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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玄狐斋·三世缘(下) ...

  •   世间桃李春风好,却敌不过一纸世俗的诘问。
      在玄狐斋的第一个冬天来临时,李钰祺已经学会了起早煮茶,晚课前备香,知道赵子赟喜欢喝偏热的乌梅汤,天气一冷就要在她房里先点好炭盆。两人一同习剑、制香、辟谷、熬药。朝则看山中日出穿林,暮则听梅下雪落无声。日子过得极静,极深,极像一个不问世事的小梦。
      她们有时候一言不发,只是坐在院子里,一人一壶酒,一炉火,看花谢花开。
      赵子赟曾在夜里轻声说过:“这山中啊,花也自由,雪也自由,人最难得的是心也自由。”
      李钰祺看着她,说:“那我们便不下山了。”
      赵子赟微笑,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可人不能不下山。尤其是当山下的人,打着血缘的名义,翻山越岭而来。
      “你还在茅山?”李岩察觉到了不对劲,给李钰祺打去电话。
      李钰祺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回玄狐斋里,她很少用手机,大多数时候只给家里人报平安,不知为何李岩会突然用这么严肃的语气。
      “嗯,我和……子赟姐,我们这段日子一直在山上。”李钰祺心下慌乱。
      “混账!”李岩愤怒地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李钰祺心里的什么东西却落地了,她心想,该来的总是会来,人总不能一辈子不下山的。
      “你和女人在一起我不说你什么,可是你怎么能和道长在一起?”李岩的声音有些抖。
      “你怎么知道……”
      “王姨告诉我的。”
      李钰祺想起来,前段日子,有一个老太太来玄狐斋上香,那个时候两人正你侬我侬,被撞破了还有些不好意思,那老太太却直说没什么,李钰祺瞧她眼熟,却未曾想那人竟真的是自己的熟人。
      那老太太是李钰祺旧时的邻居,李家和他们家有些往来,兴许是听了李岩的介绍才来玄狐斋中上香,却没想到将这事讲与了李岩说。
      “爸,我在山上过得很好,吃喝不愁,这没什么。”
      “没什么?”
      李岩怒极,挂断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李钰祺呆坐着,看着这玄狐斋中的一切,她总觉得自己要离开了。
      赵子赟也进屋子里了,瞧见李钰祺神色不大好,微微蹙眉,坐到李钰祺身边,伸手探了探李钰祺的额头。
      “可是病了?怎么脸色这般难看?”赵子赟轻轻点了一下李钰祺的鼻尖。
      李钰祺摇头,将方才的事尽数告诉了赵子赟。
      赵子赟听完面色一僵,但很快恢复如常,“你怕了?”
      她点头。
      “你要走么?”
      她摇头,“我也不知道,可若是他们来寻我,我也许就离开了。”
      “你……”
      赵子赟原本想再问些什么,瞧着她的模样却再也问不出口了,只好作罢,陪着李钰祺呆坐着。
      她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李钰祺的父母,虽然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于是心血来潮,“你帮我占一卦,如何?”
      李钰祺愣愣地看着她,她不会占别的,只会小六壬。
      于是顺势起卦,算出来人却僵住了。
      “什么样的卦?”赵子赟问道。
      “赤口,赤口,赤口。”
      李钰祺心更乱了,他们恐怕还要动起手来,赤口主凶相。
      “没事的,该来的总是会来,这也是我的因果。”赵子赟一如往常,风度翩翩。
      那日天未亮,李家人便已到了山门口。
      气势汹汹,衣履间尽是城中威严之气,李母哭得泪眼朦胧,扶着额角说女儿被“妖女”蛊惑,学坏了,连家都不肯回。赵子赟站在斋门前,一身道袍不染尘土,她未回言,只是躬身行礼。
      “我自问未曾误她半分。”
      李母一巴掌便扇了上来,李钰祺疾步冲出来拦住,“别打她!”那一声喊,带着裂肺的撕扯。
      她跪在雪中,满面通红,泪光浮动:“我没疯,我是清醒的,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是我自己想跟她走的,是我自己不愿回家的!”
      李父大怒:“你可知道她是谁?她一个女人,住山野之地,声名不明,整日把你关在这山里做什么?你才多大?她又是什么人?”
      赵子赟看着李父,神色沉静,却在那一刻,忽而笑了一下。
      “我是什么人?我想,您更清楚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一刻,李钰祺哭得更厉害了,眼睛红肿得仿佛刚从梦中醒来。
      她的声音哽咽,却坚定:“我不回去。她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赵子赟没有拉她,也没有劝。她只是站在身后,不多言,像一棵多年的老树,任风雨扑面,也不挪窝。
      那日风雪夹杂,李家人在山门口站了整整半天,终是拂袖而去。
      李钰祺跪得脚发麻,赵子赟搀她起身,她却抓着赵子赟的衣袖,“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傻孩子。”赵子赟轻声说,“我什么时候赶过你?”
