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孤岛》我想我就是我

2、第 2 章

　　第二章自己的战场

　　凌澈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这个位置能将整个教室尽收眼底。四十五张课桌，四十五个陌生的同学，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形成一个又一个看不见的小圈子。他没有试图加入任何一方，只是安静地将课本从书包里拿出来，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角。

　　班主任王兰欣站在讲台上，目光扫视全班，最后在凌澈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像是衡量，又像是判断。

　　“我是你们的班主任王兰欣，教语文。初中三年，我会陪大家一起度过。”她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字迹娟秀有力，“现在我们来选临时班委，有谁在小学担任过班干部吗？”

　　十几只手举了起来，自信而踊跃。

　　凌澈的手指在课本封面上轻轻摩挲。但始终没有举手。因为小学的班干部大部分都是父母非常支持学校工作，愿意做家委的孩子当任的。他的父母，大概都不知道他的教室在哪里，读几年级。

　　“很好。”王老师点点头，“我们先按学号轮流做自我介绍，从一号开始。”

　　当轮到凌澈时，他站起身，声音平稳：“我叫凌澈，来自实验小学。”然后迅速坐下，简洁得几乎令人侧目。他听见前排有两个女生小声议论：“就是早上迟到那个？”“听说他妈妈开保时捷来的...”

　　他低下头，假装没有听见。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解有理数的概念，凌澈的思绪却有些飘远。这个暑假，当高凌川在瑞士雪山上拍照，在巴黎埃菲尔铁塔下吃冰淇淋时，他已经自学完了初一上学期的数学教材。不是因为他多么热爱学习，而是那个家里，除了书本，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他的。

　　“...所以，负数的概念在我们生活中很常见，比如零下温度...”数学老师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零下。凌澈想起去年冬天，高凌川发烧，全家忙成一团，高志远连夜从外地赶回，凌雪整夜守在小儿子的床边。而他自己感冒发烧时，只是默默从药箱里找出退烧药，安静地待在房间里，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

　　“靠自己是唯一的出路。”这个认知在他心中扎根已久。从幼儿园起，他就意识到自己与其他孩子的不同——别人有爸爸来接，他没有；别人的家庭照完整美满，他的却总有一道无形的裂痕。小学一二年级，他第一次发现，当自己在考试中拿到满分时，老师会投来赞许的目光，同学会羡慕地围过来。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没有爸爸的孩子”，而是“成绩很好的凌澈”。

　　知识从不背叛他，习题的答案非对即错，不像人心那样难以揣测。

　　下课铃响了，数学老师布置了课堂作业。凌澈从笔袋里拿出一支普通的黑色水笔，开始答题。周围的同学还在抓耳挠腮时，他已经完成了大半。

　　“你做得好快啊。”旁边的男生探头看了一眼，惊讶地说。

　　凌澈下意识地用手臂遮住作业本，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戒备，轻声说：“暑假预习了一点。”

　　那男生耸耸肩，转回去继续与题目搏斗。

　　凌澈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泛起一丝微小的悔意。他不是不想交朋友，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始。那些关于家庭、关于假期的话题，他总是无法参与。当同学们兴奋地讨论暑假去了哪里玩时，他能说什么呢？说自己在三百平米的别墅里，日复一日地预习功课，像一抹无人注意的幽灵？

　　第二节课是英语，同样简单得令人乏味。凌澈的英语一直很好，这得益于凌雪早年请的家教。那时她还会努力为他争取些什么，试图弥补那个家庭中无形的倾斜。但随着高志远的生意越做越大，她在家庭中的话语权越来越小，那些努力也渐渐消失了。

　　“凌澈，你来读一下这段对话。”英语老师突然点名。

　　他站起来，流利地朗读起来，发音标准，语调自然。老师的眼中闪过赞许：“很好，请坐。”

　　他坐下时，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有好奇，有钦佩，也有不服。在这个全新的环境里，成绩是他唯一的铠甲，也是他仅有的武器。

　　午休铃响后，同学们纷纷拿出饭盒或冲向食堂。凌澈从书包里取出保姆准备的便当——精致的双层饭盒，里面有荤有素，还有一份水果。这是凌雪的吩咐，她从不在这方面亏待他，物质上的给予总是充足的，甚至是奢侈的。

　　他独自坐在座位上吃饭，听着周围同学们的谈笑风生。

　　“你看了昨晚的动画片吗？”
　　“我妈说这周末带我去游乐园！”
　　“我爸从北京给我带了限量版球鞋！”

　　那些普通的家庭日常，对他而言却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他默默咀嚼着食物，味同嚼蜡。

　　“你怎么一个人吃饭？”早上那个男生又凑了过来，他手里拿着食堂的餐盘，“我叫刘小峰。”

　　凌澈有些意外，轻声回答：“我喜欢安静。”

　　刘小峰似乎并不介意他的冷淡，在他旁边的座位坐下：“你好厉害啊，今天数学作业全对了，老师批改的时候我看到了。”

　　凌澈的手停顿了一下：“谢谢。”

　　“你能教我这道题吗？我怎么也算不出来。”刘小峰指着练习册上的一道有理数混合运算题。

　　凌澈犹豫片刻，接过练习册，开始讲解解题思路。这一刻，他感到一种奇特的平静。在知识的领域里，他是安全的，是能够掌控的。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刘小峰恍然大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一下轻轻的拍打，让凌澈有些不适应，却又隐约感到一丝温暖。

　　下午的课程是历史和生物，凌澈依然全神贯注，尽管内容早已熟悉。他知道，在这个二流初中，只有始终保持顶尖的成绩，才有可能考上庆城最好的高中，继而进入一所好大学。那是他规划中的逃离路线——15岁上高中住校，18岁去远方读大学，然后找一份工作，自己养活自己。

　　那个家，终究不是自己的家。

　　最后一节课结束的铃声响起，凌澈有条不紊地收拾好书包，随着人流走出教室。校门口已经停满了来接孩子的车辆，其中那辆黑色的奔驰格外显眼——他家的司机李叔正站在车旁等候。

　　“凌澈少爷，这边。”李叔挥手示意。

　　他快步走过去，尽量避免引起注意。在同学们各色目光中，他拉开车门，坐进后排。

　　“回家吗？”李叔问。

　　“嗯。”他简短地回答，然后转头看向窗外。

　　车子缓缓启动，驶离学校。凌澈看着窗外那些结伴而行的学生，他们笑着，打闹着，走向公交车站或小吃店。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自由。

　　他知道，不久后他就会拥有一辆自行车，然后他可以像这些学生一样，在放学后稍微逗留，不必急着回到那个虽然豪华却令人窒息的家。

　　那是他争取到的一点点喘息的空间，是他荒漠中的一小片绿洲。

　　车子驶入别墅区，那些精心打理的庭院和富丽堂皇的住宅一一掠过。凌澈的表情逐渐平静下来，又恢复了那种不符合年龄的淡漠。

　　当奔驰车停在家门口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迎接另一场无声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