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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无意苦争春(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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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容连忙跪下了,玉妆只得抽回手,转身一瞧,却见一个女子,年纪虽大不多,一眼望去不过二十六、七,与宣帝年纪相仿。
她穿着莲纹青绸夹袄,外罩灰鼠坎肩,高高挽着环髻,鬓角斜斜簪着两股素金钗,不觉华丽,但耳上一对翠绿的耳坠子将她端丽的脸照得透亮,虽沉吟不语,却大有不怒自矜之态。
“奴婢尚宫局严尚宫给宋才人娘娘请安。”
原来是六局尚宫之首严尚宫,望着如此年轻的尚宫,玉妆有些意外。
能够做到宫中最高女官,必定论及宫人的年纪与资历,通常前朝的尚宫俱是年高有德之辈,严尚宫如此年轻就做到了六局尚宫,相必自有过人之处。
玉妆自是以礼相待:“快快免礼。”
“谢才人娘娘恩典。”严尚宫福了一福,腰身挺直、目不斜视,厮见之后便往永寿宫门外望去。
玉妆见状,明白严尚宫有差事在身,便往后退了一步与小容站在一幅紫檀木落地屏后。
严尚宫见玉妆主仆态度谦和,进退有度,轻语道:“就请才人娘娘预备接驾,君上下了早朝必到永寿宫向太后娘娘请安。”
话音刚落,便听得宫门外一阵礼乐声,宣帝的大驾已进了宫门,严尚宫迎了上去打起轿帘,宣帝便扶着严尚宫的手一脸和气的下了轿。
玉妆伏在落地屏后遥拜宣帝,大气也不敢出,深恐宣帝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省得一早碍了宣帝的眼。
因玉妆伏在落地屏后并不引人注目,宣帝只当是深宫中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妃子只是惯长性的点了点头便径直往正殿走去。
严尚宫却意外的提点道:“君上,宋才人娘娘还跟地上跪着呢!”
宣帝闻言一怔往落地屏后望去,果见两个女子一前一后伏在雪地上,单薄的身子瑟缩发抖,平日里嫌恶玉妆之心减了几分:“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
“回、回君上,”天寒地冻,彻骨的寒气袭卷而来,玉妆的言谈举止便不如平日里伶俐。
严尚宫见玉妆有些结巴,跟着的宫人也大气也不敢出,因笑道:“还不是恐惊了太后娘娘与尚宫们议事,可怜宋才人娘娘站在庑廊下吹了一早上的北风。”
宣帝犹豫了会儿,似乎不叫她起来,也显得他这个帝王天子太不通人情,淡淡道:“起来说话罢!”
“谢君上恩典。”
玉妆恭恭敬敬的站起身又福了福,想是适才磕头以额点地触在雪地上,雪碴子刺了一脸,有些凉痛,她便下意识的抬手拂去面上的雪珠儿,一张素颜莹润,如斗雪的白梅,冲寒而开,很是动人。
却没料道,不偏不倚,落入宣帝眼底。
四目相对,玉妆方/觉失态,素颜涨的绯红。
宣帝倒抽了口凉气,不知怎的,竟是鬼使神差,他竟不由的又再一次忆起那晚她赤足站在凉风里,一双莲足也是如此莹润,不盈一握……
浮动在两个人之间,隐隐似有难言的尴尬……
严尚宫分明瞧见,却揣着明白当糊涂,站在宣帝身侧一声不吭。宣帝终是按捺不住,好半晌,方含浑道:“你也进去罢!”
玉妆只得低了头,双手交叠跟着宣帝鱼贯而入。
“儿臣,给母后娘娘请安,愿母后娘娘万福。”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愿太后娘娘万福。”
顾太后见宣帝居然携了玉妆同进同出,不免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抛开宋才人的出身,宣帝与她站在一块儿却也是清秀俊朗的一对儿,因而含笑道:
“设坐,有请君上,宋才人也免礼罢!”
