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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私人专属晴雨表

　　“牛排……好像要糊了。”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空气中那粘稠到几乎令人窒息的张力。

　　Cristiano的动作顿住了。

　　撑在她耳侧的手臂肌肉线条绷紧了一瞬，那双紧锁着她的、燃烧着复杂情绪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错愕，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炉火上确实传来了轻微的焦糊味。

　　他猛地撤回手臂，转身大步跨回灶台前，手忙脚乱地去关火，锅铲和锅沿碰撞出叮当的脆响，带着一种与他球场上的优雅从容截然不同的笨拙和狼狈。

　　那强大的、带有侵略性的压迫感骤然撤离，苏云晚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刚从深水中浮出。

　　心脏依旧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回响，提醒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他背对着她，宽阔的肩背似乎有些僵硬，专注于拯救那块边缘已经有些发黑的牛排，试图用锅铲将它笨拙地翻面，动作生涩得像个第一次下厨的少年。

　　苏云晚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看着他明显有些手忙脚乱的姿态，一种奇异的感觉悄然取代了之前的恐慌和震惊——那是一种近乎柔软的、酸涩的暖意。

　　这个站在世界之巅、习惯了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却在她狭小简陋的厨房里，对着一块快要煎糊的牛排较劲，只因为……他刚才那些毫无技巧、粗暴却滚烫的“告白”。

　　她沉默地走上前，没有靠近他，只是打开了头顶的橱柜，拿出一瓶橄榄油，又从一个玻璃罐里取出几瓣新鲜的大蒜和一小枝迷迭香——那是她平时用来泡水喝的——默默地递到他手边的料理台上。

　　他动作顿了一下，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那骇人的锐利和怒意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复杂光芒，还夹杂着一丝未散的尴尬。

　　他接过那些东西，没有道谢，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继续专注于锅里的牛排，动作却似乎顺畅了一些。

　　蒜瓣被拍碎扔进锅里，激起更浓郁的香气，迷迭香的清新气息稍稍中和了那点焦糊味。

　　苏云晚又安静地走开，从碗柜里拿出两只干净的盘子，两副刀叉，摆放在小小的餐桌上。

　　餐桌靠着窗，窗外是马德里沉沉的夜色和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

　　厨房里只剩下食物烹调的滋滋声和两人之间沉默却不再令人窒息的空气。

　　牛排最终被盛进盘子里，卖相算不上完美，边缘确实有些过火，但中心看起来依旧粉嫩。他还煎了两个简单的太阳蛋，蛋黄颤巍巍的，以及一些作为配菜的煎蘑菇和小番茄。

　　他甚至还记得把那瓶红酒打开，倒了两杯。暗红色的液体在水晶杯里摇曳，折射出暖黄的光晕。

　　“吃饭。”他将盘子端上桌，语气依旧简短，甚至有点硬邦邦的，像是在下达指令。

　　苏云晚在他对面坐下。餐桌很小，他们的膝盖几乎要碰到一起。她能清晰地看到他额角细密的汗珠，和那双依旧带着疲惫、却比刚才松弛了许多的眼睛。

　　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

　　刀叉碰撞盘子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他吃得很专注，速度很快，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补充能量的任务，但姿态依旧保持着良好的教养。

　　苏云晚小口地吃着那块其实有点老了的牛排，味同嚼蜡，所有的注意力都无法控制地集中在对面那个男人身上。

　　他每一次细微的动作，每一次睫毛的颤动，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像被无限放大，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官。

　　红酒她只抿了一小口，微涩的酒液滑过喉咙，却点燃了一小簇暖意，慢慢向四肢百骸蔓延。

　　吃完最后一口，他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后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

　　那目光不再带有之前的攻击性，而是变得深沉、专注，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

　　“好点了？”他问。没头没尾，但她知道他在问什么。

　　苏云晚轻轻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酒杯杯脚：“嗯。谢谢你……来处理那些事。”

　　他鼻腔里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不知道是表示不屑还是接受。“我的问题，我来解决。”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天经地义。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充满未知的恐慌，而是弥漫着一种微妙的、亟待被打破的暧昧和张力。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从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到她因为紧张而轻抿着的嘴唇，再到她因为低头而露出的一小截白皙脆弱的脖颈。

　　苏云晚被这毫不掩饰的目光看得坐立难安，脸颊温度再次升高，只能垂下眼，盯着桌布上细小的纹路。

　　“那个徽章，”她终于找到一个安全的话题，声音轻细，“你怎么……拿到的？”

　　他端起酒杯，晃了晃，暗红的酒液挂壁流淌。“那天。你捡笔的时候。”他回答得言简意赅，语气平淡。

　　苏云晚却瞬间回想起来——那次在基金会，他经过她身后，手臂无意擦过她的手背，她的画笔掉落……原来那个时候，他竟顺手取走了她胸前那枚小小的徽章。

　　一种细密的、被窥破秘密般的酥麻感窜上她的脊背。

　　“那幅画，”他忽然开口，打断她的思绪，目光依旧锁着她，“铅云下面那个背影。为什么那么画？”

