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孩子气》随晓

37、X.37

　　春桃落了，结出青涩的果。

　　光正计算着，由酸到甜所需的时日，了如两年前，怀揣着梦来到剑桥的芊芊学子，盛阳也是其一。

　　“Hi！Baby Yang. I'm coming.”
　　他轻轻点头。抬起头看向站在他面前的人，至少没迟到。

　　一礼拜前——
　　“阿阳，”艾儿霖凑到正在图书馆看书的盛阳身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我社团里有个学弟，美国人，人挺不错的，感不感兴趣认识一下？”

　　盛阳从书页中抬起头。两年过去，他身上的青涩感褪去不少。
　　他看了艾儿霖一眼，没有立刻拒绝，只是合上书，轻声问：“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艾儿霖松了口气，只要他没直接说“不”。这两年里，他和陈南南，明里暗里没少给盛阳介绍“新朋友”，男男女女都有，盛阳不排斥接触，但也仅止于礼貌的接触，像一块温润却无法捂热的玉。

　　“就觉得……他可能合你眼缘。”艾儿霖含糊地说。

　　......

　　带着点美式口音的明亮招呼在耳边响起。
　　他叫 Ethan Miller。

　　伊森是典型的美国男孩样貌，清瘦挺拔，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笑容阳光，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热情和自信。

　　确实很像，尤其是眼睛。
　　同样是深邃的轮廓，眼窝微微凹陷，睫毛浓密。不同的是，他的眼睛，是更深的榛褐色。只是轮廓的相似，神采却截然不同。

　　盛阳的心湖几不可查地泛起一丝微澜，很轻，很快就平息了。
　　他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对方热情的招呼。“Ethan.” 他叫了他的名字，声音平和。

　　伊森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他显然做过功课，但他似乎并不介意。他凑近了些，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莽撞和直接，压低声音追问：

　　“Ai Erlin said I can pursue you, right?”（艾儿霖说我可以追求你了，是吗？）

　　他的眼神明亮而坦诚，没有任何阴霾和算计。
　　盛阳看着他，看着那双与记忆中有几分形似的眼睛，沉默了几秒。

　　他没有回答“是”或“不是”，只是微微侧了侧头，目光落向远处学的橡树，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也没有拒绝的意味：

　　“He talks too much.”（他话太多了。）

　　这几乎成了盛阳面对这些“潜在追求者”的标准反应——不主动，不拒绝，但也没有给出任何真正的希望。像一株对阳光和雨露都来者不拒的植物，安静地生长，却从不真正为谁绽放。

　　伊森显然把这当成了一个默许的信号，或者说，他乐观的天性让他愿意这样理解。
　　他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Then, can I invite you for a coffee? I know a great place just off campus.”（那么，我能邀请你去喝杯咖啡吗？我知道学校附近有个很棒的地方。）

　　盛阳的视线从远处的橡树收回，再次落回伊森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上。那温暖的色泽，那明亮的眼神，确实……不让人讨厌。

　　他轻轻应了一声好。

　　于是，伊森成了盛阳身边一个新的身影。
　　他会准时出现在盛阳下课的教室外，手里拿着两杯咖啡，自然地递过一杯符合盛阳口味的美式；他会在社团活动时，故意坐在盛阳旁边，用他那带着口音的中文磕磕绊绊地讲笑话，试图逗他笑。

　　盛阳没有拒绝这些约会。

　　他甚至会因为那双眼睛，在某些时刻，愿意比平时多说几句话。当伊森专注地看着他，询问他关于某个数学定理或者中国文化的看法时，盛阳会耐心地解释，声音淡淡的。

　　伊森身上有种蓬勃的、未经打磨的生命力，像一股清新的风，试图吹散他周身的沉寂。
　　毫不掩饰对盛阳的喜欢和欣赏，他的追求直接、热烈，带着西方文化特有的坦率。

　　然而，也仅此而已。

　　他的心门仿佛上了一把无形的锁，伊森却始终对不准那个锁孔。

　　盛阳和姐姐盛蓝并肩走在回公寓的园区小路上；

　　“回国的事，定了吗？”他开口问。
　　盛蓝，两年前还是大三的学姐，如今已顺利拿下学士学位，整个人透出干练利落的气质。
　　“不着急，等你开学后。”她侧头看弟弟，眼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担忧。尽管知道祖父母会照顾他，但这孩子性子实在太闷，这两年更是冷清得厉害，像被抽走了大半人气儿。

　　“我想着回国前去一趟七姐妹崖看看，”盛蓝语气轻快起来，试图驱散那份沉重，“来剑桥光埋头苦读了，都没好好玩过。”
　　她忽然想起什么，拍了下手，“诶……不对，菲菲是不是过几天就要来了？你得负责陪她逛逛。”
　　“......”

　　菲菲就是姑姑盛明珠的独女——唐菲。
　　今年应该准备升高三了，因为早恋，学习一落千丈，所以爷爷提议让孩子出国熏陶一下国外教育环境。原计划是盛蓝带她的，但盛蓝最近忙于项目收尾，看来这苦差是又要落到他头上了。

　　“我天......能拒绝吗？”盛阳揉了揉眉心。过几天他还要处理一堆新生入学的事务，身后跟着个半大孩子，想想都头疼。
　　盛蓝利落地推开公寓门，弯腰换鞋，声音带着不容商量的果断：“不能！”