宣帝挨着太后坐在下首,一时宫人又抬来了圆凳,玉妆便隔着垂帘坐在距离宣帝一丈之外的汝窑美人瓶下,瓶中贡着一早采撷用以插瓶的梅花,大丛大丛的花枝交错掩映,恰如其分遮住了她的素颜。
六局二十四司的宫中女官见宣帝驾临连忙跪了下来,待先帝与后宫宋才人向顾太后请安之后,方恭恭敬行了见礼。
太后见诸事已议停当,便命众人散了,单留了严尚宫一人,一时偌大的正殿中除了端茶倒水的宫女,便只坐着太后,宣帝,玉妆和严尚宫四人。
宣帝俨俨的喝了盏君眉,只觉从头到脚通身是暖,俊雅的眉目里带着股子惬意:“到了腊月初九便是母后娘娘的千秋节,儿臣寻思着今年这千秋节定要在宫中替母后娘娘好好办一办。”
太后闻言自是喜欢:“依哀家说也不必铺张浪费。”
宣帝眼见顾太后眼角眉梢已飞过喜色,心里一喜欢,便有些沉不住气露风声道:“儿臣这回给母后娘娘预备了一件神秘的大礼。”
太后既惊且喜,儿子费尽心思讨她这个作娘的喜欢,她心里就已经很受用了,又听得宣帝如此一说,更觉如蜜里调油,隐隐还带着份勾人的遐想……她很期待,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顾太后望了眼宣帝,又望了眼给事中严尚宫,见他二人,一个只是笑,另一个只是一脸平静,有些无奈道:“君上跟哀家卖关子呢!”
“据哀家看来,云阳能回来就已经是天大的喜事儿了,哪里还有比这件事更令人欢喜的!”顾太后到底兵不厌诈,一路抛砖引玉欲从宣帝口中套话。
宣帝却不置可否,既然他准备的是一份神秘的大礼,任母亲如何做它想也猜不到的。
他之所以略露/点风声,除了讨母亲喜欢,也是为了当日能凭借那份天大的礼,替他最宠爱的洛妃筹谋,因道:“天大的喜事儿,能不卖关子么,这事儿呀,儿臣再不能露风声了。”
宣帝母子二人温言浅笑,正你一言我一句来往套得热络,这里玉妆闻言却如惊雷响过,是哪个云阳?
是她的云阳么?
顾云阳,姓顾,她早该想到的,他与当今顾太后必是沾亲带故。
怪不得当初,当他得知她是大司空女儿的那一刻,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只告诉她,他与她的父亲有不共戴天之仇,却未曾告她他是太后之侄的身份……怪不得太和郡主总是形影不离出现在他与她的身边。
他,与宣帝,与太和郡主,分明就如手足一般长大。
她,虽已不在他的身边,却于无形中仍有着那抹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干系。
这于她,究竟是悲还是喜?
那么多的痛苦,难道竟未结束???
……
“宋才人——”
“宋才人娘娘——”
“呃——”
那一瞬的失神,却是严尚宫再叫她,玉妆猛地回过神来,双膝一软,连忙跪下了:“请太后娘娘与君上恕臣妾恍惚,想是初初病愈,精力不支。”
太后和气道:“不必动不动就跪下,快起来罢!哀家看你娇娇弱弱的得多养养心才是。”
“谢太后娘娘恩典。”
宣帝不觉将目光落在玉妆的身上,见她怯怯站起身,发髻里落了朵小巧的梅花,顺着浏海斜斜坠于鬓角,泪光点点,娇喘吁吁,满眼竟是惊惧,愈觉柔美婷婷。
太后又道:“听冯昭仪说你的字写得极好,哀家又正值生辰,不如就劳你几日到永寿宫中走动替哀家抄佛经如何?一则修身,二则养性,三则这份寿礼哀家也笑纳了。”
“臣妾不才,臣妾谢太后娘娘恩赏。”
玉妆领命,就有宫人迎玉妆往偏殿去抄佛经。
她的步态轻盈,行动处如若柳拂风,大有步步生莲之姿;纤细的背影落在雕花重门上,仿佛姣花照水随风轻摇。宣帝心中诧异,他应当很厌恶她才是,却不知怎的,每见她一次,便觉有种难言的美感。
顾太后眼见宣帝的目光久久落在宋才人身上,轻唤道:“君上——”
“呃,是——”宣帝连忙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像是被窥探到隐秘一般,有些心虚。
望着宣帝微微窘迫的面容,顾太后自是给宣帝台阶下:“哀家就等着那份神秘的大礼。”
宣帝方/觉兴许是他太想多了,似乎母亲并不曾在意,便如常起身告辞,顾太后依旧打发了严尚宫送宣帝。见宣帝扶着严尚宫的手,渐渐走远,才不由的一笑,偌大的后宫总是要雨露均沾才是。
或许,她这个主意极妙。
一乘黑骑才出了京城的城门便一路往京城以南二十里处恭亲王的封地飞奔而去,封地内虽是沃野千里,这个季节却被大雪覆盖,一望无垠看不到尽头。
“驾——”
“驾——”黑骑跑得极快,所及处飞溅起阵阵破冰的雪渣,而伏在骏马上的骑手仍嫌不够快马加鞭……
渐渐的,前方由一马平川开始变得山峦起伏,层层叠叠的山峰下是茫茫林海,骏马像一只利箭,脱弦之后钻入山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