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解天元录》金徽玉轸

5、峰上初见

　　直到晚上，今日刚拜的师父都没有回来，贺封年躺在自己榻上，双手枕在脑后，一只腿支起，另一只腿翘在上面。

　　本想着睡觉的，刚闭了眼，肚子就一阵叫。忍忍吧。贺封年心道，睡着就不饿了。他懒得起床去找些吃的了。

　　可他躺了一会，不仅没有入睡，反而饿意更加强烈，翻了几次身，才无奈地支起身子来。如今没有灵力，自然也无法辟谷，这才一天没吃东西，就饿得难受，这身子真不大行。
　　也不对，比起他生前，至少没有哪些乱七八糟的毛病，勉强算个正常人。

　　贺封年下了床，随手拿了件外袍披上，长发披肩，几缕落于身前，在门口挑了个灯笼往外走。

　　玉清峰原先便没有多少人，到了深夜，余热散去，更显得阴凉了。树影绰绰，月色阑珊，抬头看无半点星光。黑云悠悠，将残月掩去，路上又暗了几分，勉强由一盏灯笼照着路径。

　　俊秀的面孔在灯笼的映照下，又或许是年岁减少的缘故，生前的阴骛气息削弱了几分，添了些生气。

　　贺封年单手提着灯笼，依着白日的记忆，在通往厨房的小径上走着，前几日刚下过雨，山上雾气多，潮气十足，还有些未干的泥不知不觉间爬上了贺封年的鞋面。

　　走了一阵，贺封年自己都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夜风习习，吹过发丝挡住些许视线，贺封年不甚在意。夜晚视线有限，他有没有灵力，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着。

　　远处传来些许脚步声，贺封年警觉起来，看这人的修为，不像是他师父的。听他师父所言，他那唯一的师姐今早便离开华清真宗回家了，此刻更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玉清峰上不可能有别人。

　　贺封年赶紧灭了灯笼，迅速地转身到树丛浓密处躲了起来，来人修为并不俗，此刻硬刚根本不可能。最主要的是先别被人发现了，否则他这才刚活过来，便又要去见阎王了。

　　他背倚靠着树，运用着前世的功法，收敛着呼吸声。贺封年在心里疯狂地喊着系统，快出来，怎么办，你再不出来，我就死在这儿了！

　　接连喊了两三遍，没有任何回应，贺封年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没得到回应，思绪疯狂发散，这一切不会是他死前的臆想吧，哪有重活一说，修邪术都修出幻觉了。

　　心里想着，手中持着的灯笼手杆不自觉地在手掌中敲了两下，发出了细碎的声音。

　　“谁？！”一道女声骤然响起，打破了此刻的寂静。

　　贺封年一愣，脑海中只有一个字——跑。

　　好汉不提当年勇，不管他前世是什么叱诧风云的角色，现在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菜鸡。手中的灯笼立马丢了一边，撒开了腿就跑。

　　还未等他跑出几米，一把剑“咻——”地横在他眼前，贺封年立马住了脚步，那剑只差几寸便能将他抹了脖子。

　　好剑......

　　贺封年提着一口冷气，看着那把通体泛着白光的剑，这剑纹路清晰，剑刃锋利，一看就是千锤百炼锻造成的上等宝剑。

　　不对，好险......

　　贺封年还未从方才突如其来的遭遇中缓过来，墨色的瞳孔微张，看着到他面前的那名女子。这人身量比他要高上半头，长发束起，月色下清丽的模样带了些许清冷与淡漠。夏尤清看着面前的人，披头散发，眉眼俊秀，鼻梁微挺，眼眸因惊吓而明亮，一袭黑衣衬得皮肤更加白皙，看上去年龄不大，面上还带了些稚嫩。

　　夏尤清收了剑，冷声问他：“你是何人，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我是世独真人新收的徒弟，半夜饿了，来找些吃的。”

　　夏尤清听见他亲口说出这句话，心沉了下来，怔怔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贺封年察觉到了面前人的失落，又不知这份情绪究竟来自哪里，怀疑自己的感觉是不是错了，见面前人转身离开，他也松了口气，走过去捡起刚刚丢在地上的灯笼。

　　贺封年看着手中不亮的灯笼，抬头望向正要走远的身影，开口喊道：“师姐！”

　　夏尤清一听这称呼，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还未等她开口询问，那少年朝他笑道：“师姐，我找不到去厨房的路了。”

　　夏尤清看着他那明亮的眼神，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走到他身边，道：“我带你去。”

　　说吧，右手牵上他的手腕，手指很自然地搭在脉搏处，不惹人注意地轻轻探着。贺封年本以为她这师姐会给他指个路，或者在前面引着他过去，在夏尤清伸出手的那一刻竟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夏尤清握住手腕的那一刻也没反应过来，几息之后，贺封年才注意到夏尤清搭在自己脉搏上手指，心下瞬间了然。

　　在贺封年向后抽回手的那一刻，夏尤清也松开了手，面上神色不变，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贺封年望着她的侧脸，不做声。

　　“走吧。”夏尤清轻声道。

　　“嗯。”

　　夏尤清回想着自己刚探过的脉，不浮不沉，平和有力，尺脉沉取应有力，健康正常得很。最有疑点的是，这脉象完完全全是一个普通人的脉象，这说明，她这师弟，既没有修成什么灵丹，也没有修炼出灵力，甚至身体康健。

　　夏尤清心道：怎么可能......

