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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檐下初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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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那份印着校安保科鲜红印章、有着“姨妈”潦草签名的《周末外宿许可申请表》时,柳木栖将它平平整整地对折两次,塞进书包最内侧的夹层里,动作如同收好一件绝密档案。而于千雪几乎要将那张“王老师特训班场地租赁证明”摩挲得褪色,它被仔细地塑封好,藏在她速写本的硬壳封皮内侧,像一个随时需要出示的护身符。
周五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往常喧嚣的教室瞬间变成了蚂蚁搬家现场。而柳木栖和于千雪,却刻意放缓了动作,混在最后一批离开的人流里。她们的书包装得不像搬家,更像是普通回家过周末——几件换洗衣物、洗漱小包、薄毯和枕头。唯独于千雪的书包侧面硬邦邦地鼓出来一截,那是她硬塞进去的画板支架。柳木栖的背包里,则安静地躺着一本她常看的精装《植物图鉴》。
走出校门,将鼎沸的人声关在身后,转入那条两旁伫立着高大梧桐树的僻静小巷时,于千雪才长长地、像是憋了很久似的呼出一口气。夏日的傍晚,夕阳将梧桐巨大的叶片照得通透翠绿,在红砖墙上投下摇曳的光斑,蝉鸣依旧不知疲倦。
“自由的味道!”她张开手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头对柳木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那笑容在金色的夕阳里格外耀眼,“柳木栖,感受到了吗?”
柳木栖侧头看了她一眼。光线穿过树叶缝隙,在她清冷白皙的脸上留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唇角也似乎被光影牵动,向上弯起了一个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她没有像于千雪那样张开手,只是将背包带往上提了提,轻声道:“先去超市。”
她们需要的东西实在太多。一个像样的“家”,不是两包行李就能撑起来的。附近最大的连锁超市人头攒动。两个少女推着购物车穿梭在货架间,成了一种新奇又略带笨拙的体验。
“米!要买小包装的!”
“油盐酱醋……”
“鸡蛋!啊要轻拿轻放……”
“卷纸一提够吗?”
“洗衣液买无香的。”柳木栖的声音清泠泠地响起,打断于千雪对着两瓶薰衣草香型纠结的模样。
“啊?为什么?”
“味道太明显。”柳木栖拿起旁边一瓶没有任何气味标识的透明洗衣液放入推车。她的考虑总是冷静而细致:味道会留下痕迹,是藏不住的。像某种谨慎的动物本能。
于千雪恍然,佩服地点点头。看到零食区,她又忍不住开始往车里丢彩虹糖、薯片。柳木栖默默地拿起一包无核西梅干放进去:“总吃那些胃会坏。”
挑选碗筷和厨房小用具时,她们终于遭遇了第一次“风格分歧”。于千雪捏着一个印着可爱卡通猫爪的陶瓷碗爱不释手:“这个!好可爱!”柳木栖则拿起一个纯白、没有任何装饰的简洁骨瓷碗:“这个不易脏。” 两人对视几秒,最后各自退让一步——买了两个朴素的白色大碗,外加两个印着猫咪和狗狗的小勺子。
满载而归时,天边已燃尽最后一缕霞光,路灯次第亮起。推着堆得冒尖的购物车,提着大大小小几个袋子,爬上狭窄陡峭的、通向顶楼阁楼的室外铁质楼梯时,两人都累得有些喘。铁楼梯在脚下发出空洞的回响。
“吱呀——”
当钥匙终于转动,推开那扇顶楼小屋的木门时,迎接她们的是一片沉默的漆黑和未散尽的、略微清冷的空气。
“啪嗒。”
于千雪踮起脚摸索到门边的拉绳开关,昏黄的白炽灯骤然亮起,光线有些刺眼,照亮了空旷的房间——一屋子的购物袋散乱地堆在门口的地板上,仅有的家具是角落那张光秃秃铺着旧席子的铁架床、一张掉漆的书桌和两把旧藤椅。偌大的落地窗通向露台,窗外已是城市的璀璨灯火,星星点点。
两人沉默地看着这个暂时只能称之为“仓库”的地方。片刻,于千雪先弯下腰,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轻快:“开动!整理我们的‘檐下光’!”
真正的“筑巢”开始了。
分工默契地展开。柳木栖负责清洁,从包里拿出新买的抹布,浸湿拧干,开始一丝不苟地擦拭积了薄尘的窗台、桌椅、旧柜子。她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水渍残留。于千雪则负责归置物品。她把米桶、油盐酱醋瓶瓶罐罐整整齐齐码放在门后那个空出来的小置物架上。新买的挂衣架被安置在房间唯一的承重柱旁,挂着两人的薄外套。
小小的“厨房角”最费心思。那张老旧的矮柜充当了料理台。柳木栖将灶具擦拭干净,于千雪把砧板、刀具、洗洁精、崭新的抹布一一摆好。当她们一起把那个小小的双炉头迷你燃气灶接好管子、安放稳妥时,一种简陋却实用的生活气息油然而生。
“总算像个厨房了!”于千雪拍掉手上的灰,脸上洋溢着成就感。
最温馨的时刻发生在铺床的时候。她们将超市买回来的两个蓬松柔软的新枕头并排放好,又在柳木栖的指点下,小心翼翼地用两个单人薄毯拼接覆盖住整张床垫,伪装成一张标准但只是稍显拥挤的单人床铺——这是为了万一有老师临时来“探访”准备的表面文章。然后,于千雪才变魔术一样从她书包深处抽出那条印着卡通猫咪的珊瑚绒小毯子,得意地抖开,将它仔细地铺在自己的枕头旁边。
“这才是我们的!”她冲柳木栖眨眨眼,拍拍那块柔软的猫耳朵绒毛毯。
柳木栖看着那格格不入、却又暖融融的卡通图案,没有反驳。她将自己的素色法兰绒毯子拿出,规整地叠成一个方块放在脚那头,随时可以扯过盖上。然后她从背包里取出那条浅灰色的薄毯——这是今晚的保暖担当。“睡吧。”她看了一眼窗边的旧闹钟,时针已指向十点半,接近学校规定线上签到的时间了。
简单的洗漱后,两人挤在那张不算宽敞的铁架床上。为了伪装,枕头靠得非常近,中间只隔着一条浅浅的褶皱。关了灯,房间瞬间陷入昏暗。只有窗外露台透进来的城市夜光,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投下模糊不清的几何光斑。超市塑料袋悉悉索索的声音彻底消失,空气中还残存着一点崭新的洗涤剂气味。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于千雪几乎是沾上枕头就沉入了黑甜乡,发出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柳木栖侧躺着,背对着于千雪,身体微微紧绷着。这是她第一次和人睡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温热的存在感,还有那浅淡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洗发水香味(一种清甜的樱桃果香),都无比陌生,又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她闭上眼,眼前却不再是熟悉的宿舍黑暗。这里的气息、声音、这并不柔软的床垫、身边人安稳的呼吸,构成了一个全新的、只属于她们两人、叫做“家”的体验。窗外的灯光隔着旧窗帘晕开一片暖橘色。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在这片隐秘安宁的黑暗里,柳木栖的意识也像投入水中的墨滴,渐渐融化开,沉入了同样无梦的睡眠中。
窗外,城市的霓虹在无声闪烁,像无数双不眠的眼睛。檐下小屋内,两颗年轻的心跳在这片被小心守护的初光里,找到了第一晚安眠的节拍。秘密的藤蔓,在寂静中悄然伸展了第一片稚嫩的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