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娶一个男皇后》缥白

7、招募

　　风雪愈发大了，打在帷幕上噼啪作响，像是在嘲笑这场闹剧般的遴选。

　　盛尧高高坐着，安慰自己须要晓得，“皇太女”听着尊贵，实则根基飘摇，谁也不知能存续几时。有门路、有本事的，谁会来投靠她这个前途未卜的傀儡？

　　忽然，帷幕旁一暖。谢琚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他抱着手炉，茜衣白裘，往她后边侍立般地站着，身侧萦上些暖融融的香气。他见盛尧看过来，向着她温和地笑。

　　“阿摇，”他低垂着头，“好吵啊。”

　　真个很吵，五花八门，盛尧刚想说点什么，场边却突然爆出一阵更大的喧哗声，人群都提目看时，见那一拨穿得服色破落，与边上推推搡搡。

　　“滚开！这里是禁卫遴选，不是给你们耍猴戏的地方！”

　　人群被粗暴地推开，选官魏校尉正指着喝骂。里头有个瘦小的少女，被推得一个趔趄，怀里抱着的几把剑哗啦啦掉了一地。

　　边上身材魁梧的汉子被推了出来，朝上头告道：“大人，这儿混进来些个耍杂耍的！”

　　盛尧指使左右去一问，原来遴选的消息不知怎么，被谁广贴了出去，竟连都中瓦舍，都有人闻讯而来。

　　瓦舍，乃是百戏、巫医、杂耍、优伶等等下九流之人聚集之所。寻常人家尚且不屑一顾，更何况是为储君选拔卫士？

　　真个是不敬天家！

　　“瓦舍！”“谁贴过去的？”傍边有选官大怒，连问三次，没人应声。

　　身侧谢琚抱着手炉，左右看看。

　　“不知道！”忽然有人直直地答。

　　众人看去，是那个少女，身量瘦小，看起来至多十四五岁，逐个捡回她的剑，单薄得像风一吹就会倒。

　　“瓦舍？”魏校尉的眉头皱得更深，“胡闹！这里不是给你卖艺讨赏的，退下！”

　　少女却只是抿着干裂的嘴唇，倔强地抱着剑，拼命踮起脚尖，试图越过人墙看清高台上的情形。

　　她不理魏校尉，仰起一张通红的脸，朝着高台的方向，大声喊：“我……我叫小丸！是从百戏班子来的！”

　　“百戏班子，哈！”魏校尉显然觉得失了脸面，挥手喝令甲士：“轰出去！若敢再闹，乱棍打死！”

　　“我会耍剑！”少女急了，将怀里的短剑举高了些，“我耍得很好！”

　　“耍剑？”旁边一个军中的汉子哈哈大笑，“小妹妹，哥哥们耍的可是杀人的刀，你那玩意儿，是用来给人看着讨赏的吧？”

　　少女的脸涨得通红，手将剑攥得紧紧地，不与那汉子争辩，只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高台的方向，又急急重复：“我会耍剑！让我试试！”

　　“你这身板，风一吹就倒了，还谈什么武艺？”校尉被她顶撞，显然不愿再纠缠，亲自伸手去推她。

　　少女身子如泥鳅般一弯，竟让校尉抓了个空。她抱着剑退后两步，涨着脸道：“我叫小丸，姓郑。今年十七。我们班主上个月死了，戏班散了。我听说殿下这里招女卫，管吃管住，还发钱粮。我只会使剑，所以就来了。”

　　“耍剑丸的，喷火吞剑的把戏，”旁边有识得的嗤笑道：“还姓郑呢，谁不知道那是你们戏班子的姓，你个捡来的孤儿，有什么姓？”

　　“我就是姓郑！”小丸又抢道，不曾管他，“人家说只选会武艺者，没说不许百戏人来。”

　　校尉大怒，正要拔刀，却听帷幕后传来一声咳嗽。

　　他心中一凛，连忙躬身肃立。

　　盛尧隔着帷幕对他喊道：“魏尉，军中选拔，常比试些什么？”

　　“回殿下，”魏校尉恭敬答道，“无外乎膂力、骑射、步战三项。依末将之见，当先比膂力，举石锁，连举三次三百斤者为上选。”

　　这话说得中规中矩，无懈可击，盛尧正琢磨使个什么理由好些，却听侧近传来一声轻笑。

　　谢四公子站直了身，抱着手炉，平静地走到帷幕边上，掀开一角，露出了那张足以令冰雪失色的脸。

　　“阿摇，”谢琚沉和而轻浅地道，“这些玩意……我不喜欢。”

