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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他愿意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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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序坐在小茶几前,桌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他低声笑着,一只手还举着电话贴在耳畔,舍不得放下。
另一只手捂捂住面庞,从修长的指尖缝隙往里头瞧,可以窥探到一双猩红的眼睛、苍白的皮肤以及病态的笑容。
落地窗的窗帘没关上。今天是个阴天,沈序在客厅坐了一宿,他看着窗外从黑色的虚无变成青白色的昏暗,逐渐笼罩上一层灰白色。
昨夜,他才知道江律深近一个月发生的所有事情。
这三年来,沈序总是暗里调查江律深的一切情况。他知道自己就是犯贱,哪怕被江律深抛弃,还是没骨气地忘不了对方。
三年前满到溢出来的爱并不会因为怨恨而减少。相反的,沈序变得更加偏执,因为爱所以亏欠,他甚至脑子中有了一定是自己还对江律深不够好,所有江律深才不喜欢他的念头。
但没关系,还来得及。他会带着比三年前还多的爱,让江律深满意。
既然想争取两人重新开始,沈序决定要把两人之间一切的障碍都清除。江律深不喜欢他控制欲太强,他改。
为避免后续的反感,沈序在一个月前就停止了对江律深的监视。
现在,这成为了沈序最后悔的决定。
若是他继续监视,怎会不知道沈序因为经济问题而休学,独自承担了暗无天日的一个月。
沈序早已把自己身份摆在了江律深妻子的位子上,江律深的母亲便是他的母亲,他应该第一时间就出手相助,而不是让这对母子处于水深火热中。
心疼的情绪铺天盖地地压在沈序身上,之前所积攒的悔恨怨念瞬间被这更浓郁的情绪遮盖。听着助理传来的江律深这一个月四处打零工的消息,他心如刀割。
沈序舍不得委屈,因为江律深已经替他把所有的委屈尝尽了。现在他所受的苦楚算什么,一看到江律深受委屈,沈序就什么气都没有了。
沈序还悔恨,悔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在江律深身边。
他又开始怪罪江律深,怪怨江律深把他抛下。
所以两人才都像现在这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沈序就这样一支烟接着一支烟抽,一切事情理不清理还乱,像是这凌乱肮脏的烟灰缸一般。
直到天光乍破。
直到沈序再也忍不住,他有太多的情感需要宣泄,而那个对象只能是江律深。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拿起来丢在一旁的手机,屏幕冷冰冰的。解锁屏保,聊天界面还留存着狐朋狗友发来的嬉笑话——“你前男友可真辣”。
上边赫然是江律深昨夜在街边打架的视频。昨夜沈序看到江律深大打出手的身影,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哪怕隔着屏幕:不太清晰的画质,嘈杂的环境,他依旧会被那位白衣翩翩的少年吸引。
这一刻,沈序突然很想听听江律深的声音。
很想很想。
“嘟……嘟……嘟……”沈序的心也随着手机的震动起起伏伏。
听到拨号的震动声停止的那一刻,他的心跳也倏然停了,连呼吸都忘记怎么做。
“喂,你好,哪位?”清润又带些慵懒微哑的男声响起。
听到江律深的声音后,沈序像是久逢甘霖的瘾君子。明明昨夜两人还见过面,他却觉得这个声音太久违了。
一瞬间,一股热意酸感涌上眼眶鼻腔。
沈序控制不住自己,所有搭建的铠甲城墙轰然崩塌。他像是许久未进水的可怜人,声音干涩可怜,虔诚地喊出了他最信赖的三个字,这是在沈序的世界里最高大的信仰。
“江律深……”
声音着哭腔,扑面而来的委屈劲。
下一刻,江律深的反应更是令他令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宝宝你怎么了?”
“宝宝?”