      她把人抱进怀里,像护着春日初开的花。
      那夜,玄狐斋一盏孤灯,照亮风雪。
      *
      李钰祺还是回家了——她不得不回。
      李岩怒极,把她关在家里,不许她出去,李岩跪在神像前问神,连问了三次都是圣杯。
      他不明白,为什么女儿会喜欢一个女人,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女儿会和道士搅和到一起去,一开始是他想让李钰祺修行,但是他却不知道会酿成如今这般。
      李钰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妹妹仍然在上学,她的弟弟到别的城市里头去打拼了。
      李钰祺整日以泪洗面,她恨,恨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要动手打人,或许赵子赟那个时候未曾表现出来,可是……说不定她早已心生厌恶了——这段日子,赵子赟从未要来寻她。
      甚至连一条保平安的短信都石沉大海,没有回复。
      她恨赵子赟。
      窗外月色清寒,疏影横斜。那一晚的月亮,仿佛也知人心事,照在李钰祺的窗棂上,映出她削瘦的轮廓。
      李母走进了她的房间,看着李钰祺这般,心里也难受得紧。
      “你爸爸说,给你找了一个条件还不错的年轻小伙子,咱们明天约好一起……”
      “不去。”李钰祺直截了当地拒绝,从前,家里说什么,她都总是照做,把情绪都藏在心底,可如今,她却不愿再听,她不想见到这个白领那个老板,她心里已经住了一个人。
      她觉着,或许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如赵子赟那般,一如山间清泉明月,兴许她就是山间的清泉明月。
      “你从前总是我和讲,你和爸爸在一起有多不容易,你怎么说服外婆外公的,可是如今为什么你们却要做这个坏人。”
      李钰祺的话充满了稚气,她想了很久,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李母坐在她身旁,眼神渐渐黯淡下来,仿佛那一句话——“你和爸爸在一起有多不容易”——一下子戳破了她心里积压多年的沉默与委屈。
      她握了握女儿的手,低声叹息:“可你爸爸这辈子最信的就是赵子赟……她怎能……她怎能这样……”
      李钰祺的眼神终于浮起一丝波动,像湖面被春风轻轻撩动一圈漪涟。
      她的声音淡淡的,却透着一股悲意,“是啊,她怎能这样?”
      *
      赵子赟并不是没想过去找她。
      她也曾站在山脚下,远远望着那一栋深宅大院,红砖青瓦,门前的石狮子威严森然,像吞不下也吐不出的旧式规矩与人心。
      她也想过,破一次戒,闯进去,带她走——就像李钰祺第一次闯进她的生活那样,带着风,也带着火。
      可赵子赟没有。
      她在那晚后便闭了关,说是要斋戒三日,实则是想斩断心念。她心中清楚——凡情若起,便是劫难;道心若乱,两人都要伤。
      她不想让李钰祺困在一个无法承受的选择里。
      只是她不知道,沉默才是最钝的刀,割的是李钰祺的希望。
      *
      李钰祺夜里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还是那只小雪狐,偷喝了山下人家的桂花酒,醉醺醺地回到观里,看到赵子赟正在抚琴,没说一句话,只是将她轻轻抱起来,裹进一件温暖的大氅。
      她在梦里低声唤她:“师父。”
      赵子赟像从前那样答她:“大宝……”
      梦醒时,她枕边是湿的。
      窗外风吹得树枝摇曳,月光透进来,她忽而站起身,披了件外衣,一步步走到窗前。
      她望着那轮熟悉的月亮,仿佛又见那夜她们并肩而坐,看云卷月沉。
      赵子赟……你在哪?
      *
      暑期降至。
      一日用完午膳之后,家门突然被人敲响。
      一日午后,饭桌还未收拾干净,碗盏里还残着几口汤水。院子里蝉声如织,热浪翻滚,李母正擦着额角的汗,便听门外“咚咚咚”响起三声,敲得不紧不慢,却叫人心惊。
      李钰祺愣住了,她总觉得来人是她,她没去开门,因为她又怕不是。
      李母开门,站在门口的是赵子赟,一身深青旧布道袍,袖口洗得发白,神情却坦然得很。
      她身侧还站着个孩子,大约十岁,眼生得紧,却极乖,抱着个小竹篮,一言不发地望着屋里。
      “赵道长?”李母张大了眼,“你、你怎么来了?”