　　他的问题总是如此直接，切入核心，不留任何迂回余地。

　　苏云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抬起眼，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在那深邃的眼底，她看到了一种真实的困惑，以及……一种不易察觉的、想要被理解的渴望。

　　她深吸一口气，放下酒杯，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指尖微微用力。

　　“因为……”她斟酌着词语，声音不大，却清晰，“我看到的……不是失败，不是沮丧。”

　　她顿了顿，迎着他专注的目光，继续说了下去，语气渐渐变得平稳，带着她特有的那种沉静的洞察力：“是压力。巨大的、外人无法想象的压力。是所有期望、所有责任、所有审视……还有身体里那些看不见的旧伤和疼痛，一起压下来的重量。”

　　“那个背影……不是在低头认输。”她轻轻摇头，目光温柔却坚定，“是在扛。是用尽所有的意志力，在和那些东西……沉默地对抗。”

　　她说完，厨房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只有窗外遥远的城市噪音，如同模糊的背景音。

　　Cristiano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明显的变化，但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里，却像是骤然掀起了无声的海啸。震惊、震动、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彻底看穿后的悸动，在那片深潭中激烈地翻涌。

　　他从未听过这样的解读。

　　媒体、球迷、甚至身边的人，谈论他的失败、他的成功、他的坚持、他的痛苦……却从未有人，如此精准地、如此平静地，一眼看穿那强大外壳下，最真实、最不堪重负的核心。

　　她看到的，不是符号，不是传奇，不是CR7。

　　而是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那个同样会痛、会累、会害怕让所有人失望的“人”。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哽在那里。他猛地移开视线，端起桌上的酒杯，将里面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仿佛需要借助什么东西来压下胸腔里那阵突如其来的、汹涌的酸胀感。

　　放下酒杯时，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他再次看向她，目光变得更加深邃，更加复杂，里面翻滚着太多无法用语言表述的情绪。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苏云晚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伸出手，越过小小的餐桌，摊开掌心。

　　掌心里，静静地躺着那枚小小的、边缘有些磨损的黄铜志愿者徽章。

　　“你的。”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苏云晚看着那枚失而复得的徽章，又看看他摊开的、带着运动痕迹和些许伤疤的宽大手掌，心跳再次失控。

　　她犹豫了一下，慢慢地伸出自己的手，指尖微颤地，小心翼翼地，想去拈起那枚徽章。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徽章的瞬间——

　　他的手掌却突然合拢。

　　温热干燥的、充满力量的男性手掌，将她的指尖，连同那枚徽章，一起，牢牢地包裹在了掌心。

　　苏云晚浑身猛地一颤，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他的手掌很大，很暖，完全将她的手包裹住，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坚定。那触感如此真实，如此灼热，烫得她指尖发麻，血液仿佛都在瞬间涌向了被握住的地方。

　　他握着她的手，目光如炬，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里。

　　“苏云晚。”他叫她的名字，发音比刚才更加清晰，带着一种郑重的分量。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谈恋爱的。”他的语气直接得近乎粗暴，没有任何甜言蜜语，没有任何浪漫铺垫，“我很忙，经常受伤，脾气不好，有太多人盯着。跟我在一起，会很麻烦，甚至……危险。”

　　他毫不避讳地将所有最糟糕的、最现实的一面，血淋淋地摊开在她面前。

　　“但是，”他话锋一转，握着她手的力道又收紧了几分，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他的决心传递给她，“我看见你，这里……”

　　他空着的另一只手，再次重重地按在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

　　“……会很安静。也会很吵。”

　　这句话矛盾得可笑，却让苏云晚的鼻腔猛地一酸。

　　“所以，”他盯着她，目光灼灼，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坦诚和强势，“告诉我。是，或者不是。”

　　没有试探，没有暧昧，没有给她任何犹豫和思考的余地。

　　像一个点球决战前的最后一球。

　　简单，直接，一锤定音。

　　将所有狂风暴雨般的铺垫，最终凝结为这一个最简单的问题。

　　苏云晚仰着头，看着他。

　　看着这个用最笨拙又最真诚的方式，强行闯入她世界，为她抵挡风雨，又在此刻将她逼到角落，索要一个最终答案的男人。

　　眼底再次涌上温热的湿意，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或委屈。

　　她感受着指尖传来的、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和他掌心滚烫的温度。

　　然后，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翻转了自己的手掌。

　　从被动地被他握住，变成了与他，十指紧扣。

　　指尖紧密地交缠在一起，徽章坚硬的边缘硌在两人的掌心，带来清晰的存在感。

　　她没有说话。

　　只是用这个无声的动作，给出了她的答案。

　　Cristiano的瞳孔似乎猛地收缩了一下，仿佛有璀璨的星光在那片深棕色中骤然炸开。他下颌绷紧，喉结上下滚动，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而艰难的战役，终于得到了最终的胜利。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但他毫不在意。

　　他就那样站着，隔着小小的餐桌，紧紧握着她的手，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此刻的神情，彻底镌刻进灵魂深处。

　　窗外，马德里的夜空依旧沉寂。

　　窗内，两只紧紧交握的手，掌心之间，一枚小小的徽章，正在无声地发着烫。

　　私人专属的晴雨表，指针终于剧烈地、永久地，偏向了晴朗的那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