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遥见夏》渡边悠

26、酸涩的糖

　　病愈后的林见夏，似乎比以往更加黏人了几分。那种全然的依赖和信任，从病中延续到了日常里，像一只终于被允许靠近的、温暖的小动物，自然而然地想要汲取更多温暖。

　　微信上的消息愈发频繁，从一日三餐的报备到路边看到一朵奇怪云彩的分享，事无巨细。约饭的借口也越来越多，从“庆祝康复”到“发现新窗口”再到单纯的“一个人吃饭不香”。顾知遥大多应允，她的生活节奏依旧规律，却悄然为这些突如其来的邀约预留出了空间。

　　周五下午，顾知遥刚结束一场小组讨论，从教学楼出来，就收到了林见夏的消息。

　　夏天见呀：「知遥！你下课了吗？我们在体育馆这边看院系篮球赛！经院对生科！超级精彩！你来不来？」

　　后面跟了一段摇晃的小视频，画面里是热闹的球场和欢呼的人群，镜头最后定格在一个穿着生科队服、刚刚投进一个三分球的高个子男生身上，周围爆发出热烈的喝彩。

　　G.：「不去了。人多。」

　　顾知遥对这类喧闹的集体活动向来敬而远之。

　　夏天见呀：「来吧来吧！给你占了好位置！还能给我们生科加油！那个7号队长超厉害的！刚才连进了三个球！」

　　又一段小视频发了过来，这次镜头紧紧跟着那个7号队长。他运球突破，动作流畅，在人群中也显得格外醒目。视频里还能听到林见夏兴奋的、夹杂在人群欢呼里的声音：“哇！好球！学长太帅了！”

　　顾知遥看着视频里那个被众人目光追逐、也被林见夏镜头紧紧跟随的陌生男生，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一种莫名的不适感，像细小的沙砾，悄然落入心湖。

　　她收起手机，没有回复，径直走向图书馆。但往常能让她迅速沉静下来的书香环境，今天似乎有些失效。书页上的字迹偶尔会模糊，耳边仿佛还能听到隐约的欢呼和林见夏那句清脆的“学长太帅了”。

　　她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却发现自己的效率比平时低了不少。

　　傍晚，她从图书馆出来，正准备去食堂，手机再次响起。是林见夏的直接来电。

　　“知遥！你还在图书馆吗？比赛结束啦！我们生科赢了！”林见夏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兴奋和微喘，背景音嘈杂，充满了欢声笑语，“我们去小食堂那边聚餐庆祝，你来不来？好多人都去呢！”

　　顾知遥还没回答，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爽朗的男声，带着笑意，似乎离话筒很近：“林见夏，快点，就等你了！今天队长请客，别磨蹭！”

　　“来了来了！”林见夏应了一声，又赶紧对着话筒说，“知遥？一起来嘛？听说小食堂新出了……”

　　“不了。”顾知遥打断她，声音比平时更冷淡了几分，“你们玩得开心。”

　　说完，她没等对方回应，便挂断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喧嚣戛然而止。顾知遥握着手机，站在图书馆门口的台阶上，傍晚的风吹来，带着凉意。她看着屏幕上暗下去的通话界面，心里那种莫名的滞涩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清晰了。

　　她独自去了常去的一食堂，点了简单的饭菜。食堂里人不多，安静得甚至有些冷清。她对面的位置空着，平时那里总会坐着一个叽叽喳喳、试图把餐盘里好吃的分给她的人。

　　饭吃到一半，那个专属的提示音又响了起来。顾知遥动作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去看。

　　屏幕亮了一会儿，又暗下去。过了一会儿，再次亮起。

　　最终，她还是点开了。

　　夏天见呀：「【图片】」
　　（图片上是小食堂热闹的餐桌，一堆饭菜中间，摆着一盘看起来确实很诱人的新菜式）
　　夏天见呀：「新菜糖醋脆皮豆腐！真的好吃！给你看看！【呲牙】」
　　夏天见呀：「你吃晚饭了吗？吃的什么呀？」

　　过了几分钟，又一条。

　　夏天见呀：「【表情包】」
　　（一个歪着头的小猫，表情有点委屈）

　　顾知遥看着那条孤零零的、带着点试探意味的表情包，眼前仿佛能看到林见夏在热闹的聚餐间隙，偷偷低下头给她发消息的样子。那股莫名的郁气忽然就散了一些，但心底那点微妙的酸涩，却依旧盘桓不去。

