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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你 ...

  •   江粼谊每天都要练琴,上学一小时,周末两小时,时间固定在晚饭后。
      江女士和乔男士一般都不会在这个时间段进房间突袭,因为在门外听声音就能判断他是否有在好好练习。

      监控是隐藏摄像头。
      他们至今认为江粼谊对此并不知情。

      房间里放了架三角钢琴,黑色的,弹琴时背对监控。

      江粼谊假装弹钢琴,谱架上摆了本电子小说。
      《斗×××》,班里的同学都看,江粼谊也想看。

      10条触角牵引他的手指弹琴,再多出1条给江粼谊的小说翻页。
      这些都被江粼谊挡得严严实实。
      狭长的触手紧贴江粼谊手臂的青色血管输送自己的身体,藏得滴水不漏。

      有了心岛,江粼谊这一周再也没弹过琴了。

      上学时心岛也寸步不离地陪伴他。

      江粼谊在私立小学读三年级,学英语学得早又深。
      每当江粼谊做英语课文背诵作业时,它都迷惑地绕着他团团转,好像很焦急。

      江粼谊偷偷地笑。

      它可以帮江粼谊解决不爱吃但被勒令吃掉的食物,愿意替江粼谊弹枯燥的钢琴,总是在江粼谊写奥数题写到捶脑袋时自愿做解压玩具,陪伴在他左右,让江粼谊不再孤单。

      江粼谊躲在漆黑的被窝里,蜷缩着,它在他的怀里。
      它天然地散发珍珠母贝似的微光,照亮江粼谊缺氧红润的脸颊,和亮晶晶的漂亮眼睛。

      “你。你!”
      江粼谊压声高呼,捧住它,伸直胳膊,离远了注视它,又把它揉进怀里,紧紧地拥抱它。

      它熟练地融化逃走,在江粼谊的身上逃窜。
      浑身是痒痒肉的江粼谊在小小的被窝里四处躲闪,闷闷地笑,脸颊酡红。

      “......”
      它最后回到江粼谊的手心。
      江粼谊安静下来,他还在喘气,然后慢慢地,呼吸也平稳下来。

      “谢谢你。”
      他说。

      ……

      又是一周周六,江粼谊跟着江女士来到福利院。

      江女士在生下江粼谊之前很喜欢小孩,而有了她自己的小孩之后,这份热情便渐渐消磨、几近于无了。

      不过她偶尔还是会来福利院,福利院院长是她的高中同学,她们是很要好的朋友。
      这段时间科研压力大,她们聊天、散步,旁观孩子们无忧无虑的欢声笑语,权当放松心情。

      江粼谊跟在江女士身边,要去办公室跟院长问好后才能走开。
      他无聊地听大人们聊枯燥的话题,等待江女士松口让他走的时机。

      它安静地躲在江粼谊的衣服口袋里,江粼谊揣兜,抚摸它。

      “李阿姨!”
      突然有小孩闯进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鼻涕泪。
      他跑进来就要抱院长。江女士不动声色地退开几步。

      院长很无奈:“怎么了?”
      它在兜里突然躁动起来,江粼谊诧异地捏它。

      小孩显然不是第一次打小报告:“心岛又把一楼的厕所门锁住不让大家用!”
      厕所是公共厕所,大家在操场玩都用一楼的,因为不用爬楼梯。

      江粼谊很惊奇突然听见心岛的名字。

      院长叹口气:“你们别再欺负心岛。去用其他楼的卫生间吧。”
      “是他先装神弄鬼吓我们!”
      院长挥挥手:“走吧,走吧。”

      小孩愤愤不平地走后,江女士出声:“心岛?”

      院长笑:“你记得他?以前都把他领回家了,又给我退回来。”
      她逗江粼谊,捏他的脸:“因为妈妈有了我们聪明可爱的小谊。”

      江女士只是淡声说:“阴差阳错,也是幸好。”
      院长叹口气:“市里的医生都检查遍了,那孩子这不好,却查不出是什么原因。”
      她指了指脑袋。

      心岛小时候很漂亮、年纪也小,被送出去很多次。
      这些家庭都是百般疼爱地接过去,又怒气满腹地送回来。
      若提前说明是智力障碍也有可能会养下,可院长信誓旦旦说是健康小孩,他们接到的却是个不哭不闹不说话的傻瓜。

      这是院长武断不周的错,她对心岛愧疚,也更包容。

      江粼谊看向窗外。
      他知道刚刚那个男孩说的“一楼的公共厕所”在哪,不过从这里看不到它。

      江女士见他神游,挥挥手,说:“去玩吧。”

      江粼谊说:“妈妈再见,李阿姨再见。”
      他带上门,转身,跑下行政楼。

      他来到公厕的大门前。
      门口围着看热闹还没散完的几个小孩。

      有钱家小孩打扮的冷酷的江粼谊一出现,他们面面相觑,都跑开了。

      江粼谊站在门口。
      垂眼,扣门,说:“心岛,开门。”

      门开一个缝。
      伸出一只手。

      江粼谊握上去。
      被拉进去。

      心岛坐在洗手台上,看上去很高兴,一见面,就叽里咕噜地说话:
      “莱s2米t邮艾瑞1!”

      江粼谊:“?”
      心岛:“莱s2米t邮t切尔!”

      江粼谊低头问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兜里出来爬到他肩膀上的小水晶:“你听得懂吗?”
      心岛才看见它,大惊:“这是什么!”
      江粼谊疑惑:“不是你吗?”
      心岛:“什么!?”
      江粼谊大惊!

