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驯犬杂记》山照我离离

53、严奉之

　　书房内，香炉里的烟丝袅袅婷婷，却驱不散那几乎凝滞的空气。毓宁那句“很有意思”仿佛还带着余温，她一步步走近，眼中带着狩猎般的兴味，看着褚绣那副因嫉妒和强自镇定而显得有些扭曲的俊脸。
　　褚绣的心跳得飞快，被她那眼神看得既悸动又难堪。方才踢开严程的那点痛快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焦躁和不安。
　　他看着眼前这个离他只有咫尺之遥、美丽却如同毒药般的女人，一个压抑在他心底许久、他以为自己永远不敢问出口的问题，竟如同挣脱了牢笼的猛兽，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
　　“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你当初为了严奉之……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守寡三年……”他的声音喑哑干涩，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执拗，“……委不委屈？”
　　话一出口，看着毓宁脸上那玩味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冷的、仿佛被触及逆鳞般的森然，褚绣就后悔了。
　　不该问的。
　　他逾越了那条无形的界限。
　　他怎么会蠢到去提起那个男人？那个哪怕死了这么多年，依旧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更显然是扎在毓宁心里的男人？
　　他忽然可悲地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他在她面前，竟然也变得如此小心翼翼，如此渴望得到一点肯定的回应，甚至开始计较起她过去的感情……他变得像张怀玉，像严程，像所有那些他曾经鄙夷的、围着她摇尾乞怜的男人一样，卑微而不自知。
　　他被她驯化了。
　　在那些痛苦的嫉妒、短暂的施舍和扭曲的亲密中，不知不觉地，也成了她脚下乞求垂怜的众生之一。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尖锐的耻辱和自我厌恶。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试图维持镇定，甚至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近乎本能地伸出手，抓住了毓宁的手腕。
　　肌肤相触的瞬间，他心中又是一颤，生怕她会立刻甩开。
　　然而，毓宁并没有立刻甩开他。
　　她只是任由他抓着，抬起头，看着他。那双总是流转着骄纵、慵懒或戏谑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纯粹的、冰冷的平静。
　　但这种平静，比任何怒火都让褚绣感到恐惧。
　　然后，他听到她用一种极其平静，却仿佛淬着冰碴的冷漠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褚绣，你没有资格，提我的奉之。”
　　“我的奉之”。
　　简单的四个字，清晰地划下了界限。
　　那是她的所有物，是她不容他人置喙的私有领域。无论严奉之生前如何，死后又如何，那都是她毓宁的丈夫，是她那段“深情”表演的男主角，是她内心或许连自己都未曾厘清的、复杂情感的一部分。
　　除了她自己，谁都没有资格评判，更没有资格提及。
　　尤其是褚绣这个她如今“圈养”着的、见不得光的、带着变态心思的表哥。
　　褚绣的手猛地一僵，如同被烫到一般，指尖冰凉。他看着她那双冰冷的眼睛，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对他越界行为的宣判。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他明白了。
　　无论他如何挣扎，如何表现，甚至她偶尔给予他一点可怜的“关注”，在严奉之那个名字面前，他都依旧什么都不是。
　　那个死了多年的男人，依旧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横亘在他和她之间。
　　而他刚才那个关于“爱不爱”的问题，甚至都没有问完，就已经得到了最残忍的答案。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
　　脖颈上的疤痕再次开始灼痛，提醒着他曾经的疯狂和此刻的狼狈。
　　毓宁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那点冰冷的平静又渐渐被一丝熟悉的、带着点厌烦的无趣所取代。
　　真是……扫兴。
　　好不容易觉得他有点意思了，偏偏要自找没趣。
　　越和这些人相处，越觉得不过如此。
　　她懒得再理会他，转身走向书桌，随手翻看了一下他带来的那几卷孤本，语气重新变得慵懒而疏离：“书不错，本宫留下了。表哥若是无事，便先回去吧。”
　　竟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褚绣站在原地，如同被钉在了耻辱柱上，良久，才极其艰难地躬身行了一礼，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臣……告退。”
　　他转身，脚步有些踉跄地离开了书房，背影僵硬而孤寂。
　　毓宁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古籍，仿佛刚才那场短暂而尖锐的冲突，从未发生过。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听到“严奉之”那个名字从别人口中说出时，心底某一处，曾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无法捕捉的刺痛。
　　但很快，便被更强大的冷漠和掌控欲所覆盖。
　　过去如何，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的一切，都必须按照她的心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