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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三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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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完试大家留校学习三天,等成绩出来后才放假,也正因如此当天放假的大多数学生脸上都愁云惨淡。
祁珛不出意外蝉联全区第一的宝座羡煞旁人,尤其是旁边这位拿着人家英语卷子翻来覆去的严珝。
“就放五天假还要布置这么多作业,一点都不让人消停。”
“五天后回来补二十天课,然后再放半个月,俺期待的暑假就这样背刺……”
韩文看着桌上白花花的一片卷子直喊娘,旁边同学也一个个愁眉苦脸,要知道这些卷子写不完的话肯定回来少不了一顿批。
“你这英语听力怎么练的?我听着一大堆叽里呱啦的简直疯球了。”
严珝把两个人卷子比对半天开口。
祁珛刚拿到手机把成绩单发给祁巍山,闻言去看严珝的卷子:“多练多听,你怎么错这么多?”
“甭说了,要不是你这神人成绩摆在这。我还得意我总分年级第三呢。”
“啧啧,走了昂。”
祁珛打趣地嚷了两句背起书包就往外走,祁巍山信息里说给他有奖励,他快走两步下楼看到祁巍山公司的车。
“小祁?你爸爸刚开完会我来接你。”
“谢谢叔叔。”
强压下心头不合时宜的微微惆怅,祁珛很快就明白祁巍山嘴里的“奖励”是什么了——一顿全家聚餐,美其名曰“考全区第一的礼物”。
祁珛懂他的面子工程,饭桌上听着他们喋喋不休的嘱咐一直闷头嚼菜,身边的祁璟已经嚷嚷着要第二杯可乐。
小孩想要什么就大喊大叫,手边筷子一摔油点就飞溅到他的胳膊上,祁珛忍着骂人的冲动拿纸擦了一下胳膊,又不动声色挪了挪凳子。
他听到卢知雅一边安抚祁璟一边给他把饮料倒满:“你这孩子能不能学学哥哥,哥哥就不喝这种碳酸饮料。”
祁珛听着这话心里发笑。
他没说自己从来不喝这些碳酸饮料,只因为这些人一直都把他看作一个好榜样,一个不能有一点臭毛病,干什么事情都要做到最好的好学生,这样才可以给弟弟带好头。
所以好榜样是不能喝碳酸饮料的。
去你的。
“祁珛,这次放假好不容易有时间,你给弟弟教教英语,让多看看书好吧,你弟弟就没你聪明,笨得呀……”
“我才不笨!”
祁巍山的调侃和祁璟的玩闹在他耳边骤然浮现,祁珛抬眼盯着锅里最后一块肉被祁巍山夹起来放进祁璟碗里,“小学都没上有什么讲的。”
“多学点习总不是坏事嘛……是不是?”卢知雅善解人意笑着揉了揉祁璟的脑袋,“多吃点肉,大胖小子长脑子。”
“我忙着。”
祁珛对上一个话题进行回答,菜还没夹进嘴里就听到祁巍山的不屑:“你摆脸色给谁看?连你弟弟都不愿意管一下。”
“我出去一下。”
祁珛火气上来直接借口从包厢出来,他去前台买了罐可乐站在店门口吹风,仰头能看到刚刚那间包厢的灯光,男人女人的笑声混杂在一起似乎徘徊在耳边久久不散。
他厌恶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因为这个家根本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就像卢知雅总是说“老二从小就爱笑爱亲人,不像老大那种性格,一点都不亲人”,这不是抱怨,而是解释,解释为什么爸爸妈妈更喜欢祁璟而不喜欢祁珛,因为祁珛在他们面前总是很冷漠不近人情。
可乐入喉的酸爽一直从嗓子蔓延上鼻腔,他感觉自己眼前有点模糊。
只是因为出生在他们最不相爱的时候,祁珛想,因为这两个人每次都能从自己身上看到当年对方最狼狈的一面,所以会本能排斥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他们现在看到祁璟就能看到对方溢于言表的爱,于是心甘情愿成为一对模范夫妻。
人就是这么奇怪,这么不愿意接受自己不堪的过去。
祁珛把手上易拉罐捏扁,瞄准垃圾桶空投完毕才打开手机,备注为“变态”的人已经发来一堆消息。
变态:洋妞早上发的那张卷子,我记得你写了,给我抄一下。
变态:你怎么不吭声?
变态:大哥。
变态:死了是吧?