      赵子赟冲她微微一笑,像极了山上春日初融时第一缕风,柔里带倔,“我来提亲。”
      李母一下子呆了。
      她半晌没说话,等她回过神来,眼神已变得复杂,“……你还真敢来。”
      “不是还敢。”赵子赟站直了身子,“是我想来,便来了。”
      她目光坦荡而不躲闪,既无羞惭,也不倨傲,像一个跋涉万里的旅人,终于走到了她想走到的地方。
      “我知道,您一直觉得我对不起她,可我自问,这一生从未轻视过她一分。前些日子她不肯回玄狐斋,我以为她要的是自由,后来才明白,她等我开口。如今我来了——”
      她停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那孩子,那孩子像是懂事地站得更直了一些。
      “这孩子叫小砚,是我多年前救回的弃婴。我一直视他为己出,若日后真有这份福气,他也会是她的家人。”
      李母脸色微白,坐在沙发上,仿佛忽然被晒得说不出话来。
      赵子赟并不催她,只是将手里那枚从未送出的香囊轻轻放在桌上,香囊线头略显毛糙,却绣得十分认真,是白狐偎着红梅的图案。
      她道:“她若不愿,我转身便走;她若愿,我会亲手把婚礼办得清清楚楚。没有名分也好,天上地下,能守着她便是福分。”
      *
      李钰祺从楼上听到动静时,正靠在榻上看书,心里那一瞬竟是一片空白。
      她本以为赵子赟不会来。
      也曾恨她薄情,也曾哭她无心,可真到了这一天,她竟不敢下楼。
      直到她听见那个男孩子叫了一声:“姐姐好。”
      是个温柔的孩子,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不怯生、不做作。
      李钰祺终于起身,慢慢走下楼梯。她看到赵子赟还是那副清冷模样,眉目里带着她熟悉的温煦——那是春风化雨,是山中长年积雪中唯一不化的温柔。
      她心头的怨,似乎一下子就没了。
      赵子赟看着她,神情微动,唇角轻轻一勾,道一句:
      “别来无恙。”
      李岩皱着眉,眼中藏着风暴。他一直是个沉默的人,可今日却罕见地与女儿争执了一番。
      李钰祺站在赵子赟身后,神情虽倔,却也微微发红,她没有躲闪,也没有退缩。她就那样站着,一步不离。
      赵子赟始终只是看着李岩,语气柔得很:“我不是来带她离家的。我是来问您,可否将她托付与我。”
      李岩望着她,良久没言语。
      他看着赵子赟那双眼——是山里人的眼睛,清澈,坚定,带着一种不动如山的安宁。他又低头去看她身旁那个男孩,小小一只,抱着小竹篮,篮子里是些山药干和腌梅子,都是自家山里备下的家常物事。
      李岩终于开了口,他指了指那孩子,声音有些发涩:
      “可是……和你前夫所生的?”
      赵子赟摇了摇头,笑意淡淡却认真:“我从未成过婚。”
      她低下头,看了看那孩子,温声道:“他是我捡来的孩子。十年前,在河边。我一直视他如己出……从前由我父母在家乡帮我养着,如今我带他来了。”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迟疑,“我想……让她见见。”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并没有讨好,也没有乞求,只有一个母亲的希望——温柔而不退。
      李岩呼出一口气,似将千言万语都叹了进去。他这辈子走江湖,看惯了人情凉薄,见惯了半路夫妻、世俗眼光。他当然知道,女儿若真要走这条路,会有多少风雨。
      可他也知,她若不走,将会有多少遗憾。
      他看了一眼李母,李母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李岩缓缓转过身来,眼里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怒意,只剩下厚重如山的沉默。他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长叹了一声,道:
      “其实你来,我们两个,早在那日把她送上山那会儿,就预感到了。”
      “我们只是怕她吃苦。”他声音低哑,“可如今看来,不管她去哪儿,日子都不会轻松,那就让她选一个能自己咬牙撑过去的人陪着过吧。”
      赵子赟低头行了一礼,是真正的道家之礼,端肃又虔诚。
      那孩子也乖乖学着她弯腰,脆生生喊了一声:“爷爷。”
      李岩愣了愣,竟也有些想笑,喉头哽了一下,“……好。”
      他没再说别的,只挥了挥手。
      “带她走吧。”
      不知怎的,李岩突然有些释怀了,他想,也许自己并不是生气女儿爱上了一个女人,他只是自己在害怕,害怕别人的眼光,害怕世俗对她的伤害,但是他方才见到赵子赟时却明白了,她们之间是纠缠不断的因果,是斩不断的情丝,兴许,是她的正缘,而他作为一个父亲,应该做的是守着她,不叫她受委屈才是,与其把钰祺交给一个不熟悉的男人,倒不如跟着赵子赟……
      这日天光正好,院中树影婆娑,蝉声不歇。
      赵子赟牵起李钰祺的手,一步一步往门外走。
      她知道,从这一刻开始,玄狐斋不再只是她的修行地——
      而是她和李钰祺,以及小砚共同的家。
      “你怎么把他接过来了?我许多年没有见到你了呢。”李钰祺牵着小砚的手,他长大了许多。
      “放暑假了,他不想上学,便带他到山上来住一阵子。”赵子赟笑笑,其实是烦老人家,烦得没办法了。
      *
      玄狐斋的春天总是来得比山下慢些,等到山下桃花开得快谢了,这山上才刚刚吐出几枝新粉。
      赵子赟正在廊下晒经书,阳光照在她鬓边,有种极静的温柔感。李钰祺坐在她身旁剥蚕豆,一颗颗小心放进竹碗里,手指染着豆衣的淡绿,落在赵子赟眼里,说不出的好看。
      若这时有只鸟从屋檐飞过,落在道观顶上,啼一声,那就更应景了。
      可惜,这一切的雅致,终究敌不过一个小屁孩——
      “砰——”
      小砚不知道从哪儿跑来,身后还拖着一根断了线的风筝,风筝上画着一只笑得极嚣张的狐狸。
      “娘——师娘——我把风筝放到后山树上去了!你们谁去给我捡嘛——”
      赵子赟脸上的温柔一下子断了线,李钰祺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就不能安静一刻么?”赵子赟头也不抬,翻着手中的经书。
      小砚跑到她面前,咚地跪下,仰头望着她:“你不是说‘道者仁心’吗?你忍心看我风筝困在枝头哭泣吗?”