　　两天后他们几人相约到The Anchor。

　　陈南南咬着一块披萨，状似无意地提起：“阿阳，我听公主说，他给你介绍了个对象？” 他语气轻松，眼神却悄悄观察着盛阳的反应。

　　“对象？”靳明立刻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觉。

　　艾儿霖闻言，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带着点小骄傲：“对啊，我介绍的！Ethan Miller，我们社团的学弟，美国人。我听伊森说你们最近相处得挺不错的，不是吗？”
　　他看向盛阳，眼神期待，像等待夸奖的红娘。

　　他正低头用叉子卷着意面，闻言动作没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语气平和：“还行。”

　　这个回答让陈南南来了兴趣，凑近了些，带着点八卦的好奇：“听起来……有戏？”

　　这个问题一出，连靳明都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盛阳的嘴唇，等待他的答案。按照以往的经验，盛阳对于这种直接的问题，通常直接漠视。

　　然而，这一次，盛阳卷意面的动作微微一顿。他像是思考了几秒，然后给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愣住的回答：

　　“可以相处。”
　　可以相处。

　　这四个字，轻飘飘的！
　　艾儿霖瞬间瞪大了眼睛，几乎要欢呼出声，被陈南南一把按住。陈南南也是满脸惊讶，随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简直是重大突破！
　　而靳明心里则是“咯噔”一下。可以相处？！盛阳居然松口了？！
　　发完信息，靳明才强装镇定，试图打探更多：“可以相处？意思是……答应跟他约会了？”

　　盛阳似乎没注意到靳明的小动作，他放下叉子，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不过我最近没时间。”

　　“啊？为什么？”艾儿霖急了，好不容易有点苗头。
　　“有个小鬼就要来折腾我了。”他揉了揉太阳穴，语气里带着认命般的无奈，“很烦。”

　　“小鬼？”三人异口同声，满脸问号。

　　一周后——
　　门铃被轻柔地敲响。

　　盛阳拉开门，一位穿着米白色连衣裙的少女站在暮色里，栗色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她身后立着个简约的行李箱，手上提着个精致的糕点盒。

　　“小阳哥哥，”唐菲微微颔首，“打扰了。”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的鹅蛋脸，唇角努力牵起一抹浅笑，眼下却带着淡淡的青黑，连那对原本应该很甜美的梨涡，都仿佛盛着化不开的忧郁。

　　盛阳看着她，记忆中那个爱笑的小表妹，与眼前这个眉宇间笼罩着轻愁的少女几乎重叠不上。“唐菲，”他侧身让她进来，“路上顺利吗？”

　　“都挺好的。”她轻声应着，步履轻盈却缺乏活力。将糕点盒小心放在茶几上，“奶奶让带的桂花糕……她说你小时候喜欢。”声音越来越低，像是耗尽了力气。
　　盛阳接过糕点盒，道了谢，注意到她比几年前清瘦了不少，眼神也有些躲闪。

　　唐菲安静地站在客厅中央，双手交叠在身前，有些无措。
　　“坐吧。”盛阳先给她倒了杯温水，放在她面前。

　　“谢谢。”她双手捧着杯子，指尖微微用力，低着头，小口啜饮。

　　“你爷爷奶奶身体还好吗？”盛阳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
　　“嗯，他们都好。”唐菲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快些，“就是总念叨你在外面……辛不辛苦。”话到末尾，又低沉下去。

　　一阵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唐菲无意识地用指尖摩挲着杯壁，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处。

　　过了一会儿，她才像是突然回过神，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张有些年头的照片，递过来。
　　照片上，七八岁的小盛阳一脸无奈，旁边扎着羊角辫的小唐菲则紧紧抱着他的胳膊，笑得没心没肺，眼睛弯成了月牙。那时的快乐，简单而纯粹。

　　“奶奶说……我小时候，很粘人。对了，姐姐呢？”她看着照片，眼神有些恍惚，又迅速低下头，掩饰了过去。
　　盛阳看着照片，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为情所伤、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活力的表妹，心中了然。

　　“她学校有事，我明天没什么事，”他开口，声音比平时缓和了些，“带你出去走走。”

　　唐菲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你？”

　　“不会。”他的回答简洁却肯定。
　　“谢谢。”她小声道谢。

　　盛阳因学校还有事需要处理，嘱咐她先休息，冰箱里有吃的，便暂时离开了。

　　公寓里彻底安静下来。
　　唐菲抱着膝盖蜷在沙发上，将脸埋进臂弯里，肩膀微微塌了下去。她维持这个姿势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下来。

　　她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茫然地环顾着这间过于整洁、冷清的公寓。

　　书架上密密麻麻的专业书籍，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表哥表姐他们严谨而充实的生活，与她此刻内心的混乱和空虚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桌一角，那里放着一个造型别致的分子结构模型钥匙扣，与周围的学术氛围格格不入。
　　她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探究的欲望。现在，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太大的兴趣。

　　当盛阳回来，将一袋从附近中超买的、看起来口味偏甜的零食放在桌上时，唐菲有些意外。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随便买了点。”他的语气依旧平淡。
　　“……谢谢。”她看着那袋零食，鼻尖微微发酸。

　　盛阳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开口：“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就当散心。学校，博物馆，或者只是河边坐坐，都可以。”

　　唐菲抬起头，对上他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关怀的目光。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带着细微的颤音：“嗯……好。谢谢哥哥。”

　　唐菲即将升学高三，她需要的不是补习，不是督促，只是一个可以暂时逃离、舔舐伤口的安静角落，和一个不会过多追问、能给她一点支撑的亲人。

　　而盛阳，似乎理解了这一点。

　　盛阳看着表妹单薄的背影，他能做的，或许就是提供一个安全的空间，让时间和她自己的坚强，来慢慢抚平那些看不见的伤痕。

作者有话说

　　菲菲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