“宝宝……”
沈序只听得到这两个字了。
兴奋?委屈?感动?疑惑?无数的相斥的情绪在这一刻都涌向他。
他想,他赌赢了。
*
江律深来的很快,门口很快传来叮咚叮咚的门铃声。
沈序被这突然的声响吓得一惊,转眼看看自己狼藉的屋内,刺鼻的烟味散都散不掉,自己还穿着外衣,怎么看都不是一位合格的病患。
草,这江律深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他暗骂一声,胡乱换了睡衣,再抓瞎似地打开几扇窗通风散味,忙不迭跑去给江律深开门。
江律深在门口等待了一会儿,一直没人应。他害怕沈序一个人在屋内昏倒了,急急忙忙从兜里掏出手机打电话,口袋里的钥匙等物品乒呤乓啷掉满地。
刚打通,门板里就传来越来越大的来电音乐声。
——沈序开门了。
沈序身上的睡衣乱糟糟的,领子也没翻整齐,有损平日整洁爱美的形象。但要说最突兀的——那张煞白的脸色,眼下泛着乌青,眼尾又泛着红。
实实在在一副不舒服的模样。
“你怎么了?哪不舒服?”江律深皱眉问道。他的声音也有些喘,出租车只能停在外面,他一路跑来的,额面上铺着一层薄薄的汗,头发也被吹乱。
沈序被关心得眼热,怕自己丢人地哭出声来,急忙转过身往里走,别别扭扭地回答:“就身体不舒服呗。”
说了和没说一样,他还害怕江律深看穿他在装病。
江律深见沈序不愿多说,还避着自己自顾自往里走,只以为沈序在装强。他叹了口气,跟着人进了屋子。
沈序听见后面慢慢悠悠的脚步声避之如蛇蝎,脚步加快。明明是自己家,却一股脑落座在客厅最角落的沙发里,甚至微微转过头看向窗外,完完全全躲着江律深。
江律深换完鞋,刚抬头就看着两人隔着一整个客厅的距离,气笑了。明明电话里沈序说得可怜,现实见了,确实病怏怏的。可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沈序态度急转直下,十分不待见他。
最重要的是以他对沈序脾气的了解,接下来,这位祖宗会很不配合。
江律深对上客厅那头人憔悴的面容,语气难免冲了些:“身体哪里不舒服?电话里不是难受得都要哭了,现在又怎么不听话。到底在闹什么脾气?”
谁要哭了,这话说的好像他是个脆弱的小孩子。
沈序刚要顶嘴,江律深就喝叱一声:“不许闹!想好了再回答。”
沈序瞬间噤声,不敢造次。平日里飞扬跋扈的总裁如今像个鹌鹑,头面顺着脖颈都染上了薄粉,旁人见了或许以为是被气的。
但沈序其实是爽的,他喜欢江律深这样管教他。
每次江律深用着命令性的口吻来约束训斥自己,他都十分欢愉。
真是变态呐,小沈总在心里骂自己。
沈序都快压不住上扬的嘴角,好不容易才收敛了神情,转过头来就瞥见沈序朴素的衣裳,嘴角的笑蓦地落下来。
差点得意忘形了。
沈序扣着沙发缝:“头很晕,直犯恶心,还有点想吐。”他老实本分回答。
“嗯。”江律深点了个头,对沈序的反应还算是满意。
他缓步走到沈序的沙发前,那双深情眼时刻注视着沈序。江律深站着,沈序坐着。于是在沈序眼中,江律深格外高大,他一阵腿软。
“你今天这么快就到了啊?前两天不还挺久的。”沈序挪开视线,咽了口水,故意岔开话题。
江律深在他跟前站定:“前两天做的公交和地铁,今天打车来的。”
沈序受宠若惊。
他果然是很关心我。
“所以车费可以报销吗,还蛮贵的。”江律深冷不丁接了下一句。
沈序:!
他气得站起身,眼睛瞪圆,江律深什么时候这么抠门了!
沈序比江律深矮个五公分左右,自然站立,不仰头的情况下,他能看见江律深的鼻尖。此刻他稍微仰头,轻松看到对方的眼睛——十分无辜。
无辜你的头,沈序破口大骂: “江律深,你竟然这么抠!给我打个车都不愿意,还得我报销啊!要不要干脆我直接给你买个车,方便通勤。”
两人三年前也是如此打嘴仗,沈序还想接着骂,却突然想起了江律深如今的处境。
打车是不是真的很贵啊,那岂不是真的让江律深破费了。
恋爱脑是这样,上一秒还在对簿公堂,据理力争;下一秒又战战兢兢反省,懊悔自己说错了话。
沈序便是如此,一种愧疚感油然而生。刚到嘴边的话紧急刹车,一口气慢腾腾吐出来,和江律深干瞪眼。
江律深被沈序的表情逗笑,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没接话,对沈序的跳脚也不生气,反而柔化了语气:“所以你要听话,要配合。”
语气是连他自己都意识到的温柔,像哄不听话的小朋友。
江律深不知道为什么沈序骂一半突然熄火,但还是顺着沈序的反应接着哄了。
他从开始就觉得今日的沈序有些不对,一副不愿意多交流的样子。是在抵触他吗?还是为今早的那通电话而不好意思呢?
但别无他法,只能耐心地等待沈序心情好转,愿意看病。
沈序被江律深温柔能掐出水撩地安静下来,没有回怼,低下头算是默许。
江律深盯着那黑色的乖巧的发璇,心底柔软了下来。
*
接下来的检查格外顺利。
“头还晕吗?”江律深手握听诊器一边问诊。
“还……还好。”
“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不记得了。”
“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吗?”
