22、第一个访客 ...
-
废弃塔楼内部弥漫着经年累月的尘埃气息，以及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
林遣将陈骁带到这里时，这个戴着厚重眼镜的技术宅明显愣了一下，但出乎意料地，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嫌弃或失望，反而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地扫过塔楼内部的结构，低声嘀咕了一句：“信号屏蔽天然形成，结构稳固，入口隐蔽……性价比很高。”
林遣闻言，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很好，看来他找对人了。一个不在意表象，只关注实际功能和“性价比”的人，正是他目前所需要的。
“暂时将就。”林遣的声音在空旷的塔楼里显得有些轻，“未来会有更好的驻地。”他指的是那间刚刚租下的、位于废弃工厂区的小型单位。但那地方目前只是个空壳，远不如这里具备基本的“隐蔽”功能。
陈骁点了点头，没多问，只是自顾自地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放下他那看起来沉甸甸的背包，里面传来金属和电路板碰撞的细碎声响。
他迫不及待地重新拿出那台濒临崩溃的平板，手指飞快地在裸露的线路上拨弄着，试图让它重新启动，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林遣没有打扰他。他走到窗边，再次确认了外界并无异常视线关注这座孤塔后，便寻了一处背光的阴影坐下，闭上了眼睛。
他需要整理思绪，更需要尽快恢复“灵魂疲惫”的状态。
意识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绑定【永恒NPC】身份后，他似乎对系统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了。他能“感觉”到那无形的记忆屏蔽力场如同水波般以他为中心荡漾开去，也能隐约捕捉到空气中流淌的、属于“潘多拉系统”的冰冷数据流。
而【观测之笔】静静地悬浮在他意识的中央，那127点的“剧本价值”如同微弱的萤火，环绕着笔身。他尝试着去“感知”这支笔。与在“微笑小镇”时相比，它似乎凝实了一丝，笔尖那点幽光也稍微亮了一丁点。是因为一次性获得了超过100点价值，产生了量变？还是因为……他成功“毁灭”了一个副本，让这支笔汲取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意念，触碰那支笔。
没有试图去“书写”什么，仅仅是触碰。
一瞬间，无数细碎的光影和信息碎片如同被惊动的鱼群，在他意识的深海中一闪而过。那是“微笑小镇”残留的印记：镇长密室中泛黄的纸页、月季花田里翻涌的猩红、艾拉婆婆浑浊眼中最后的释然、谢渊（切片一）冻结时空时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以及，最后引爆“心核”时，那席卷一切的、混乱而炽烈的情绪洪流。
这些碎片杂乱无章，带着强烈的情感余波，冲击着他本就疲惫的灵魂。眼眶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生理性的泪水悄然沁出，沿着闭合的眼睫滑落。
他立刻切断了与笔的连接。
“呼……”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林遣睁开眼，指尖迅速抹去眼角的湿痕。看来在灵魂完全恢复前，不宜过多探究这支笔的奥秘。不过，刚才的接触并非全无收获。他隐约感觉到，【观测之笔】似乎并不仅仅是“书写”剧本，它本身也在“记录”和“吸收”他所经历的一切，尤其是那些强烈的、打破常规的“剧情”。
这或许就是它进化的方式。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陈骁一声压抑的低呼：“成了！”
林遣转头看去，只见那台破旧的平板电脑屏幕终于重新亮了起来，虽然光芒依旧不稳定，但至少不再是一片漆黑。陈骁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上滚过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代码。
“会长，”陈骁头也不抬，语气带着技术宅特有的专注和兴奋，“我刚刚尝试逆向解析了一下从广场公共网络节点捕获的数据包碎片……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林遣起身，走到他身边。
“关于‘微笑小镇’崩溃的匿名讨论，在论坛底层数据流里，被标记了特殊的追踪标签。”陈骁将屏幕转向林遣，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十六进制代码和几个被高亮的关键词，“虽然发布者和主要讨论者的ID都被系统加密保护了，但这种追踪标签……不像是一般玩家或者普通公会能打上的。更像是一种……系统层面的深度监控？”
林遣目光微凝。系统在密切关注这件事？是因为副本崩溃本身，还是因为……导致崩溃的他？
“能避开这种监控吗？”林遣问。
“短期内在论坛上讨论肯定不行。”陈骁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冷光，“不过，我可以尝试搭建一个局域、物理隔绝的通讯网络，范围不大，但足够我们公会内部使用，应该能绕开系统的直接监听。就是需要一些材料……”
“需要什么，列出清单，用积分购买。”林遣毫不犹豫。信息的安全是“观测者”存在的基石，这笔投资必不可少。
“好的！”陈骁眼睛一亮，立刻开始在平板上噼里啪啦地敲起清单。
看着沉浸在工作中的陈骁，林遣心中那构建“观测者”雏形的念头越发清晰。陈骁负责技术壁垒和情报过滤，那么还需要一个……善于收集、分析和在玩家中周旋的情报人员。李思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在“微笑小镇”表现出了对异常的敏锐和一定的行动力，而且他似乎不受记忆屏蔽的完全影响？或者说，屏蔽效果在他身上较弱？
这是个需要验证的猜想。
就在林遣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接触李思时，他眉头忽然轻轻一蹙。