变态:(语音通话未接通)
变态:看到回个消息,我等会儿得走,喂。
123:我也没带。
下一秒严珝的电话就飞了过来,祁珛坏脾气数了五秒钟才接通。
“你真没带假没带?”
“真的。”
“你写完了?放哪了?”
“忘了。”
祁珛诚实回答,可惜晚上风有点大吹得人嗓子哑,他自己都没发觉这句“忘了”多多少少带了点软味,莫名让那边的严珝哽住。
“那行吧,你在哪?跟我回去拿作业。”
“现在?快八点了。”
“八点就八点,门卫老汉十一点才下班,怕锤子,定位发我。”
“你怎么过来?”祁珛听到他那边吵吵嚷嚷,发定位的同时又一时拿不准主意,于是又好心提醒:“公交快停了,你要打车上塬吗?”
“打毛车。”严珝看着他发过来的定位“啧”了一声,随即又揶揄着:“你这地儿离蟠龙塬远呢,打车得五六十,我可掏不起这钱。”
“那你……”
“你嫑管。”
严珝三个字终止了这场对话,祁珛愣神片刻长腿一跨往楼上跑,进门拿上书包就走:“我和我同学有事,先走了。”
祁巍山和卢知雅在后面说什么了他一概没听清,但看他出门也没人追上来,估计这两人也没当回事儿。
事实上祁珛设想了好几种可能严珝会怎么来,最不济两个人扫个共享单车骑上蟠龙塬都行,但当严珝真的到了的时候他还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身“朴素”骑着三轮车。
对,没错,就是那种街上卖瓜随处可见的三轮车。
严珝见他惊讶,把口罩一摘朝他咧嘴笑:“咋,看不起三轮?”
“这玩意不是要考驾照?”
祁珛知道严珝一向胆子大,但也没想到这么大,不知道哪借了身满是土的工作服和安全帽,戴了个口罩就大摇大摆上路。
“挂牌了,别人的。”
“你能行吗?”
祁珛对他的技术多多少少有点怀疑。
“赶紧上来,屁话那么多。”
严珝不耐烦朝他摆手,这三轮前面和摩托一样只能坐一个人,所以祁珛就背着包翻进后面货厢张腿一坐,两人就这样突突突蹦蹦蹦开始前进。
“怎么着,心情不好啊?”
严珝看出来他兴致不高,以往这种出乎意外的情况祁珛总能呛他几句,现在他一句话不说坐在后面,不用说肯定是有心事。
“开你的车,路这么平还开这么颠。”
祁珛没好气回复,刚刚饭桌上那点不自在早就被这三轮颠散抓不住了,现在他只觉得两条腿酸,风吹得脑仁疼,总之浑身哪哪都不太对劲。
“真是皇帝,你要不来坐我腿上?”
严珝笑骂一声,他等红绿灯的间隙抽空回了个头:“你旁边那个行李箱打开,里面有个折叠马扎,坐那上面舒服。”
祁珛懒懒抬眼,不情不愿打开严珝的行李箱拿出马扎坐下,确实能比刚刚好点。
“上塬得二十多分钟,慢慢等吧。”
严珝见他脸色好点就开动三轮。
上塬的路绕山走,晚上车也不多,严珝悠闲地吹着口哨,冷不丁听到祁珛在后面问着:“你吹的什么歌?”
“嗯?不知道。”
“你故意呛我的吧?”
祁珛没由来的烂脾气又上来了,他皱着眉嚷着:“你不知道你吹的什么还吹?”
严珝被他一嚷愣了愣,他嘴角扬了扬:“真不知道,我之前跟着我爸骑三轮我爸爱哼,我就慢慢学会了。”
严珝的语气很轻松,没有因为祁珛的烂脾气黑脸,还心大回头开了个玩笑:“就像现在,爸爸在前儿子坐后。”
祁珛冷哼一声,心里的火莫名被严珝的解释浇灭,他搪塞:“那你继续哼。”
“炫个技,我给你哼首完整的。”
严珝清了清嗓子,开始吹口哨。
他哼的曲儿没有因为三轮车的杂声而中断,调调也悠闲,祁珛和他现在背对背坐着听得一清二楚。
祁珛的目光又落到远处的风景,夜雾笼罩着这座城市,真真切切看不太清,但灯火通明,星星点点的灯光汇聚成一片海洋。
祁珛有一种慢慢远离人类世界的错觉,一个小时前他还在火锅店门口满腹惆怅喝可乐,现在转眼又坐着破三轮上塬去拿作业,顺便还能纯噪音听土匪哼歌,祁珛想着想着就闷声笑了出来。
口哨声戛然而止,严珝的声音没好气飘过来:“笑毛啊?”