      赵子赟手指一顿。
      李钰祺在旁边笑得抖肩,小声嘀咕:“你快成他亲娘了。”
      “我听见了!”小砚振奋地挥起手,“那就是说你是我后娘咯!那你以后每天都要给我烧热水洗澡!”
      “……滚。”李钰祺笑骂。
      夜里,小砚被赶去偏屋睡觉了。赵子赟难得清静,泡了壶陈皮白茶,靠在榻上看钰祺缝制香囊。
      忽然外头响起一阵“哐哐哐”的敲门声。
      赵子赟皱眉:“又怎么了。”
      门一开,小砚头发乱糟糟的,抱着一床小被子,可怜巴巴地站在风中:
      “我做噩梦了……我梦见你们不要我了……娘你能不能抱抱我……”
      李钰祺忍笑忍得快内伤了,赵子赟叹气:“你几岁?”
      “十岁!十岁也是人类的孩子!”
      最后,小砚还是被安置在了榻尾,缩成一团。
      “你动一下我就丢你去柴房。”
      “好哒,娘!你真温柔!”
      “……闭嘴。”
      *
      有他在的日子,玄狐斋再不是孤寂山门,而是有人气的家。
      他会在院子里追着鸡跑,在堂上磕头磕到睡着,会偷喝她们酿的桂花酒,醉倒在香炉后头,第二天还说“我通灵了”。
      他会问:“娘,你和师娘谁娶谁?”
      赵子赟:“……我娶她。”
      小砚眨眨眼:“可你不是女子么?”
      赵子赟淡淡地说:“可我还可以降妖除魔,飞檐走壁,开坛收煞。娶个媳妇怎么了?”
      小砚竖起大拇指:“娘威武!”
      李钰祺在旁边,笑着低头不语,手指却悄悄地缠住了赵子赟的指尖。
      她想,这日子啊,真好。
      *
      赶集这日,天朗气清。
      玄狐斋难得下山,李钰祺穿了件新衣裳,是赵子赟前几日替她裁的,浅月青的颜色,映得人皮肤白得透光。她头发也挽得仔细,鬓边插了两朵刚采的杏花。
      赵子赟挑的是一身素白道袍,领口却别着同样一朵杏花。是李钰祺悄悄插上去的。
      “你也不嫌俗。”赵子赟说。
      “我喜欢你俗。”李钰祺笑得一脸甜。
      小砚不知从哪儿摸来一串糖葫芦,嘬着吃,红光满脸:“你们两个穿得像一对儿新人。”
      赵子赟懒得理他。李钰祺却转头望她:“那我们要不要拜堂?”
      “……你要真想拜,我回头给你搭个坛。”赵子赟淡声道。
      小砚吐掉葫芦籽,哇了一声:“我在!我要当见证人!”
      李钰祺笑得眼睛都弯了,忍不住拉了拉赵子赟的袖子。
      *
      赶集是个热闹事儿,村子里卖香料的铺子叫“瑞春堂”,老板娘眼尖,一见赵子赟和李钰祺手牵手进来,就眯眼笑:“哎呦,这对小道侣今天也来啦?”
      李钰祺立刻脸红,赵子赟倒神色自若:“她要磨香粉,我陪她。”
      “今儿粉好,春兰冬藏的老香料,都有。”老板娘热情地将她们领进内堂,指着那堆香料细细讲解。
      赵子赟懂行,李钰祺却不太专心,一会儿摸香料,一会儿摸赵子赟的手。
      “你陪我做个香囊吧?”
      赵子赟无奈:“你连针线都缝不好。”
      “那我看着你做。”
      ……
      她们便在内堂的一方小案前,赵子赟研香,李钰祺磨粉,炭炉上焙着的香味渐渐缭绕开来,一屋子春日气。
      小砚则被老板娘哄出去买蜜饯,临走前还回头说:“你们不许偷偷亲啊。”
      李钰祺笑着要赶他出去,赵子赟却朝他摆摆手:“去吧去吧,别回来太快。”
      谁知这话说得灵,小砚没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回来了。他躲在门口,一探头——
      “哎哟——”
      他看见了。
      香粉洒了一地,赵子赟的手撑在案子上,李钰祺仰着脸,脸红红的,两人唇瓣紧贴着,眼神含情似水,像要把彼此吞进心口。
      他悄悄缩了缩脑袋,心里乱七八糟,拿糖葫芦的手都抖了。
      *
      “你回来了?”赵子赟淡淡地问,像是早就知道他躲着偷看。
      “……我、我没有看到什么……”小砚撒开腿跑了。
      回玄狐斋的路上,他一路低头啃糖葫芦。
      “砚砚,你怎么不说话了?”李钰祺凑上去问他。
      “我怕再多说一句,就得被师娘踹下山去。”
      赵子赟挑眉:“你知道得还挺多。”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小砚昂着头,“我也有秘密要保留的。”
      “那你记得保密。”赵子赟走在前头,语气轻飘飘地,“下回你要是再偷看……我可要罚你抄《道德经》。”
      小砚脸都苦了:“为什么是我受罚啊!你们亲嘴你们不罚?”