一种极其微弱，但绝不属于陈骁，也不属于这座塔楼固有气息的波动，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高度敏锐的感知中漾开了一圈涟漪。
有人来了。
不是误入，对方的脚步沉稳而精准，目标明确，正是这座废弃塔楼。
陈骁显然也听到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他猛地停下敲击的动作，警惕地抬起头，看向林遣，无声地用口型问道：“谁？”
林遣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他走到塔楼唯一的入口内侧，隐身在墙壁的阴影里，【观测之笔】在意识中微微震颤，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记忆屏蔽力场应该还在起作用，会是谁找来这里？
脚步声在入口处停下。短暂的沉默后，是礼貌而轻缓的敲门声——如果那扇破旧得几乎要掉下来的木板还能被称为“门”的话。
“请问，林遣先生是在这里吗？”一个温和、醇厚，带着些许书卷气的男声响起。
这个声音……
林遣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是墨菲斯。“星见之塔”公会的学者，谢渊的另一个切片。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记忆屏蔽难道对他无效？还是说，他通过别的方式锁定了自己的位置？
无数疑问瞬间掠过脑海，但林遣面上却不露分毫。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因灵魂疲惫和突然的警惕而再次翻涌的泪意，示意陈骁保持安静，然后伸手，缓缓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门外，夕阳的余晖将来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墨菲斯依旧穿着那身剪裁合体的、类似于学者长袍的服饰，银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俊美的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温和微笑。他手中没有拿任何武器，只有一卷用未知皮革制成的、看起来颇为古旧的卷轴。
当他的目光落在林遣脸上时，那微笑似乎顿了一下，深邃的眼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探究，但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温和。
“冒昧打扰，林遣先生。”墨菲斯微微颔首，语气礼貌而疏离，“我通过一些……嗯，公会内部的情报渠道，得知您似乎在此处落脚。希望没有打扰到您的休息。”
这番说辞，印证了林遣的猜测。记忆屏蔽并非完全无效，墨菲斯显然不记得在游戏大厅初遇时的细节，那次林遣并未告知姓名和落脚点，但他通过“星见之塔”的情报网，找到了这里。
“星见之塔”……果然不容小觑。
“墨菲斯先生。”林遣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刚被惊醒般的沙哑和微弱，配合着他此刻因灵魂疲惫而略显苍白的脸色，以及眼角那抹尚未完全褪去的、若有若无的红痕，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易碎而无害的气质，“请问有什么事吗？”
他站在门内的阴影中，并没有立刻邀请对方进来的意思。
墨菲斯的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林遣的眼角，那抹红痕在他深邃的眼底映出微光。他的笑容不变，语气依旧温和：“上次与阁下在大厅匆匆一别，未能深谈，实在遗憾。我回去后，仔细查阅了公会内关于‘异常副本波动’的记载，发现了一些可能与‘微笑小镇’事件相关的有趣档案。”
他轻轻扬了扬手中的古老卷轴。
“不知阁下，是否对‘副本底层规则扰动’的成因与影响……感兴趣？”他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林遣，仿佛只是在进行一次纯粹的学术交流邀请。
林遣的心脏微微加快了跳动。
来了。
谢渊的切片，果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再次找上门。“微笑小镇”的崩溃，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引起了真正深水存在的注意。墨菲斯代表的“星见之塔”，显然掌握着远比普通玩家，甚至普通公会更多的、关于系统本质和副本运行机制的秘密。
他口中的“有趣档案”，很可能触及了“潘多拉系统”的核心机密，甚至是……“守望者”谢渊与系统对抗的真相。
这是一个风险与机遇并存的接触。
拒绝，可能意味着失去一个快速接近核心秘密的捷径，也可能引起对方更深的怀疑。
接受，则意味着他将正式进入这些“切片”的视野，卷入更深层次的漩涡。虽然记忆屏蔽能提供一定保护，但面对墨菲斯这种级别的存在，效果还能有多少，是个未知数。
电光火石间，林遣已然做出了决定。
逃避和隐藏，从来不是他的风格。追求“未知的真实”，本就意味着要主动踏入迷雾。
他微微侧身，让开了入口，脸上露出一抹带着些许疲惫和歉然的浅笑，那双湿润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真诚而无害：
“当然感兴趣。墨菲斯先生，请进。只是这里有些简陋，希望您不要介意。”
他示敌以弱，以退为进，将一个刚刚经历高难度副本、身体虚弱、且对高端知识充满好奇的普通玩家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
墨菲斯看着他脸上那抹脆弱又努力表现出友善的微笑，眼神微动，随即温和地点点头：“无妨，学术探讨，本就不在意场所。”
他迈步，踏入了这座散发着尘埃与隐秘气息的废弃塔楼。
塔楼内，陈骁紧张地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位气质不凡的不速之客。
而林遣，在转身引领墨菲斯的瞬间，眼底深处那抹对于“真实”的渴望，如同幽暗的星火，无声地燃烧起来。
棋局，似乎正在向他未曾预料的方向，悄然展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