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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奇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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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晚疏躺在床上,翻过身,看到燕钰正在书桌前写什么,一盏阅读灯暖色的灯光打她的侧脸,在她眼底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宋晚疏没出声打扰,背过燕钰,等她发现自己还没睡。
时间过了很久,听到身后燕钰好几声闷咳,宋晚疏忍不住转头:“你的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不碍事。”燕钰看一眼手机,说,“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宋晚疏问:“你什么时候休息?”
她嗓子咳了咳:“忙完就休息。”
“晚安。”宋晚疏说完,翻身就将眼睛闭上来。
燕钰看了她一眼,心里莫名地抽疼,日记本上的内容从宋晚疏意识到她生病开始篡改,一段子虚乌有的记忆改得平淡,抹除所有细节,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记录的只是一些鸡零狗碎的小事日常。
做好一切之后,燕钰心有余悸地合上日记本,她起身回到床上,掀开被子进去,宋晚疏就靠过来抱住了她。
然后,她低低呓语:“燕钰。”
燕钰抱着她:“嗯?”
宋晚疏说:“我不想忘记......”
半个月前她就发现自己的日记内容被人刻意修改过,起初没有发觉事情的严重性,直到每晚都会听见燕钰忍耐的咳嗽声,见她半夜浑身发抖发冷,才后知后觉她的病情已然严重到了超乎她预想的地步。
她多次劝说燕钰去医院瞧病,她死活不去,总拿哄小孩的口吻安抚宋晚疏,叫她不要太担心,过段日子就会好起来。
如果谎言的出发点仅仅是为对方好,她的每一次说谎都是对白天鹅的无数次伤害。
她试图篡改她的记忆,抹掉有关她爱燕钰的痕迹。
谎言和坦诚,都在燕钰一念之间,从来没想过宋晚疏的感受,她愿不愿意遗忘她。
宋晚疏靠她怀里,小声喊:“燕钰。”
燕钰抱着她,低眸吻在她额头上,眼眶红了一些,谎言永远会被火焰焚烧殆尽,做的一切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她低声,含着歉意说:“晚安。”
宋晚疏流泪,没说话。
这一夜,窗外雨声淅沥,狂风雷电。
宋晚疏睡得不踏实,醒醒睡睡,身边的人却失眠一宿。
......
7月19号。
燕钰病情恶化很严重,她仍坚持不去医院接受化疗。
她耐心教宋晚疏一些基本的自理技能,她也会像个认真听课的孩子,努力记住她每一次动作的变化,讲解哪些能做,哪些不能碰。
厨房是危险区域,用刀时候要小心,防止切到手指;起锅烧油时,一定要把锅底擦干,防止热油遇水喷溅出来......
燕钰说:“家里重活不能碰,上到高处要注意自身重心。”
听完宋晚疏说:“有燕钰,在家,我做公主。”
燕钰看她:“阿晚,不管我在不在,你都要记住我说的话。实在不行就拿日记本记录下来,再不行,再不行我在家里贴满便利贴,把要注意的地方给你写下来。好不好?”
宋晚疏点头。
燕钰问:“你喜欢什么颜色的便利贴,我们现在就去买。”
“五颜六色。”
......
7月20号。
燕钰将写满注意事项和使用方法的便利贴贴满整个屋子。
她站在卫生间的洗手池前,明亮的镜子前,她的嘴角流着血,脸色是愈发的苍白。
她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可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宋晚疏站卫生间外,觉察到她的难过:“燕钰。”
燕钰落了泪:“怎么办,我开始力不从心了。”
“那就换我来照顾你吧。”
“可你连更换尿不湿都需要人提醒,你怎么照顾我?”燕钰的这句话像锋利的尖刺,用力且无情地捅穿宋晚疏的心脏,像将一张遮羞布,撕碎了宋晚疏最后的那一丁点体面。
“你也觉得我尿裤子很丢脸,对吗?”自患病以来,宋晚疏最在意的便是这尿失禁,若那一天,她没有当众出糗,她不会让母亲失望羞怒,自己被关在卫生间,身边的朋友不会远离自己。
燕钰察觉到自己说错话,转过身,用湿红的眼睛盯住宋晚疏,低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宋晚疏抿了下唇:“我才是累赘,拖累你和琬瓷。”
“不是的。”
“我当着你的面尿过裤子。”宋晚疏很平静地说:“我是不是很脏?”
......
7月30号。
她们冷战不说话有十天了。
宋晚疏站在楼梯口,看着睡在沙发上用力咳嗽的燕钰,心下一紧,到底是心疼了。
她走过去,蹲下身,伸手扶住燕钰的脸:“回卧室睡吧。”
她看她,尚未开口,一口鲜血就被她猝不及防地咳出来,弄得宋晚疏一身血迹。
当晚十一点半,宋晚疏拨打120,将燕钰送进医院。
她坐在抢救室门口,来往的人基本都上夜班的医生护士,小部分护士都认识她,她们上前询问她在这里做什么。
宋晚疏一直沉默着,眼睛一直盯着抢救室上方的红灯。
“别问了。”旁边的护士推搡着另一名护士的胳膊,小声说:“你忘啦?她可是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她待在这里,八成是哪根筋搭错了,又或者是走丢了,找不到家里人,只能坐着等她们来找自己。”
“有点道理。”
护士道:“也是可怜,年纪轻轻就得了这病。”
得了这话,宋晚疏回神,看向护士,她问:“燕钰,她怎么样了?”
“燕钰?”护士两人面面相觑,记起刚才是有个人被推进抢救室急救。其中那个话多的护士回想了下,开口说:“那个病人她情况很不好,三天前她来过,陈医生说她多处器官有衰竭的征兆,尤其是肺部,已经烂得不能再烂了,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宋晚疏听到这句话她脑子嗡一声,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淡淡问了句:“燕钰还能撑多久?”
护士站她前面:“能抢救得过来,最多一个月。抢救不过来......”
“她会死。”
宋晚疏眼睛涨得很,眼泪和尿液竟在这一刻忍不住流出来。护士见状,立马叫值班的护工过来处理,另一个护士则是在她身边安慰:“您要相信奇迹。”
宋晚疏双手无意识地抓着睡裙,任由自己怎样出糗,尿液弄湿座椅和地面,以及她最后的那点自尊。
她看着抢救室的灯始终是红色,她哭了:“求你们,救救燕钰。”
“我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空荡无人的走廊,灯光明亮。
一位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在这里哭了三个小时,眼睛哭得看不清东西。
她盯着始终红灯的抢救室,她在说。
“燕钰,我不喜欢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