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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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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看着日渐减少的进项,心里有些着急。
那些油厚味重的红烧猪杂、咸菜杂鱼,在这样闷热的天气里,看着就让人觉得腻味,剩菜比往日多了不少。
“娘,天太热,大家胃口都不好,咱们得换些清淡爽口的菜式。”
林薇一边擦拭着额头的汗,一边对正在奋力扇着蒲扇的娘说道。
娘也是愁眉不展:“理是这么个理,可这大夏天的,除了些瓜果时蔬,还能做啥?总不能光让人吃凉拌黄瓜吧?”
林薇没说话,目光落在后院水井旁那几盆长得正旺的薄荷上。
她又想起前几日去西市,看到有农人挑着担子卖新摘的、带着泥的嫩藕和菱角。
她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第二日,林家食肆的菜架上便多了几样新面孔。
一大盆冰镇过的“绿豆甘草汤”,汤色清绿,微微泛着甜意,免费供应,给进门的食客先解解暑气。
菜色里,那油汪汪的红烧猪杂换成了“清拌藕带”。
用的是极嫩的藕尖,焯水后过凉,用醋、少许酱、蒜末和茱萸油一拌,口感脆爽,酸辣开胃。
又多了一道“菱角炒青椒”,菱角清甜,青椒微辣,颜色也好看。
连那每日必不可少的米饭旁边,也多了一小桶晾凉了的“薄荷绿豆粥”。
这些清新爽口的菜粥一上桌,果然大受欢迎。
那绿豆汤和薄荷粥几乎是瞬间就被抢光,清拌藕带和菱角炒青椒也成了热门,连带着其他素菜都走得快了些。
食肆里虽然依旧闷热,但食客们眉宇间的烦躁似乎被这丝丝凉意驱散了不少。
“林小娘子,你这绿豆汤真是及时雨!喝下去,嗓子眼都舒服了!”一个常来的老丈笑眯眯地说道。
“这藕带好,脆生生的,就粥吃最妙!”另一个妇人边吃边夸。
林薇看着,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食肆里的烦心事,并不止天气一样。
秀娘一家三口,依旧在后院住着,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非但如此,秀娘见林家食肆生意因天气转淡,那点寄人篱下的不安分便又冒了出来,言语间时常带着刺。
这日午后,食客散尽,一家人正收拾着,累得几乎说不出话。
阿禾懂事地拿着大蒲扇,给姐姐和娘扇着风。
秀娘却摇着自己的团扇,倚在门框上,凉凉地开口:“堂姐,姐夫,不是我说,这大热天的,生意瞧着可不如前些日子了啊。
一天忙到晚,也赚不了几个大钱吧?
要我说,当初还不如把那点本钱拿去置几亩薄田,旱涝保收,也省得受这烟熏火燎的罪。”
爹闷头擦着桌子,没吭声。
娘脸色有些不好看,勉强笑了笑:“开食肆就是这样,有淡有旺,熬过这阵伏天就好了。”
秀娘撇撇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院里的人都听见:“熬?说得轻巧。
我看啊,就是薇姐儿这‘自助’的法子有问题!
三十文随便吃,遇上那能吃的,还不亏死?
要我说,就该像对门孙家那样,按份卖,或者涨涨价!
四十文,五十文!
哪有做生意不想着多赚钱的?”
林薇正在清洗装绿豆汤的大桶,闻言,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淡淡地道:“堂姨,开店做生意,讲的是诚信和长远。
三十文一位,牌子挂出去了,就不能轻易改。
客人心里有杆秤,咱们实惠,他们才愿意常来。”
“诚信?长远?”
秀娘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哟,薇姐儿年纪不大,道理懂得不少。可这诚信能当饭吃?我看你就是死脑筋!白白放着钱不赚!”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声音也高了起来:“再说了,咱们这一大家子人,吃喝嚼用哪样不要钱?
就指着这食肆,我看悬!
别到时候连我们娘仨的饭钱都挣不出来!”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
娘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爹也抬起头,眉头紧锁。
连一向胆小的何杏儿,都忍不住悄悄拉了拉秀娘的衣袖,低声道:“娘,你别说了……”
“拉我做什么?我说错了吗?”
秀娘甩开女儿的手,反而更来了劲,“我们大老远来投奔,是想着亲戚之间能互相帮衬。可如今看来……哼!”
一直沉默的阿禾,忽然抬起头,小脸绷得紧紧的,大声道:“堂姨胡说!阿姐和爹娘每天都很辛苦!
食肆能开起来,都是阿姐想的法子!
没有阿姐,我们之前都要饿肚子了!”
