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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   工作台上的“祭坛”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DNA胸针的冷光,泡泡照片的瞬逝感,与教材上复杂的分子结构图,构成一种持续的低频共振,不断刺激着我的思维。我不再急于产出具体的作品形态,而是让自己沉浸在这种跨界的、近乎玄思的状态里。
      这种内省并非停滞。相反,它像一场在地底深处进行的、悄无声息的根系扩张。我持续阅读,与王锐讨论细胞膜的通透性与艺术中“边界”概念的隐喻关系,甚至尝试用简单的编程模拟粒子在特定规则下的自组织行为,观察无序如何涌现出秩序。
      过程缓慢,时常伴随着挫败感和智力上的眩晕。但偶尔的灵光一闪,比如将基因转录的“启动子”概念类比为艺术创作中的“灵感触发点”,会带来一种豁然开朗的愉悦。这种愉悦,无关外界认可,纯粹是思维碰撞本身的奖赏。
      外界的声音渐渐远去。《星尘着陆》的热度被新的艺术事件取代,林助理的汇报也恢复了往常的节奏,更多是关于基金会的日常运营和几个长期支持项目的稳步进展。李薇的名字彻底从简报中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这种宁静,让我得以专注于内在的构建。
      直到一个闷热的夏夜,我正在整理一批关于“形态发生学”的笔记,手机响起视频通话请求。是陈洄。
      我有些意外地接通。屏幕那头,背景似乎是她的实验室,但时间显然很晚了,只有她桌前一盏台灯亮着。她看起来比之前更清瘦了些,但眼神依旧锐利,甚至带着一种……亢奋的疲惫。
      “还没休息?”我问。
      “数据刚跑完一个阶段。”她言简意赅,目光扫过我这边镜头能捕捉到的、堆满书籍纸张的工作台一角,“你的‘泡泡’研究,有进展了?”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之前曾把自己拍的那些泡泡高速摄影和一些零散想法发给她看过。她居然还记得。
      “不算进展,只是些胡思乱想。”我笑了笑。
      “胡思乱想是必要的前期投入。”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罕见的肯定,“我有个东西,你可能感兴趣。”
      她调整了一下摄像头,对准了她电脑屏幕。屏幕上不是复杂的基因序列或蛋白质结构,而是一个动态模拟界面——无数个微小的、发光的粒子在某种规则下运动、碰撞、组合、分离,形成各种短暂而复杂的动态图案,像微观世界的星河,又像抽象版的细胞活动。
      “这是什么?”我被那变幻的图景吸引。
      “一个简化模型。模拟的是在特定信息素梯度下,干细胞向特定方向分化的早期动态。”陈洄的声音带着一种科学家展示得意成果时的冷静克制,“你看这些局部聚集又消散的模式……像不像你照片里泡泡表面的干涉条纹?”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太像了!那种由简单规则衍生出的、充满不确定性的、却隐隐蕴含着趋向性的动态美感,与泡泡薄膜上光线的流动、与生命最初的形成过程,有一种惊人的神似!
      “你是说……生命的底层逻辑,和这些物理现象之间……”我试图组织语言。
      “存在某种共通的‘语法’。”陈洄接过话,语气肯定,“区别在于复杂度和‘硬件’载体。艺术要做的,或许就是捕捉并呈现这种‘语法’的视觉本质。”
      她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海中盘踞许久的迷雾!我一直试图在生物学概念和艺术形式之间建立联系,却总觉得隔着一层。陈洄提供的这个“语法”视角,一下子将问题提升到了一个更本质的层面!
      “这个模型……我能用吗?”我急切地问。
      “数据和分析方法可以发你。模型本身是高度简化的,别指望它能预测什么。”陈洄一如既往地务实,“但作为一个灵感来源和视觉参考,够了。”
      通话结束后没多久,我的邮箱就收到了一个巨大的压缩包。里面是详细的数据、代码注释和几篇相关的预印本论文。
      我如饥似渴地阅读着,虽然大部分数学推导依然如同天书,但那个核心思想——“形态生成的动态语法”——已经深深烙印在我脑中。
      我不再仅仅盯着泡泡和DNA。我开始将陈洄的模型可视化结果,与显微镜下的细胞分裂影像、宇宙星云的图谱、甚至城市交通流的动态模拟并置观看。
      一种宏大的、跨尺度的统一性,在眼前缓缓展开。
      创作冲动再次变得强烈,但这一次,方向无比清晰。
      我不想做一件沉重的、固化的雕塑。我想创造一种“体验”,一种能让人直观感受到这种“动态语法”的、沉浸式的装置。
      我开始构思。用投影?用灯光?用机械动态装置?还是结合某种交互技术?
      我画了大量的草图,尝试各种可能性。方案一次次被自己推翻,要么太具象,要么太技术化,要么无法传达那种微妙的、介于秩序与混沌之间的感觉。
      瓶颈期再次来临。我烦躁地在工作室里踱步,目光扫过工作台,落在那枚DNA胸针上。
      它的形态是固化的,但它的寓意是关于流动的信息和动态的生成。
      我拿起胸针,在指尖转动。
      然后,我走到窗边。夜空中没有星星,只有城市光污染造成的暗红色天幕。
      但我知道,在某个尺度上,无数的“语法”正在无声地运行,编织着宇宙、生命、以及我们此刻的思绪。
      一种明悟渐渐清晰。
      也许,我不需要去“创造”那种动态。
      我只需要去“设置”一个条件,一个场域,
      然后,让“语法”自身去显现。
      就像吹出一个泡泡,
      然后,看着光线在它表面自然流淌。
      就像陈洄设置好模型的参数,
      然后,观察粒子如何自组织。
      接下来的几天,我完全沉浸在这个新的构思里。我联系了之前合作过的程序员和工程师,讨论技术可行性。我需要的不是复杂的交互,而是一种极简的、却能精准控制光线、运动或声音的反馈系统,去构建一个可以让“动态语法”被感知的环境。
      工作室再次变成了一个临时的实验室和工坊。电线、传感器、电脑屏幕取代了画架和颜料桶。
      林助理来送文件时,看着满地的器材和屏幕上滚动的代码,罕见地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张先生,您这是……要转行做工程师了?”
      我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做个新的尝试。”
      他点点头,没再多问,只是小心地绕过地上的设备,放下文件离开了。
      我知道,这个新的方向,可能比《星尘着陆》更难以被常规的艺术市场理解。
      但我不在乎。
      我正站在一个全新的起点上,试图用艺术的方式,去触摸那个支撑着星辰、生命与意识的,无形的、却无处不在的——语法。
      而这一切,始于一枚神秘的胸针,一个深夜的视频通话,和无数个,在寂静中与未知对话的——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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