      赵子赟停下脚步,转身一笑。
      “因为我是你娘。”
      李钰祺憋不住,笑得倒在她肩头。
      春光照在山路上,一家三口的身影在薄雾中拉得很长很长。
      *
      冬雪初融。
      三人坐在客车里,小砚贴着窗,手指在结雾的玻璃上写字。写的是“赵家大院”,写着写着又擦了,“加一颗心”。
      李钰祺倚在赵子赟肩头,嘴角抿着笑,没说话。
      “回去以后,不许说你是我道侣。”赵子赟忽然出声。
      “你怕被你爹打?”李钰祺侧头,声音里是笑。
      “不是,”她轻轻地,“我想让他们先喜欢你,再知道你是谁。”
      *
      赵家的老宅,是土砖垒起的四合院,门前有一棵老梅树,正好开花。赵母在门口看见她们,先是一愣,随后喊了一声:“赟儿?”
      赵子赟应了一声,脚步一顿,“娘,我带孩子回来过年。”
      赵母下意识问:“这位姑娘是?”
      “叫李钰祺。”赵子赟回头看她一眼,“是……我想给您认的姑娘。”
      赵母看了看她,再看了看身边这位明眸皓齿的姑娘,嘴唇抖了一下,终是没说什么,只拉着李钰祺的手:“进屋,冷着了吧?屋里炕烧得热。”
      赵父正用柴刀削笤帚,看见她们三人进来,愣了一下:“这……是你婆娘?”
      李钰祺一愣,脸有些红,却点了点头。
      “我以为你修道的人,今生就不打算找人过日子了。”赵父放下柴刀,“既然找了个好的,也不枉我们盼你回来一趟。”
      赵子赟在门口顿了一顿。
      “你不问我,是女的?”
      赵父只道:“男女有什么要紧?你妈和我年轻那会儿,我也是硬追来的,她还不是跟我过了一辈子。”
      “倒是这姑娘,”他笑了笑,“瘦归瘦,倒是有一股子灵气,跟你一个样。”
      赵母端出刚煮好的八宝饭,“快吃饭吧,炖的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梅干菜扣肉,小砚也来尝尝。”
      小砚连声应着:“奶奶,我不挑食!”
      一家人就这么坐下来,围着火炉吃饭。赵子赟低头为李钰祺夹菜,嘴角带着一点藏不住的柔意,赵母瞧着,低声道:“你是从小不肯靠人的,这姑娘……是你心甘情愿疼的人吧。”
      赵子赟轻轻应了一声,“嗯。”
      *
      晚上,赵母留李钰祺在她屋里睡,给她铺了电热毯,烧了手炉,拉着她絮絮叨叨地说小时候赵子赟的事:
      “小时候她是瘦得跟个小竹竿一样,三天两头跑山上,不肯回家,还说山神在教她修道,说要清心寡欲,要戒色戒情——结果你来了,连神像都不管了。”
      李钰祺脸红:“娘……”
      “娘?”赵母眯眼笑,“唉哟,我真有福气,养了个道士女儿,现在多了个小女儿。你放心,家里不拘你们的,能和她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
      *
      第二日,李钰祺起得早,出去喂鸡时听到赵父在门口和邻居说:“老赵家的女儿今年回来早啊。”
      “是啊,还带了媳妇回来,那姑娘长得真精神,听说还是个道观里的先生。”
      “嘿,这一门亲事,竟是没说媒,没下聘,倒更像一场姻缘。”
      赵父笑了一声,“谁说不是命里注定的。”
      李钰祺站在鸡窝旁边,听得一阵心暖。她回头望那老宅屋顶,斜斜的冬阳照下来,赵子赟正站在窗边看她,笑意藏在眼里。
      *
      这一年,是李钰祺第一次在赵家过年。第二天,她们便要去李家,去面对另一个更难的关口——
      但她心里已然有底。
      赵子赟牵住她的手,说:“我陪你。”
      她便安心。
      *
      除夕已过,年味未尽。
      天色阴沉,一层薄雪才覆上檐角。赵子赟牵着李钰祺的手站在李宅门前,木门紧闭,门神上的红纸已经起了毛边,门槛上还留着去年画符留下的灰烬。
      “我有点紧张。”李钰祺低声。
      赵子赟抬手轻轻拂了拂她肩上的雪花,“我替你紧张。”
      门吱呀一声开了,是李母,神色有些不自在,目光却落在赵子赟身边的小砚身上。
      “妈,”李钰祺低低叫了一声,“我们回来了。”
      李母点头,脸上挂着笑,“快进来,外头冷。”
      屋里炉火温暖,小砚脱了围巾,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忽然,他看见墙角卧着一只通体雪白、头尾带着蓝的猫。
      “哇!”他蹲下身,眼睛发亮,“好漂亮的猫!”
