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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凰无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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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蔚然正于宫中的奉先殿跪坐,长明的烛火随着外面越来越大的打斗声愈发剧烈地晃动,白世旋入主盛阳后还没来得及迁修周王室祠堂,她先是给先皇和先皇后上了炷香,然后便开始诚心祈祷,祈祷今日便能看到白世旋的尸体。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另她厌恶无比的声音响起,白世旋找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侍从。当她从肖熠的军营返回宫城后,还没被送回绮罗轩重新关押起来,便不见了踪影。宫里宫外都在备战,也不会有人去关注一个赵国使者的行踪,像她此番有闲情逸致来奉先殿,恐怕白世旋遇到了麻烦。
“怎么,越王是想把我绑到城楼上,逼着肖大人退兵吗?”她平静地嘲讽道,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这个主意不错,可现在不必了。”
“什么意思?”她有些焦急,连忙从满殿长生牌位之前站起,这才看到白世旋甚至没有穿铠甲,当上皇帝后,他还是跟从前一样,只着淡雅的长衫,只不过换成了黄色,玉笛依旧挂在腰间。
“他很拼命,可能是为了你吧,精锐已经冲进城了,可这能有什么用呢?”白世旋笑道,“朕从各州郡调来的兵力刚到盛阳,即便他有本事攻入城中,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你骗人!肖大人治军严明,怎会不敌你的守军!”
“你应该熟知兵法吧,且先不说他的人数本就不比我多多少,联军往往看着吓人,实则从内部击破最为容易,司州府军本无意归顺于他,朕的探子甚至没费多少功夫,他的联军便已岌岌可危,就凭他的性格和野心,必会着急攻入盛阳,可北方的骑兵又不擅长攻城战与水道,只要朕在盛阳做好部署、大举反攻,他必败无疑。”
“你无耻!”林蔚然心下惊惶,“一定是你在背后挑拨离间,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躲在别人后面蜇人,收渔翁之利,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彼此彼此,怎么,只许你在盛阳城中打探消息,笼络朝臣,就不许朕对他的联军做些手脚?”
“你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你如今的帝位怎么得来的,不用我替你细数了吧,”她的声音跟着烛火一齐颤抖,连带着满殿牌位的阴影,和二人的影子一同随风飘摇,“即便不是肖熠,也轮不到你这种卑鄙小人!你也配站在这里?”
“朕为何不配?说到底,今日你对朕口出怨言,不过是因为入帝王之列的不是你们自己罢了。你们个个居心叵测、谋求算计,得此下场焉知不是野心太过的缘故,为何要来指责于朕?”
“是啊,”林蔚然像个疯子一般轻笑,“参与这场游戏的人,注定人人不得善终,被吞噬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你怎知你的下场会比我们好?”
“那就走着瞧吧,”他不以为意,就连原本深埋于心的自负与笃定也尽显于表面,“不过如今放眼天下,除朕之外,还有谁能担此大任?肖熠看似圆滑精干,功绩才能卓著,实则过于刚直重情,又困于国仇家恨,这样的人坐不了帝位。至于你那个堂弟,聪明狡猾,军事才能出众,却只渴望偏安一隅!”
说罢,他定定地看着她,“而你......可惜你是个女子,还是个冒牌货,所以你只能是一颗棋子,你甚至不配站在成功者身边,你只配为失败者殉葬。”
接着他俯视着她,却像是在祈求,“他只当你是颗棋子,你明白吗?”
林蔚然愣了一下,她看着他,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荒唐可笑的样子,最终忍不住笑出了声,却任由眼泪静静滑落。
“成王败寇,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只是如你一般卑鄙无耻、背信弃义,终将被夺走一切不属于你的东西。”
“是吗?你若是什么正人君子,为何顶着别人的脸面活在这世间?”