      心岛跳下洗手台,扑过来,气势汹汹,要把小水晶拎走。
      在江粼谊的注视下,他的手一碰到它,它们就融合在一起,像一滴水珠触碰另一滴水珠,回到心岛的身体里。

      “......”
      江粼谊后退几步,反手锁上门。

      “你之前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分出......这个?”
      心岛摇头,他费解:“我是人啊。”
      “你不是。”
      江粼谊问:“你怎么躲厕所里,还锁门。”
      “有人打我,我躲起来,厕所的钥匙他们没有。”
      “为什么打你?”
      “不知道。”
      心岛想了想:“他们说我说鸟语吓唬人。”
      不放心似的,他澄清:“我不是鸟。”
      他注视江粼谊。
      在如此希望的目光下,江粼谊思考,心岛耐心地等待。

      “啊。”江粼谊说:“你说英语吗?”
      他重复一段在心岛面前背过的英语课文。
      心岛说:“对,这个。”
      他重复一句和最开始的发音相差无几的胡言乱语。

      江粼谊想,应该是当时它突然听不懂江粼谊讲话,被吓到了。
      没想到心岛会学。
      学的是每次上英语课前老师同学相互问好的对话。

      心岛和江粼谊一样大,不过上的是特殊学校,成绩一塌糊涂。

      江粼谊摆论据:“我离开你之后发生的事情,你也知道。你就是它。”
      “你喜欢它?”
      江粼谊点头。
      “喜欢我?”
      江粼谊点头。
      心岛下结论:“它就是我。”

      江粼谊说:“你把小水晶还给我。”
      “我把我还给你?”
      “嗯。”江粼谊补充:“小的你。”
      心岛皱眉:“我不会。”
      江粼谊拉住他的手臂,一只握手腕,一只扯手指,想把他当面团一样捏断。
      没成功。
      江粼谊质疑他:“你是不是不想还我?”
      “我想。”心岛说:“你和我一起睡觉,弹钢琴,一直带着我,抱我,对我笑,和我说话,给我很多肥皂水玩,我想把我给你。”

      江粼谊看着他,像是不知道自己此时什么表情,快速偏头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喔。”江粼谊说。

      洗手台的镜子上有很多水渍,它们模糊了心岛的脸。

      心岛说:“但我会变成大水晶。......水晶?为什么我是水晶。”
      “你不是,你是软的。”江粼谊说:“软的水晶。——你怎么变?”
      心岛闭眼,皱眉,皱鼻子,憋了憋,变了。

      江粼谊骤然像被蛹包裹的肉虫,陷入黑暗和柔软的拥抱,但黑暗里其实是透亮的,柔软的其实是冰晶。

      他呼吸不了,但不觉得窒息。
      于是安静地待着。

      等了会儿,心岛没动静,江粼谊说:“放我出来。”
      他没听见自己的声音。
      但心岛好像听见了:
      “我不会。”
      他又不会。什么都不会。
      心岛是个笨蛋。

      江粼谊挣扎下,试图用手把围困他的“东西”剥开。
      就和心岛还是小小的时候江粼谊一戳一个凹陷一样,他一扒,庞大的心岛就顺着他的力气开了个缝。
      也许是这是他表达温顺喜爱的方式。

      江粼谊把头从缝隙探出去,仰头看,去找心岛的眼睛,没找到。
      但他看见了心岛的全貌。
      “......”
      “你......”江粼谊说:“你看上去很、”
      “漂亮。”

      看起来像一个由半透明的、发着银月般洁白淡蓝微光的菌丝构成的巨大、优雅的穹顶树冠,凝固的光和旋转的尘埃沿着菌丝浮动消散。
      它永恒地增生如同菌类,脆弱粘稠像神经组织,却闪现洞中水晶般冰冷的光泽。他是颠倒错乱的精密几何,一个自发形成的宇宙奇迹。

      它不是心岛。
      它不应该有人类的名字。

      它舞动它的触须们,向江粼谊逼近,使他看得清晰分明:不断张合吸吮的孔洞湿滑而多褶皱,露出内里无数细微、不断颤动的苍耳般的毛刺。
      它悬停在可怜的江粼谊唯一露出的湿漉漉的潮红的脸的上方。
      江粼谊颤抖地闭上眼睛。
      无数口器贴合他面部的每一寸肌肤,覆盖眼窝,贴合曲线,完整地包裹。冰冷的、探究的亲密感带来原始的恐惧。
      他再次被吞噬,陷入它创造的黑暗。

      江粼谊干呕几下。
      但他感到自己正在被温柔地抚摸。

      “我不会。”
      它说。
      它说了吗?
      江粼谊听不见。
      它听上去苦恼,但正在感到愉悦。
      它喜欢吃东西。
      它想要像吃掉黄桷兰一样吃掉江粼谊。
      但它只是说:
      “你教教我。”

      江粼谊抬手,包裹他的紧密内壁带来静止的错觉,像在真空的挤压中安睡。
      他的思绪也在安睡,许久、从未如此安宁平静。

      他说:“在我的手表响之前你得学会。”
      “你又要走吗?”
      “嗯。”
      “我等了很久,但我得到的时间很短暂。”
      “你没有等。你一直在陪我。”
      “没有你,我在这里会被欺负。”
      江粼谊闭着眼,他想睡了。
      在清醒与睡梦的过渡中,他听进了心岛扮可怜的话,油然生出保护欲:
      “那我带你走,把你藏在我身边。”
      “......”
      他睡着了。

      心岛无处不在的眼睛专注地凝视他。
      在他还是小水晶时,心岛看上去很大,需要它攀爬才能触碰到人类温热的皮肤,可现在他很小,人类无处不被他茧裹。
      如果它懂“感动”,它正在感动。

      它温顺宁静,愿意江粼谊在它体内永恒地安睡,从此做他的襁褓与灵柩。

      在电话手表响铃的前一秒,心岛捏碎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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