      李母微微一笑,“这是蓝白,来我们家三年了,从不让人碰。”
      “它叫什么名字?”小砚靠近,却不敢摸。
      “我管它叫净梵,但它一点也不清净,爱偷吃供果。”李母摇头,“你想叫它什么就叫它什么。”
      “我叫它小八吧!”小砚认真地说,“它的头发是一个‘八’字儿。”
      猫似乎听见了,慢悠悠站起来,居然没避开,而是轻轻蹭了蹭小砚的膝盖。
      李母有些诧异:“它从没亲近过别人。”
      “兴许我们小八喜欢小孩呢,是也不是?”这话是李钰祺对着小砚说的。
      李母点头,没有答话。
      *
      午饭是李母早早准备的,一桌菜色朴素却用心。李岩坐在主位,一言不发,只在夹菜时,不动声色地多夹了几筷子菜给赵子赟。
      小砚最会察言观色,一边吃一边捡些话说:“叔叔这菜炒得真香,比我娘做得都好吃。”
      赵子赟瞪了他一眼,小砚装作没看见,继续说道:“你们家猫也好,菜也好,我要不要也留下来,做你们家的小外孙?”
      李岩噗地一声笑出来,终于开了口:“那也得看你愿不愿意姓李。”
      李钰祺心里一震,看向父亲。他却避开她的目光,只是又加了些汤到她碗里:“吃吧。”
      “我愿意!我姓李,往后就有很多好吃的菜吃么?”却堵不住小孩的嘴。
      众人在饭桌上笑起来,倒也没有那么尴尬。
      *
      饭后,小砚追着小八在院子里转,院中老梅正开得烂漫,雪地上踩出一串串小脚印。李钰祺收拾碗筷时,李母低声道:
      “你爸不说话,其实一直记得你小时候说喜欢女孩子。我拦不住你,只是怕你吃亏。”
      “我没吃亏。”李钰祺轻声,“她待我比我自己还好。”
      李母点点头,又道:“那孩子呢?是你们的吗?”
      “她捡的。”李钰祺道,“但当亲儿子养大了。”
      李母没再说什么,只往窗外看了一眼——小砚正抱着小八坐在石阶上,和它说悄悄话。赵子赟站在不远处,笑着看他们,一身灰蓝棉袍,像极了年画里清气盈盈的女仙。
      *
      那一夜,她们留宿李家。李岩破天荒地泡了茶,自己坐在桌边看书,一杯茶默默放在赵子赟面前。
      赵子赟端起来,轻声说了句:“谢谢伯父。”
      他摇了摇头:“以后叫爸吧,反正……往后便是一家人了。”
      赵子赟抬眼看了他一会,轻轻应了声:“爸。”
      *
      夜里,小砚窝在客房里睡着了,小八卧在他脚边,月光穿过窗棂落在地板上,静悄悄。
      李钰祺披着披风走进赵子赟房间,一言不发地扑进她怀里。
      “你说,”她低声问,“是不是我们终于有一个家了?”
      赵子赟轻轻抱紧她:“是,我们回来了。”
      *
      玄狐斋。
      玄狐斋一开始并不叫玄狐斋。
      很久很久以前,这山上并没有道观,也没有名为“玄狐”的传说。
      山林深处只住着一个女道士,孤身一人,斋戒修行。她姓赵,字子赟,世人只称她赵娘子。她住在山间一处废寺旁,枯树为篱,寒石作床,终日不言不笑,只与白雾为伴,苍松作友。人说她是从前断情的女仙下凡,修的是心,断的是缘。
      直到某一年的初秋,一只雪白的小狐子受伤逃进她的院子。
      那狐子浑身血污,眼角却还带着倔强的光,仿佛不肯死在人的面前。赵娘子用草药替它包扎了伤口,也未多言,只轻轻摸了摸它的头,说了一句:“好生养着吧。”
      那一摸,摸进了一个劫。
      狐子在她的院中养伤百日,从最初的警惕,到后来的依赖,日日都趴在她窗前,看她写符、诵经、点灯、斟茶,偶尔她入定时,狐子便倚在她膝边,一动不动。
      人说狐性多变,尤其是山中白狐,百年修行,不为长寿,只为一段情。
      又一载冬雪,那狐竟化作人形,夜里拜在她榻前,叩首如仪,衣不蔽体,只道:“赵娘子,我已修得半身骨肉,愿以半生守你斋门。”
      赵娘子睁眼看她,望进她眼里那一点细雪一样的光,终于叹了口气。
      “情缘本是劫数。”
      从那日起,山中便多了一道身影,煮水、种花、扫雪、烧香,日日伴着赵娘子。她不曾再称自己为狐,只说:“我是你门下那只玄狐。”
      世人说,赵娘子因一狐误了修行,却也有人说,赵娘子自那之后,心境顿开,道意更胜。
      可修道之人最怕动情。
      第三年初春,有人上山请符,言及山下妖气作祟,孩童失踪,婴啼不止。赵娘子知此事非同小可,随即下山,未带她那玄狐随行。
      却未曾想到,那劫已到了。
      她下山三日,归来之时,山上血气弥漫。院门破碎,香案倾倒,那玄狐在观中杀了一群贼人——那些贼原是山下妖物所化,趁赵娘子不在,伪作香客,欲害她。
      狐虽斩尽贼物,却也因动杀念而散去千年道行,血染白衣,只伏在赵娘子榻前,轻轻咬断了自己的尾骨,献为镇斋之符。
      “我本狐,不为修仙,只为你开门的清晨与关窗的夜。”
      赵娘子抱着她,眉间再无清冷,只有未尽的悔。
      那一夜,风雪大作,山间传出长啸。第二日,有人上山,只见斋门新立石匾,题曰:
      “玄狐斋”。
      自那之后,赵娘子再未下山。
      人说,她用那狐的尾骨制成护符,藏于观后,镇守山门;也有人说,那狐未死,只是化作雪影,年年初雪之时,会在山门外徘徊,等一人开门。
      也有人悄悄问过赵娘子,“那玄狐可还在?”