“取代赵蔚并非我的本意,她也并非为我所害......”她一步一步走近白世旋,知道赵蔚之死才是他心中的隐痛,可现在就连这不幸的隐痛都让林蔚然觉得无比恶心。
“可你当真对她情深义重吗?你跟赵蔚在飞云台的花前月下,是因为她的美貌,她的剑舞,还是她手里的赵国军队可用?你自知攀不到郡主的婚事,便生了与她私奔之心,到底所图为何?”
“你知道什么!她那时恰逢家国变故,所有人都觉得她愚钝任性、处事心急,但她日日夜夜在想什么,又有谁知道?她说她一个人害怕,她说她想回家,盛阳城中的高门贵女背地里如何对她排挤,她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你都知道吗?肖熠天天对她背后的赵国势力虎视眈眈,甚至一把年纪还暗示老皇帝赐婚,三皇子因此防着她,巴不得亲手把她送给殷国人,还有她堂弟,天天写信来找她要钱......他们又都是什么好东西吗?”
“那你做了什么?你看不上肖熠和赵铄,可他们却肯尽心护郡主周全,不仅助郡主完成了复国之愿,又实打实地收复边关,护佑边地安宁,因而才当得起王侯将相之位!而你呢?不断背刺、利用他人,旁观边乱、坐收渔利,为了自己的权欲野心不顾道义伦理、甚至不顾江山社稷......若赵蔚还活着,得知你竟为一己私利,出兵攻打她的母国亲族,你猜猜她会怎么想?”
白世旋的脸在烛光下晦暗不明,不知为何,竟缓缓流出了一滴泪,“你与她不同,若她还在,我断不会让她伤心失望的......”
“不要再装模作样了,”林蔚然想通一切后,露出了释然的笑,“你虚与委蛇、欲壑难填!即便赵蔚还活着,你依旧会如此行事。因为说到底,你根本不在乎她,不在乎赵国,你只在乎你自己,只在乎权力!赵蔚的死,不过是你争权夺利的一个幌子!”
“斯人已逝,朕与你多说无益,”他抬起头,眨了下眼睛,接着恢复了面对她时那种惯常的、混杂着倨傲和伤怀的矛盾神情,“你是自我了断,还是去找他,跟他做一对黄泉夫妻?”
“你看周国的元德皇帝,”林蔚然似没听见他的话,只是痴痴地讲,“虽处事冷绝,伤及六亲,可大半生尚有皇后相伴,到底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而你呢?”
她笑了起来,面目狰狞,“赵蔚已经死了,以后你只会一个人害怕,一个人恐惧,日夜担忧皇位之下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把你拉下来碎尸万段,在那一天真正来临之前,你会活得像一个怪物,直到死于非命,变成皇座下一堆白色的枯骨。你是因为贪图我这副皮囊才一直没对我痛下杀手吧?那封发去赵国求娶郡主的国书也并非全然做戏,对吗?你看看你......多可笑,你明知我无数次想置你于死地,可直到现在你都没将我杀掉,竟还向我隐晦的乞怜,妄想我代替她,成为她的影子?”
林蔚然轻笑了几声,像是对这荒唐世事的嘲讽,而后她面露凶光,“可你什么都得不到!赵蔚死了,喝了鹤顶红,是被你当时的主上,周国的三皇子偷着换了毒药,而那时的你却不得不日日跪在他座下,替他卖命,而顶着她的脸苟活于世的我,一心连同你的敌人与你兵戈相向,巴不得你下十八层地狱!我想知道,这样的滋味是不是很好受呢?”
“朕要杀了你。”白世旋难得露出这种目眦欲裂的表情,林蔚然只觉好笑。
“好了,时间到了。从此之后,你再也见不到赵蔚了。”她一字一句地说,像是要把万箭锥心的痛全部报复在他身上。
“阿陵!”
瞬间一片黑灰色的烟雾笼罩了奉先殿,还没等侍卫护住他,白世旋吓得一个闪身蹲在了地上,等烟雾渐渐消散,仅剩的几抹烛火随着越来越吵的打斗声剧烈地摇晃,殿内已空无一人,那个顶着赵蔚皮囊的女人和她的亲信,像是随着吹进殿门的风一样忽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