“应该没有……吧?”
江律深叹了一口气,沈序还是那么不令人省心。什么叫做无效对话,这就是。一名医生面对病人的一问三不知属实是束手无策。
昨夜的梦境,连着今早给江律深送来了沈序生病的消息的那一通电话,把他的理智尽数击散。江律深不关心其他,只关心沈序的身体。
沈序不配合,不乖,没关系,他可以哄。
哄一次不行,没关系,他还可以哄第二次。两次不行再哄三次,三次不行再接着哄,直到他想起来自己的身份……
作为前男友的身份。
这声叹气不失因为沈序,而是被自己气到了。江律深说不上的感觉,虽然现在俩人已不是恋人关系,但沈序一有问题,他还是会自责。好像照顾好沈序对于他而言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江律深的心头涌上一阵无力感,他愿意哄,可惜道德感在迟滞他的一次次关心,他又能哄多少次呢?
“抱歉……昨天是我不对。”一道男声在耳边响起,将江律深从思考中拉回现实。
本就低沉的男声被说话人因委屈不好意思而有意压了再压,显得更加委屈。江律深错愕地抬起头,就见沈序涨红了脸,尴尬地向左微微扭开。
“你就当我是在胡说吧,你知道我这张嘴多爱胡说八道。”沈序破罐子破摔,他不知道要说怎样熨帖的道歉话,只好用自黑的话语来表达自己的歉意。
毕竟沈大少爷,低头的次数寥寥无几,更别提这样诚恳的道歉了。
江律深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沈旭指的是什么。他的那颗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掐住了一般,又酸又涩。
不可一世的沈序在他面前低头道歉,他只觉得苦涩不已。
江律深一点儿都不生气了,昨夜沈序说的话不无道理。他落荒而逃,因为对方说的是事实。他的自卑与羞愧难当在沈序刻薄的话语前面暴露无遗。
他怎么会怨沈序呢?原先就只是淡淡的负面情绪经过一夜后自然荡然无存,更别提沈序现在还身体不适,孰轻孰重沈序还不懂得吗?
转念一想,现在沈序不懂得,这是可以理解的。
他自己都没完全搞清,不怪作为学渣的沈序。
江律深又在心中自问自答。
他又感到丝丝甜蜜,大概是吾家幼儿初长成的欣慰,沈序小时候号称“阎王爷”,谁敢惹,大伙儿平日也是绕道走。
先前他就苦口婆心想让沈序的性子收一收。两年的教诲下,确实有效果。
阔别三年再重逢,原以为沈大猫又将利爪养好,但今日听着这低头的话,才发觉对方还是记着的。
沈序若是知道江律深此刻的想法,大概会恼羞成怒。可惜他无法知晓,他瞧着江律深此刻面无表情,原以为对方还在生气。
沈序实在没招了,笨拙的嘴不知道怎么哄,昨日口无遮拦是他不妥。
心疼悔恨的情绪还是占了上风。
沈序从心地,手轻轻扯住江律深的袖子,晃了晃:“喂,你听到没有。”
语气故意恶劣。
嗯,求人原谅还是拽得牛逼哄哄。
江律深所有的的感官知觉都传达到了袖子上的轻微牵动,那轻微的晃动是亲昵的表现。
他瞧着沈序冷峻英气的面容,满是上位者的霸气矜贵,落在他眼中,就成了娇气的撒娇精。
这无端让他想起从前家门前的一只流浪黑猫,看着冷冰冰的,可熟悉了后会翻肚皮求他摸。
只是后来,小黑猫不见了……或许是被人领养了,也可能是没了……
江律深一面对沈序,心思就变得极为细腻,他的联想通往无边无际,一切的欢愉抑或是痛苦,都来源于沈序。
此刻,他的衣袖像是要融化了,火逐渐燃遍他的全身。江医生掩饰般,低咳一声,眼神闪躲:“没事,我不生气了。”
“哦。”所以那就是之前生气了。
“我本来也没生气。”
“哦。”小沈总矜贵地应答一声。
两人都舍不得分开,沈序没松开,江律深也没挣脱。一种不可言说的气氛在密闭的屋内蔓延……沈序低着头,嘴角要压制不住地翘起,刚想得了便宜卖乖,下一秒就被劈头盖脸地骂。
“这些烟怎么回事?”沈序甩开江律深的手,锐利的眼看向烟灰缸满满的烟,又转回审视沈序,眉头拧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该死,把这茬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