　　魏都尉不敢接话。谁都知道这位四公子神智不清，却又是丞相爱子、殿下近臣，得罪不起，只得应道：“公子说的是，是末将等操持不周。”

　　“嗯，”谢琚点点头，似乎对他的恭顺很满意，“举鼎、角力，没什么趣味，不好看。”

　　他说着，忽然抬起手，指向演武场边上一座高高的角楼。那角楼飞檐翘角，最顶端的风角上，悬着一枚小小的铜铃，是用来警示飞鸟的。经年风吹雨打，铜铃已生了绿锈，在风雪中微微摇晃。

　　“我要那个，”这谢四公子冷静地道，“谁能把它摘下来，谁就最厉害。”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那角楼足有三丈多高，檐角更是向外伸出数尺，壁滑无依，别说上人，便是猿猴也难以攀援。这算什么考校？分明是痴人说梦！

　　魏都尉面露难色：“公子，这……这恐非人力可及啊。”

　　“哦。”谢琚点点头，却仍旧笑吟吟地道，“可我就想要那个。阿摇，你说好不好？”

　　豁！这不巧了么这不是。

　　“既然四公子这样说了。”盛尧重重一昂头，“我也想看。”

　　众人觉得这小皇太女少年心性，不以为然，只谢琚朝她粲然一笑，温和地低下头，盛尧向场中喊道：“能取下铜铃者，不论男女，皆为都尉。”

　　都尉！

　　此言一出，场中顿时骚动起来。这可是正经的武官职位，一步登天！方才还满脸不屑的众人，此刻都仰头望着那枚小小的铜铃，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立时便有一名军汉出列，取下背上长弓，搭箭上弦。

　　羽箭破空，众人皆引颈而望，只见那箭矢堪堪擦过铜铃，带起一串清亮的“叮铃”声。

　　“好箭法！”场下有人喝彩，却更显得艰难。

　　军汉不甘心，连发三箭，皆是如此。风雪之中，目标太小，绳线又随风摇摆，实在难以命中。只得悻悻然退下。

　　“有武艺！”盛尧仍旧拍手，使个眼色，魏都尉便将手上符信与他，道，“什长！”

　　众人精神大振，接续又有几个自恃矫捷的游侠试了试，爬不到一半就滑了下来。有些军汉硬是用叠罗汉的法子，结果最上面的人脚下一滑，摔得头破血流，遭人抬了下去。

　　血染红了雪地。场面变得有些森冷，没人敢动了。

　　“怎么？没人了？”谢琚有些失望地叹口气，捻一捻白狐毛，似乎准备折返。

　　就在此时，那个抱着旧剑的少女，从人堆里头一步步地捱了出来。

　　她走到角楼之下，仰头看了许久，眼睛乌亮。

　　“我要是摘下来，真的给都尉做？”

　　“小丫头，别白费力气了，神射手都来不得，你还能飞上去不成？”

　　小丸却充耳不闻。她将背上另外两柄一模一样的短剑解下，与怀中之剑并排置于雪地。三柄剑，剑身在风雪中泛着清冷的微光。

　　众目睽睽之下，她将身子微微沉俯，手从三支短剑上一拂，手腕一抖，第一柄短剑脱手而出，化作一道寒光。

　　铮！

　　一声清响，短剑入木三分，钉进离地丈许的梁柱。

　　盛尧猛地探出身，身旁的谢琚也掩着下颌，“唔”了一声。

　　满场皆惊，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小丸脚下发力，顺着墙壁疾冲数步，身子拔地而起，翩如羽雀，足尖挑上那支短剑的剑柄。

　　将双足一缠，便立于剑柄之上，身形微晃。

　　“好！”众人不由自主地喝彩。

　　小丸毫不停留，借着立足之势，反手又是一剑掷出。第二柄剑斜刺而去，铮地一声，钉在了更高处的飞檐之下。

　　她身子一荡，鹞子赴水般凌空翻上，单手扣住了第二柄剑。此时整个悬在半空，离那檐角的铜铃还有五尺之遥。

　　但这五尺，是悬空的死地。

　　上下无路，寒风呼啸。

　　一阵风吹过，铜铃叮铃作响，郑小丸深吸口气，将最后一柄短剑衔在口中，向下一坠，居然朝着那探出的檐角扑了过去！

　　“啊！”盛尧惊呼出声，几乎要冲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小丸将头一甩，口中短剑飞出，不偏不倚，恰好卡在了檐角瓦片的缝隙里头。