“管你屁事。”
祁珛噎他。
“行了行了,到了已经。”
到了学校门口三轮熄火,严珝把安全帽和口罩都摘掉跳下车,祁珛紧跟他身后。
“老张?老张嘞?”
严珝扯着嗓子叫喊,门卫室那窗户“砰”地一下拉开,张老头的脸出现在两人面前,一看到是严珝这张脸就翻白眼:“叫唤啥?!”
“老张,我们进去取个作业。”
严珝嬉皮笑脸给张老头塞了包烟,两个人打手势叽叽喳喳了一会儿祁珛看到张老头把一串钥匙给严珝:“赶紧去,懒怂作业都不拿。”
“走走走。”
门刚开,严珝就拉了一把祁珛就往里跑,两个人和做贼一样窜进教学楼。
“我操,这标签啥意思?”
学生放假整个楼从大门到教室门都上着锁,严珝推门不开暗骂一声,拿着那串钥匙就开始捣腾,捣腾半天都没试对一把,身后祁珛等得不耐烦了朝他开口:“给我。”
“啊?”
严珝稀里糊涂把手上钥匙给他,祁珛先打着手电筒看了那锁两眼,又翻了翻那串钥匙,最后拿出一把精准打开大门。
“呦呵,这么厉害?”
严珝跟在他身后上楼,听到祁珛臭屁来了句:“因为你眼瞎还不认字。”
“滚几把蛋。”
严珝狂跑两阶一胳膊锁住祁珛的脖子把他拉低到自己腰间威胁着:“再骂两句?”
祁珛一只手直接掏向他裆逼得严珝松开他:“就骂,傻鸟。”
“日了狗了你这人。”
两个人打打闹闹上楼开门,分别去掏自己作业。
“你说这班头布置这么多卷子干啥?”
严珝边塞卷子边纳闷,祁珛闷声回着:“因为太闲了。”
“得,我说不过你。”
严珝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他身后撑着桌子看他往书包装什么东西。
祁珛察觉到他的目光就打算给一个肘击,结果严珝抓着他的胳膊“诶”了一声:“行了,看你这么晚还陪我拿作业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尽人事做到底,等会儿送你回去呗。”
“你去哪?”
祁珛反问。
“我回家啊我去哪。”
“你家在哪?”
“县上呢,远。”
严珝觉得他这个问题莫名其妙,他松开祁珛的胳膊往出走:“收拾完咱走,这教学楼阴森很。”
祁珛跟在他后面边锁门边说话:“那你不用送我,赶紧回去吧。”
“急啥,我还得买点东西。”严珝又回过神来问他:“奇了怪了,那你怎么下塬怎么回家,打车啊?”
“打毛车,等会儿我回宿舍,你把钥匙还回去给老张。”
“你住宿舍?”
“嗯。”
严珝见他不想解释就抓住他胳膊:“饭堂没饭,住五天?”
“嗯。”
“不是哥们,你受什么刺激了?你也不拿头想想老张刚刚看着咱两个人进来的,现在能让我一个人出去?”
严珝见他脸臭得不行,再加上这一见面嘴里就没好话,这狗屁态度指不定和家里人闹矛盾了。
他脑子里飞速盘算了一下,胳膊一伸搂住祁珛脖子叫道:“诶,你是不被你家长骂了?”
“关你屁事。”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祁珛就脸拉老长,顺手把他搭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甩下去:“离我远点。”
“啧啧啧,你吃炸药了?你家长肯定是为了你好,你一天就不能和人好好说话。”
严珝话音刚落就看到祁珛跺了一下脚,整个人似乎被笼罩在阴影里。
“严珝,你再瞎哔哔一句我会揍你。”
“对了撒,我错了我错了。”
严珝一看这架势赶紧扯开话题,一直到楼下他才再次开口:“你要不去我家呆两天算了。”
祁珛回头,怀疑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
“我说——你去我家玩两天,有你吃有你喝的。”
严珝故意拉长尾调,嬉皮笑脸跑过来搂他脖子,几乎半个人的重量都压在祁珛身上。
少年心性热忱倒也不让人反感,祁珛盯着他的眼睛觉得大脑一片空,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两下头。
“行吧,启程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