童言无忌,却像一记耳光,扇在了秀娘脸上。
她没料到连个小孩子都敢顶撞她,顿时气得脸色发白,指着阿禾:“你、你这孩子……”
“够了!”
一直没说话的爹猛地站起身,他平日里憨厚寡言,此刻脸色却沉得能滴出水来,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秀娘,食肆怎么经营,是我们林家的事。
薇薇的法子,目前看来,没错。你们若是觉得在这里委屈了,随时可以自寻出路。
若是还想住下,就安安分分的,少说些有的没的!”
爹难得发一次火,竟把秀娘镇住了。
她张了张嘴,看着姐夫那难得一见的严厉神色,终究没敢再嚷嚷,悻悻地哼了一声,扭身回了自己暂住的小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院子里一时寂静下来,只剩下知了不知疲倦的鸣叫。
何杏儿羞愧得无地自容,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
林薇走过去,递给她一块干净的布巾,轻声道:“去洗把脸,帮我把这些碗擦干吧。”
何杏儿接过布巾,用力点了点头,默默地去干活了。
娘长长叹了口气,疲惫地揉了揉额角。
爹重新坐下,拿起烟袋,却没有点燃,只是沉默地看着地面。
暑气蒸腾,人心也跟着浮躁。
这突然闯入的远亲,像一块黏在鞋底的口香糖,甩不掉,又膈应人。
林家这细水长流的日子,似乎被这酷暑和糟心的亲戚,搅和得有些凝滞、发浑了。
林薇抬眼望向院墙上方那一小片被烈日炙烤得发白的天空,心里明白,秀娘这块牛皮糖,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打发走的。
往后的日子,怕是少不了类似的摩擦和算计了。
秀娘被爹厉声呵斥后,安分了两日,但那双眼睛里的算计却并未消退,只是转为了更隐蔽的嘀嘀咕咕和指桑骂槐。
她不敢再明着指责林薇的经营方式,便转而挑剔起日常用度,不是说粥煮稠了费米,就是嫌菜里的油星子放多了,仿佛林家每一个铜板的花销,都割的是她身上的肉。
这聒噪像夏日的蚊蚋,驱之不散,惹人心烦。
这日晚间,打烊后,一家人照例在院中纳凉。
暑热未完全消退,空气中仍残留着白日的燥意。
阿禾靠在他娘膝头,眼皮已经开始打架。
爹沉默地抽着旱烟,烟雾在朦胧的月色下缭绕。
林薇坐在井沿边,用冰凉的井水浸湿了布巾,擦拭着脖颈上的汗。
秀娘又在屋里指使何杏儿给她打水洗漱,声音尖利。
何杏儿小声应着,端着一盆水匆匆从院里走过,脚步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看着何杏儿那逆来顺受的背影,又听着屋里秀娘不依不饶的埋怨,娘忽然长长地、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种深远的疲惫,仿佛不是源于这几日的纷扰,而是来自更久远的过去。
“这杏儿……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跟她娘一个性子,立不起来。”
娘的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身旁的爹和林薇听,“只是这做派,这算计……倒让我想起以前咱们在老家的日子。”
林薇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穿越而来时,原身的记忆如同蒙尘的旧画,模糊不清,只隐约知道自家是从永嘉乡下搬来的,似乎与老家的亲戚不甚和睦,具体缘由却并不分明。
此刻听娘提起,她不由凝神细听。
爹闷头吸着烟,烟雾后的脸庞神色晦暗,没有接话。
娘的目光放空,望着院墙上那方被月光照得清冷的天空,声音带着回忆的飘忽。
“你爹是老二,上头有能干会道的大哥,下头有会读书、被娘当做眼珠子疼的老三。
他呢,嘴笨,只会埋头干活,从小到大,好事轮不上,苦活累活却都是他的。”
“那时候,一大家子住在一起。
娘的心,偏得没边儿了。
家里炖肉,最好的肉块总是先夹到大哥和三弟碗里,你爹最多捞点边角碎肉。
明明平时干活出力最多的,却是吃的最差的。
大哥娶媳妇,娘掏空家底盖了三间敞亮的瓦房。
三弟读书,笔墨纸砚、束脩结交,花起钱来眼睛都不眨。
轮到我们……”
娘的声音哽了一下,带着难以释怀的酸楚:“我们成亲,就分了老宅边上两间快塌的土坯房,还是他爹自己一点点修补起来的。
薇薇你出生,娘来看了一眼,见是个丫头,连鸡蛋都没多留一个。
阿禾出生时,她正忙着给大哥家的长孙办满月酒,热闹了三天,也没想起过来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