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胜》云冲默

8、银色的胳膊

　　谋生的日子如计划般忙碌。

　　比赛的话，考验的可不是变现的能力，还有学习的深度和反应速度。谢元初必须平衡好时间，搞钱和学习一个都不能落。

　　对于戚喆来说，他自然也不是一个满足于靠“代做程序”糊口的程序员。

　　虽然重伤一场，但脑子还灵光得很，那些点子也会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散发着能赚钱的味道。

　　忙忙碌碌的两年过去，谢元初看着账户里增长起来的金额，松了口气。

　　这些钱，加上戚喆零零星星挣来的，应该够买一条略带智能的定制义肢了。

　　他忙完比赛和课程，推掉几场名师直播，带戚喆来到早就预约好的义肢实验室。

　　“胳膊这里，需要再置入电信号微针，长度大概是这样。”工作人员比比划划，“我们已经根据戚先生的臂长，初步定制了一个版本，试装后再调整。”

　　这是一条金属银色的义肢。

　　——如果想用仿生质感的材料，价格还要再翻个两倍。戚喆觉得够用了，谢元初也就答应下来，先用这个基础版“铁拳”。

　　戚喆的上臂还留着淡淡的牙印儿，套上义肢的硅胶套之后正好被遮挡住。

　　虽说钛合金材质比较轻，但只依靠连接处硅胶套的力量，这胳膊还是有可能随时掉下来，所以这条义肢配上了肩带。

　　“感觉提前进入赛博朋克的外骨骼时代了……”

　　戚喆眼看着假肢的臂弯随着他的肌肉收缩缓慢弯折，心里的喜悦难以言说。

　　但这手嘛，功能还是差了点，毕竟不与肌肉直接关联，控制起来也相当困难，好在能完成基本的抓取动作，就是抓的力量飘忽不定……精密的还是交给右手完成比较好。

　　试用的效果和长期佩戴还是不同的。毕竟硅胶套会一直箍着残肢，每天都要清洗汗渍污垢，也要适应一段时间。万一身体有些水肿，这义肢还套不进去。

　　戚喆或者谢元初，每天必须多花半个小时用来保养它，包括拆下来充电。

　　“但有总比没有强。”戚喆举起自己的胳膊，“至少，我现在能完整地抱住你了。”

　　谢元初笑着，将他拥抱在怀中。

　　“你的铁拳轻点……”

　　“哦哦……”

　　“差点压断我骨头……这胳膊你先用着，保底能用五年。五年之后……总能给你换更新更好的。”谢元初当当地敲了两下。听着清脆，是条好胳膊。

　　“万一用了五年，我舍不得了呢？”

　　“本来就是消耗品，有什么舍不得的？”

　　“这可是初哥为我配的第一条胳膊，一定也会沾上你的气息。”

　　“啧，随便吧。”

　　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回去路上，戚喆又告诉他，“我打算过段时间去创业了。”

　　“挺好，还做之前的劝学机吗？”

　　回想起在学校折磨谭堃的那段时间，两人都默契地笑出声。

　　“那些其实有点过时了。”戚喆挠挠头，“我想做人工智能，AI模型，特别是编程口的模型，能编程，懂算法。”

　　人工智能……还懂算法？

　　最近的人工智能再次兴起，但市面上确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个领域的确是片蓝海。

　　谢元初听了，却是眉头一皱，“吉吉……你是不是想恩将仇报？”

　　“咦？”

　　“你要跨行去搞AI是为了给我找茬么？你的AI会了，那还要我们这些勤勤恳恳的老师做什么？”

　　“啊呀你把我想成什么了。是想为你排忧解难，你也可以继续做深度领域的研究嘛！”

　　“人工智能到最后……可能并不会如你所想。先说明白，如果AI和人类总要一决高下，我会捍卫到底。”

　　戚喆张张嘴，似乎没想到谢元初的反应这么大。

　　但仔细想想，倒也合情合理。

　　谢元初用他的知识和本领付出了很多，也养成了习惯。任谁突然发现，自己有可能被非人替代，都会下意识地抗拒。

　　“初哥，我只是先这么想的……你别生气，我打算先去那家……那个求索公司偷师一下。如果能成，我先给你试试，好不好？咱们慢慢聊。”