      她只淡淡笑了笑,道:
      “她在。”
      *
      山里春深,桃花过后是槐花。暖风翻过竹叶时,连屋檐下的风铃都不再冷清。
      赵子赟醒得早,日头还没全升,小砚便抱着一本《参同契》卷着舌头念个不停,那舌头还没长好音,老是把“玄”和“元”念混,念一念便气得丢书道:“这是什么破道书!”
      赵子赟将他一把拎起来搁在膝上:“你这小崽子,我当年背得滚瓜烂熟,照样是被你外公打着背的。”
      小砚不服气:“那你如今怎么还老让娘教我写字?”
      赵子赟笑着抬手点他鼻子:“你娘温柔啊,我若教你,早给你一戒尺了。”
      这孩子长得白净,聪明,嘴巴甜得不像赵子赟,倒像李钰祺的模样更多些。刚来时,见人还腼腆,如今倒是早将李家那群人哄得团团转。
      他常说:“我有两个娘。”
      李岩本还担忧世俗眼光,可看他这般活泼大方,也就逐渐释然。
      那日赵子赟劈柴,劈着劈着,小砚跑过来,抬头道:“娘,要不你和小娘成个亲吧,成亲了我就可以正大光明说你们是我两位娘啦。”
      赵子赟手中斧头一顿,瞧着那小孩一脸认真模样,忍不住揉了揉他脑袋:“你早盼着成亲?”
      小砚点头,笑得眼睛都眯了:“那天我见小娘偷偷给你缝了一个香囊,还不肯给我看,肯定是喜欢你啦。”
      赵子赟笑着转头望向远处采花归来的李钰祺,心里像被春日的一阵暖风吹过,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便想,是时候了。
      *
      她们的婚礼设在山上的玄狐斋。
      不请道门高人,不办大礼,斋内只设一坛酒、一炷香、一副琴,一幅绣着“玄狐契心”的红绸挂在屋檐下。
      李钰祺穿了白衣,衣袖绣有金线,一身新衣是赵子赟亲手裁的布料,小砚喜气洋洋地当了“证人”,拿着一块长红布将两人轻轻缠住——
      “你们要一心一意哦。”他说得正经。
      赵子赟牵着李钰祺,朝玄狐斋旧匾鞠了个躬,道了:“前尘既了,今生与共。”
      李钰祺却偏过头问:“若来世不识得我呢?”
      赵子赟答:“我与你结契时,便立了誓。你若投胎,我便也去;你若忘记,我便寻你一千年一万年,直到你记起我为止。”
      风吹起帷幔,她将李钰祺揽进怀里,吻落在她眉心。
      小砚在旁大喊:“我看到了,我又没看到,我去喂鸡啦——”
      李钰祺笑得倚着她肩,一点也不怕羞。
      她们饮了一杯桃花酿,结了心意,没有红妆十里,没有锣鼓迎门,但山下万树开花,山上皓月当空。
      夜深时,赵子赟烧香拜神,回头看到李钰祺坐在窗边绣着一只狐狸,说要给她做个枕头。
      小砚趴在地上写着一封“祝愿师娘长命百岁”的信,非说要绑在信鸽腿上寄给“玄狐神”。
      赵子赟望着这家人模样,忽然便觉得:
      原来她一生未曾求过姻缘,最终却得了最好的姻缘。
      *
      七夕前夜,山雨淅沥。
      那一夜雨过得极有仪式感,像是为翌日的姻缘洗尘。等到天光亮起,雾尚未散,便有成双入对的恋人踏着潮湿的山径,一路拾阶而上,将愿望系在桃树上那一支枝桠。
      树下早已有了密密麻麻的小红牌子,红绳交织,有些名字写得小心翼翼,有些则潇洒如风,红木小牌彼此碰撞,在风里叮当作响,像是人间情事的低语絮语,一时说不清欢喜,也说不清遗憾。
      赵子赟立在树前,持笔沉吟。
      她写得并不多,只写了三字:“安喜缘。”
      末了却又落了一行小字,藏在牌子背后:“予她一生。”
      李钰祺站在她身边,看着那棵桃树,眼神落在那一树红里,忽地眼眶泛红,轻声说:“瞧着这红牌,便如同瞧见了千万人家,天南海北的人,喜欢着形形色色的人,俱都系到一棵桃花树上,承载起千百人家的欢欣与眼泪。”
      赵子赟听她说得静,心却被撞了一下。她站在李钰祺身后,望着她的眼神,忽然觉得她比自己更适合做个道者。
      她只瞧一眼,却像看遍了人世间的姻缘。
      “你总这般心软。”赵子赟柔声道。
      李钰祺却笑,眼里带泪:“心软也好,起码看得见别人。”
      她还没说完,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两名女子走近树下,其中一人情绪激动些,扯下自己系好的红牌,丢在地上。另一人则只默默跟着,像是想伸手拉她,又止不住地犹豫。
      李钰祺下意识往前一步,赵子赟却轻轻拉住她:“莫急,她们的劫,咱们插不得手。”
      李钰祺轻声道:“可她哭得好伤。”
      赵子赟望向那位哭泣的女子,缓缓道:“像不像你曾经?”