　　身边的贺封年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不知道他的师姐探出来什么，要是探出他是个普通人，倒还好说，就怕他这重生的身体与常人不同，这该如何解释呢？

　　贺封年正想着应对策略，便听身旁的人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啊？”
　　“贺丰，师姐。”贺封年道。
　　“风光的风？”夏尤清问道。

　　贺封年摇摇头，道：“不，是丰收的丰。”

　　夏尤清道：“是个好名字。”

　　贺封年笑而不语。

　　月影悠悠，两人并排走着，黑色的人影斜着映在地上，掩在树影和草影之间，交错纵横，不辨其形。

　　到了厨房，夏尤清抱着剑站在一旁看着他，看他翻箱倒柜找出厨具，拿出食材，动作倒是利落。她和师父世独真人早已辟谷了，饮食便也不是日常必须的一项了，偶尔会坐在一起吃个饭罢了。

　　“师姐，你有没有忌口？”

　　夏尤清有点惊讶他会问自己，道了声“没有”，心想：吃一顿也不错。

　　夏尤清看着贺封年起灶，烧锅，倒油，放入切好的牛肉与洋葱，再撒上佐料，一套下来一气呵成。香气渐渐溢出，引得夏尤清频频投来视线。

　　贺封年将菜盛出来，放在小桌上，接着又端来两碗米饭，他将筷子递给夏尤清，坐在她的对面。

　　“师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贺封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问着面前的人。

　　夏尤清听此话，心里将世独真人拉出来说了一顿，她好歹是他的首席大徒弟，面前这个小孩的师姐，怎么连名字也不提前告诉他一声？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吧。

　　“夏尤清。”她道。

　　贺封年怔住了。

　　她说什么？夏尤清？他要拯救的人就是他的师姐？！人都来了这么久了，系统怎么也不给他提醒一下？他算是明白了，这系统对他一点帮助都没有，从一开始，整件事情就很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地被人救活，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宗门，根本没有给他一点回环的余地，真把他当成可以牵着鼻子走的傀儡了？

　　这系统不理他，他何必凑上去完成什么劳什子任务！

　　夏尤清见他愣了这么长时间，觉得有些反常，问道：“怎么了？”

　　贺封年回过神来，摇摇头道：“没什么。”

　　不仅如此，他还要躲着他这个师姐，刚见第一面就试探他，保不齐哪天让她发现些什么，到时候，整个修仙界都会知道，那个已经死了的贺封年又活了过来，还成了个普通人。从前那些恨他的人不得扑过来把他千刀万剐了，落得个死无全尸才肯泄气？死相估计比上辈子还要惨。

　　贺封年打了个寒颤，筷子夹起一片肉，他已经能看到自己的肉像这片肉一般被烹炒油炸了。

　　他将那片肉放进嘴里，牛肉味和香料味混合在一起，充盈着自己的整个口腔。

　　香！自己手艺还是这么好。贺封年得意洋洋地想着。

　　夏尤清没想到她这师弟的厨艺当真不错，她虽然会做饭，但味道一般，勉勉强强能入口，没什么让人想吃的欲望，但又不会让人饿死。等后来辟谷后，可吃可不吃，便再没做过饭。如今初尝贺丰的厨艺，倒是有几分惊艳。

　　这顿饭的后半部分便在沉默中度过了，夏尤清觉得自己再挑起些话题，接着问下去，太过刻意了，来日方长，贺封年则觉得少说少错，能少接触些是一些，同时也在庆幸夏尤清没再问他些什么。

　　吃完饭后，两人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两个院子距离不近，岔路口分开时，夏尤清道：“你的灯笼已经灭了，天还黑着。”

　　夏尤清过去，拿起那盏灯笼，打了个响指，指尖生出一簇火花，放进灯笼里，接着说道：“这火到了明天天亮会自动灭掉。”

　　贺封年看着她的动作，方才他都打算自己摸黑回去了，没想到她竟然注意到了，心下有些别扭的情绪，仿佛是为着自己先前的恶意揣测感到愧疚。

　　他微微抬头，露出一个笑容，眉眼弯弯道：“多谢师姐！”

　　夏尤清随即回他一个笑，道：“不用谢，谁叫我师父收了你当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