　　谢元初倒没有对他生气，只是觉得……如果AI进化到能做一切事情，那么人之前的付出，流传到今天的各行各业……都是为了什么呢？

　　戚喆如果做出了编程大模型……某种程度上，或许那是断了这个行业的路。

　　但回头想想，现在的人工智能还是智障状态，或许让他研究研究也没什么，真要是能打辅助，帮助改bug也不错。

　　戚喆想方设法写了一份简历，递交到求索公司，真就被看中了。

　　戚喆本来就是学霸，有着名校身份，也会展示和包装，能混进去也是必然。

　　他有班儿上了，谢元初也准备踏实找个地方，以研究为主，比赛和教学为辅，再提升提升能力。

　　像是有个全球“场景启发算法”比赛，看起来还挺有意思，就是时间很久，对体力要求也高。

　　谢元初而后找个算法工程师的岗位，接触了一些具体业务。他趁着周末头回参加这个比赛，因为不太熟悉规则和题型，他堪堪落选，可以算是他人生比赛中的滑铁卢。

　　想要再扳回一局，得等到三年之后。

　　而戚喆在求索的大模型岗位偷师一年期间，也和谢元初探讨了不少算法上的问题，灵感迸发，而后突然辞职创业，用存款招兵买马，租了一处办公室，和三个刚毕业的年轻人一起组建了“元年”大模型开发团队。

　　谢元初开始还没太在意，但他发现戚喆居然会夜不归宿了。

　　明明之前分开快一年也没什么感觉，这次在一个城市，他没回来，怎么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了呢……

　　沉没成本太高，还是年纪大了些，变得敏感了，更喜欢稳定的陪伴呢？

　　刚睡醒的谢元初拍了拍空荡荡的床，检查过屋子里确实没有人回来的痕迹，在聊天框犹豫半晌，没有发任何消息。

　　都是成年人了，应该，不至于有什么问题吧？

　　确实，这天晚上戚喆就神清气爽地回到家，和他说起小团队的趣事。

　　两个紫微科大的学弟学妹，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校的本科姑娘。

　　这几人都是戚喆亲自面试的，把他们夸了个遍。学弟学妹们多少见过戚喆或谢元初的名字，还说起导师提过“谢吹”的事。那位本科姑娘也很有点子，年轻人的脑子就是灵光。

　　他们头天去办公场地先进行了一番大扫除，边收拾边做着美好规划。因为算力资源太烧钱，他们要借用学生身份在云服务器上部署模型。

　　然后仍然是各种准备工作与初步计划。

　　晚上他们去聚餐，戚喆看看时间让他们先回家，自己又到办公室里做了半天的梦……就到了第二天。

　　谢元初听着，面上还带着微笑，心里面有点酸。

　　是呢，曾经说吉吉国王当老板，还要他谢元初当CTO，转头就找了几个年轻漂亮的弟弟妹妹……虽说在模型这块儿的算法，他了解得并不太多。

　　戚喆有点心大，但讲着讲着看谢元初不说话了，便也停下来。

　　“初哥，你随时想过去看都可以，地址我也发你了，门禁八位密码锁是你的生日，只有咱俩知道，他们都是刷卡。”

　　“好啊，我什么时候也去看看。”谢元初喝口热水，就了片安眠药下去。

　　“初哥……没睡好觉？”

　　“白天有点头疼，今天准备多睡会儿。”谢元初淡淡答着，目光稍微避开。

　　“那那那，我们早点去洗洗，我还想和初哥贴贴呢！”说着，戚喆就要摘假肢。

　　谢元初反手按住他的胳膊，抬抬下巴。

　　“等会儿……贴贴，是负距离的吗？”

　　“初哥想要负距离，当然可以，我都行！”

　　谢元初叹口气，摸摸他的小黄毛，在他的脸颊上轻吻，细碎的吻轻如气泡，逐渐滑落，“别摘，就用它抱住我吧。”