      李钰祺没言语,转头看着自己刚系上的红牌。那红牌在风中微微晃着,她忽然伸手抓住它,像是怕它随风而去。
      那两个女子终是走远了,似乎也没解开彼此的心结。
      赵子赟这才道:“她们也许来年还会再来,也许便此生不复相见。可在这里,玄狐斋记住了她们——她们来过,爱过,也走过。”
      李钰祺这才真正明白,玄狐斋的“缘”字,不是捆人的红绳,而是放下的手掌。
      她回头看赵子赟。
      “我也放下过你一次。”她说。
      赵子赟没有躲避她的目光,只低头吻了一下她的眉心:“但我回来了。”
      风穿过桃树,穿过她们指尖缠绕的红绳,穿过那些还未来得及说出的诺言与疑问。
      今夜,山间依旧静好。月亮未圆,红绳如瀑,情事未了。
      *
      那一日黄昏,雨才停,山里泛起薄雾。李钰祺靠着赵子赟的肩膀,半边脸藏在她颈窝,像只腻人的猫。炉里炭火仍温,窗外蝉声寥落,空气里残留着茶香与焚香的味道,一切静得好似梦境。
      赵子赟本坐得端正,被李钰祺压着一头柔发,吻住时还在想要不要推开,唇未离,心却早已败下阵来。她皱着眉,像要训斥,唇却软了下去。李钰祺勾着她的腰,悄声在她耳边说:“师父,今日我想作妖,你允我么?”
      赵子赟喉头一紧,低声:“你成日里不是在作妖么……”
      气息未尽,门“哐”一声开了——
      “小砚!”李钰祺惊得一跳,手都没收回来,只听得小砚一声哀嚎:“哎呀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你们继续!我出去写符去!”便风一样地冲了出去,还一边回头用袖子蒙着眼。
      赵子赟轻轻咳了一声,坐直了身子。李钰祺羞得直想钻地,又懊恼得不行,顺势拉着赵子赟的手在炭盆前坐下。
      “我没兴致了。”她赌气似的开口。
      赵子赟倒也没劝,只是替她理了理披风的领口,半晌,李钰祺忽然问:“你从前和那个师兄,为什么没成?你长得好看,脾气也好,那人我见过,也并不坏。”
      赵子赟挑眉看她,目光里没有嗔怒,倒像是多年之前的山水画,翻出来,墨色已淡,却也依稀看得出旧模样。
      “你还真是突然。”
      李钰祺抱着她,闷声道:“我想知道你的过去。”
      赵子赟沉默片刻,指尖摩挲着她的发丝,像是在理一段说不出口的历史。
      “我不喜欢被人强压一头。”她轻声说,“他总觉得女人该让着些,该退些。说白了,就是要我将性子收了,为他洗手作羹汤,照顾家业,最好还能甘愿退一步,站在他身后。他爱我,可那种爱,是用绳子绑着的。”
      “那你现在不也收着性子让着我?”李钰祺仰头看她。
      “你不同。”赵子赟看着她,眼神柔了下去,“你不想压我,你是想并肩而立。”
      李钰祺忽然鼻子一酸,脑子里想起从前偷偷练剑,被赵子赟捉住,她却说:“你这样,便很像我年轻时候。”她总是明明不苟言笑,却又在她犯错时护得紧。她现在懂了。
      赵子赟还说:“我若真要成个‘好女人’,那日山风起时,我早就应当推开你,送你下山,再为你选一个能立业成家、供你锦衣玉食的男人。可我没。”
      “你只送了我一炷香。”李钰祺说。
      “嗯,那炷香我选的是龙涎香,燃得久些,能多留你一刻。”赵子赟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如今你在我怀里,我便想——做个不‘好’的人,也罢了。”
      这一晚再没有风雨,小砚也没敢回来打扰,她们只在炉火旁相依坐着,说话,间或相看而笑。夜深时,外头又起了薄雾。
      李钰祺搂着她,道:“我们要一辈子不做‘好人’好不好?”
      赵子赟点头,“好,不做也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玄狐斋·三世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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