　　身在半空，无处着力，如何再上？

　　她下坠之势已成，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却伸出双指，在那剑身上一点。

　　手上鲜血，顺着剑身滴落。

　　众人皆惊骇万分，眼睁睁见少女以指按住剑刃，凭着下坠的冲力与剑身的韧性，身子一旋，借这股力，轻飘飘地抖上了飞檐。

　　叮铃。

　　清脆的铃声一响。

　　少女蹲在积雪的檐角，手中举着那枚生锈的铜铃，朝下一抛，高声道。

　　“你要的！”

　　叮当。

　　谢琚手忙脚乱的去捡，盛尧看着那个叫小丸的少女，眼中满是光亮。

　　少女翻身而下，盛尧三步并作两步，赶快抢上前，喜孜孜地扯起她的手。

　　“这一个，郑小丸。”她理直气壮，“都尉。”

　　盛尧转过头，见谢琚跟了上来，将铃铛一抛一接，又扫过一眼在高处时不要命的丫头。

　　忽然手侧一凉，原来是有人将沾着雪水和血水的凶险铜铃，仔仔细细地缠绕上她的腕间。

　　“阿摇，”这桃花似的青年抬起头，抿着唇，与她笑道，“她会飞呢。”

　　*

　　有了郑小丸这把尖刀，剩下的遴选势如破竹。“鸾仗”二百女卫，“麟卫”二百男卒。

　　盛尧在旁边扩了张空地，往日里死气沉沉的院落，如今每日都能听到侧近传来的呼喝操练之声。郑小丸得了盛尧的信重，又感念知遇之恩，练起兵来一丝不苟。

　　那些新选入的女卫们，人人都是见过她飞身取铃手段的，看着她时，眼中也满是敬服。

　　盛尧觉得自己的乌龟壳，大约终于被镀上了一层铁皮。

　　但这层铁皮里，却混进来一个让人头疼的异类。

　　谢琚病了——或者说，他在闹别扭。

　　他不吃西厢房的饭，也不让人进去伺候。整整两天，他就从容地坐在盛尧寝殿的门槛上，茜色的衣袍铺了一地。

　　盛尧路过一次，他抬头看一次。

　　“阿摇。”

　　没喊冤，没叫苦，就那么平静又眼巴巴地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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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尧没办法，让人把饭摆到自己的书案上。

　　于是，这就成了惯例。谢四公子开始悄无声息地挤进她的生活。

　　只是寻个最碍事的地方待着。

　　谢四公子趴上她的书案案角，将脸枕上摊开的竹简，长长的睫毛垂下，呼吸均匀，睡得悠闲。

　　盛尧起初还会将他推开，后来发现根本没用。这人像没有骨头似的，推开了，过一会儿又会黏上来。

　　几次三番，她也多少习惯。批阅文书时，小心翼翼地绕开这个大型的、会呼吸的、显得暖和的摆件。

　　而遴选用的铜铃，最终被谢琚用一根红绳穿着，系在了腕上。走路时，手腕微动，便会发出一串清脆又细微的“叮铃”声。

　　像只被系了铃铛的猫儿，无论走到哪里，都宣告着自己的存在。让她总能第一时间知道，那条危险又美丽的鱼，又游到哪里去了。

　　起初盛尧觉得烦躁，可逐渐居然也听顺了，甚至有一点好用。

　　这铃声，成了他在别苑里的独特标记。

　　叮铃，叮铃。

　　只要铃声一响，盛尧就飞快地收敛情绪，藏好机密文书，然后准备迎接这个甩不掉的大麻烦。

　　这日，盛尧正和郑小丸坐在演武场边上，看着卫士们演练新学的剑阵，

　　看得入神，耳边忽然传来那熟悉的“叮铃”声。

　　她浑身一僵，还没来得及回头，一只修长温暖的手拽住了她的衣袖。

　　“阿摇。”

　　盛尧侧过头：“我在办正事。”

　　“可我饿了。”这桃花似的青年，神色安雅无辜，“我想喝鱼汤。要新捕的鲫鱼，文火慢炖，汤要熬成乳白色。”

　　一条鱼，偏要吃鱼。

　　盛尧正要想辙把他诓回去，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

　　老黄门令匆匆赶了过来。

　　“殿下，出事了！”

　　他躬身，“宫外传来消息，有诸侯派遣使者，不日即将抵达都中！”

　　“使者？”盛尧一个激灵，抓着他，“发兵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