　　今天他不想争什么上下，他只想好好的，确认一下这冰冷与温暖交织的拥抱，究竟是不是还来源于那个他一直爱着的人。

　　只此一人，有此殊荣。

　　似乎那温柔与激烈的感触足以确认，这是不是一个值得他信任和爱了这么久的人。

　　被迫游走在办公室、讲台、礼堂、直播间、比赛场的这段时间，他觉得有点聒噪，好像没有之前那么有耐心，又要谨小慎微地观察别人表露出的情绪和意识——他有点讨厌人。

　　从以前打篮球躲得很远，碰到春运时的拥挤感到崩溃，到后来，碰到一群恶俗的人，还有粉丝与黑粉，他仍然要努力地忽视恶意，勉强自己与未知的人打交道。

　　或许，一场酣畅的爱意交融才能让他稍微平静。

　　谢元初这么想着，指节绷紧嵌在戚喆的肌肉……与铁拳上。

　　应该不会拽下来吧。

　　他又很想咬他，不管是对痛楚的发泄，还是该死的占有欲，就像是叼在嘴里的就是属于自己的骨头。

　　我属于你，你也属于我，别想逃，别想走。

　　别人要来抢，绝对不会松口，从那时的小木屋起，他就做好了这样的决定。

　　只此一人。

　　谢元初下意识地想去咬他的左臂。

　　“初哥，咬这里。”

　　戚喆的身子伏低，将带着薄汗的肩膀送到他嘴边。

　　谢元初一口咬了上去。

　　火山、熔岩、云烟、大海……

　　奇异的幻想将那些堆积的情绪焚为灰烬。

　　硝烟一缕，随风散去。

　　夜，回归寂静。

　　谢元初枕在温热的右臂上，睡得十分沉重。

　　戚喆垂下眼皮，半条左臂轻轻抬起又落下。

　　他想摸他的头发，勾画他的耳朵，脸颊，鼻尖。

　　但他目前还做不到……未来或许也做不到。

　　炽热的心慢慢凉下。

　　他抬头望着天花板，眼前隐约一片暗色笼罩，直到晨光熹微。

　　.

　　没过一段时间，戚喆又夜不归宿了，在工作日最后一天的晚上。

　　他说，他有点累，会在办公室睡一大觉。

　　谢元初回了个ok，身子却已经走到玄关，穿上皮鞋，又换成运动鞋。

　　“元年”的小办公室在高楼林立的科技新区，这个时间的电梯里，仍然时不时会碰到别人。

　　谢元初走出电梯，找到“元年”的logo，在门禁旁停下脚步，轻轻摁住了扬声器的位置，把输入密码的声音压到最低。

　　密码是他的生日，没错。

　　屋里是透着亮的，百叶窗的缝隙透着窗外的灯光。四个格子间里已经摆上了同事们的大小物件。

　　戚喆蜷缩在办公室角落的行军床上，或许是睡着了，他的铁拳就放在身下，嘴里轻轻说着什么。

　　谢元初悄悄凑近，几乎将耳朵贴上他干裂的嘴唇。

　　那是一段重复的警告，一段L国语言的警告——空防警报。

　　他忽然明白，戚喆的PTSD并没有真的消失，而是在某些他未曾注意过的深夜，钻进了戚喆看似健康又阳光躯壳缝隙。

　　蚕食着失去白日理性克制的感情。

　　钻心的痛是一种肌肉记忆，也是情感上难以抹消的疤痕。

　　“吉吉，吉吉。”他柔声唤他的名字。

　　“让我回去……”戚喆仍然在说L国的语言。

　　“我们回去，我们回家睡吧。”

　　戚喆猛然惊醒，差点滚下床去，“初……初哥。你怎么来了？”

　　“家里不能没有你，这里不能没有你。”谢元初指着心口，“每天都这样吗？”

　　“没，没有……什么都没有。”

　　“吉吉，你告诉我。你开始做噩梦有多长时间了？”

　　戚喆不好再瞒，“没有很久。但我能提前几个小时预感到。”

　　“是因为这个才不回家的吗？”

　　“初哥……”戚喆可怜巴巴地仰着脑袋。

　　“我们去找心理医生吧。但今晚，我想和你一起睡，无论是什么样子的你，我都想知道。”

　　谢元初捡起铁拳，抱在怀里，微微转向窗外，身姿在漏光的百叶窗下显得格外伟岸。

　　“铁拳工程师也好，戚喆也好……我在等你的‘元年’，也在等你的重生。

　　“但我不想只等着你。这次，我要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