　　她放下筷子，打字回复。

　　G.：「吃过了。一食堂。」

　　回复完，她便收起手机，不再去看。但接下来的饭，却吃得有些食不知味。

　　回到宿舍，她照例看书，整理笔记，却总觉得心神不宁。窗外偶尔传来晚归学生的笑闹声，她会下意识地侧耳，分辨其中是否有那个熟悉的声音。

　　快十点的时候，宿舍楼下传来一阵格外喧闹的说笑声，其中那个清亮活泼的声音尤为突出。顾知遥走到窗边，向下望去。

　　果然是林见夏她们回来了。一群人正站在楼下道别，那个篮球赛上很出风头的7号队长也在，他个子很高，正笑着跟林见夏说着什么，林见夏也仰着头，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回应着，还抬手比划了一下投篮的动作。两人站得很近，在路灯下看起来……有些刺眼的融洽。

　　顾知遥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拉上了窗帘。

　　几分钟后，她的门被轻轻敲响了。声音很轻，带着点犹豫。

　　顾知遥没有动。

　　门外安静了几秒，又敲了两下，这次稍微重了一点。伴随着林见夏小心翼翼的声音：“知遥？你睡了吗？”

　　顾知遥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了门。

　　林见夏站在门外，脸上还带着聚餐后的红晕，眼睛亮亮的，手里拿着一个打包盒。看到顾知遥，她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笑容，带着点讨好的意味：“知遥！我给你带了那个糖醋脆皮豆腐！还是热的！你快尝尝！”

　　她把打包盒递过来，眼神期待又有些紧张，像是怕被拒绝。

　　顾知遥看着她，没有接。目光落在她因为兴奋而格外明亮的眼睛上，又似乎能闻到那若有若无的、属于喧嚣场合的烟火气。

　　“不用了。我吃过了。”她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比平时更疏离一些。

　　林见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举着打包盒的手有些无措地停在半空。她敏锐地察觉到了顾知遥不同寻常的冷淡，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和不解。

　　“哦……好吧……”她慢慢放下手，小声说，“就是……觉得很好吃，想让你也尝尝……”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短暂的、令人不适的沉默。

　　“那个……”林见夏似乎想找点话说，眼神飘忽，“今天的比赛挺精彩的……我们赢了……”

　　“嗯。”顾知遥淡淡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林见夏看着她冷淡的侧脸，心里的不安扩大了几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问道：“知遥……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顾知遥抬眼看她，目光平静，却让林见夏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没有。”顾知遥否认，语气依旧平淡，“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说完，她往后微微退了一步，准备关门。

　　“知遥！”林见夏急忙叫住她，脸上那点强撑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担忧和委屈，“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她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不易察觉的鼻音，像只被无故冷落、不知所措的小动物。

　　顾知遥关门的动作顿住了。看着对方那双瞬间蒙上水汽、写满了茫然和无措的眼睛，她心里那点坚硬的、莫名的情绪，忽然就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倏地泄了气。

　　她是在不高兴。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高兴。因为那场喧闹的比赛？因为那个陌生的、备受瞩目的男生？还是因为……她沉浸在那份热闹里，而暂时将自己隔绝在外？

　　这种陌生而幼稚的情绪，让她感到无所适从，甚至有些自我厌弃。

　　她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缓和了一些：“没有。你没错。”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个打包盒上，补充了一句：“豆腐……谢谢。明天再吃。”

　　林见夏仔细看着她的表情，似乎在确认她话里的真实性。见顾知遥的神色确实缓和了些，她才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不放心：“真的没事吗？”

　　“嗯。”顾知遥点了点头，“快去睡吧。”

　　“那……晚安，知遥。”林见夏小声说，一步三回头地走向自己的宿舍。

　　顾知遥关上门，背靠着门板，轻轻闭上了眼睛。心里那片酸涩的迷雾并未完全散去，反而因为对方那全然无辜的担忧和委屈，而变得更加复杂难言。

　　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某种不受控的、陌生的、带着尖锐酸涩的情绪，已经悄然在她心底生根发芽。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像阳光一样、不经意间就能搅乱她一池静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