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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恩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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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看清老人的面容后,谈越脸上轻松的笑意就消失了,极快地抽出手,上前双手先一步握住老人干枯的手掌,沉声又叫了遍:“老师。”
叶凌看着自己掌心,抬头望着那两人。老人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转,最终还是看向谈越,“你怎么在这,这又是……”
前面的人快结完账了,谈越定了定神,“老师,我们出去说。”
他走回叶凌面前,“在这等我一下,拿这个结账,报我手机号就行。”
叶凌接过那张购物卡,双手握在胸前,点点头。
“时间过得真快,上次见你你才刚刚毕业,转眼都成家了。”走出门时老人感叹。
“这些年我有去拜访您,可是……”
老人摆摆手,“老头子退休返聘,去外地教了几年书,不是不见你。”
虽是早就知道的答案,但亲耳听到和听别人转述的感受终归是不一样的,谈越不自觉呼出口气,多年来淤积胸口的郁结一扫而空,一个久被灰尘掩盖的角落顿时晴朗起来。
“何况,”老人怅然,“当初也是我不对,没考虑到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打算,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还对你说了那些难听话。你师母知道后可把我狠批了一顿,不光是她,老头子也很后悔呐。”
他说着握着谈越的手拍了拍,被谈越覆手握住,“老师,您别这么说。”爱之深责之切,陈老对他来说是恩师的存在,老师的歉礼他受不起。
“这是老头子的心里话,我都说了,也该你回答我了。”陈老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跟老头子说说,你这些年没落下吧?”
谈越道:“一天都没落。”
陈老满意地点头,“改天过来一趟,带着东西来,让所里那帮小崽子瞅瞅老子当年的得意门生。他们雕的都什么玩意?没眼看。”
听到“所里”时,谈越眼中掠过一丝黯然,很快又被掩饰下去,笑着点头,“我一定去。”
一老一少当年私交甚笃,远胜于寻常师生,即便有过龃龉,彼此也不是在意的人,说开了,那点不愉快就随风飘散了。
陈老是真的高兴,对着眼前比他高一个头的年轻人一顿猛拍,这是老人表达满意和喜悦的习惯性动作,拍得谈越一阵恍惚。谈话到最后,他的肩膀不知挨了陈老多少巴掌,“啊,真好,我就说该出来逛逛,你师母还不让我去,等我回家了跟她说碰见你了,准让她后悔没跟我一趟出来。”
“师母身体还好吗?”
“好,好,她健朗着呢。”陈老感慨着,看着他身后又一顿,“你也快回去吧,你媳妇还在等你呢。”
谈越竟毫无阻滞地理解了这句话,回头望了一眼,叶凌拎着两个塑料袋,站在超市门口望着他们。一束暖光打在他身上,显出几分娴静乖巧。
陈老笑道:“挺不错的孩子。你们感情还好吧。哎,我老糊涂了,逛超市都牵着手,感情能不好吗?”
“挺好的。”谈越简短地说,又朝陈老点头,“老师,那我们先回去了。”
“去吧。”身后传来老人的自言自语:“哎呀,这孩子长得真漂亮。”
谈越走到叶凌身边,接过装满饮料的塑料袋。
“收银员说凭小票可以抽奖。”叶凌没问关于那是谁的问题,仰着脸看着谈越。
谈越微微笑了,“走吧。”
一只手贴着他,手指伸直了又蜷缩,最终落了下去,谈越停下脚步,自然地牵起那只手与他十指相扣。很快,他就感到温热的身体也靠了过来。
叶总抱着两个人的期待抽到一个三等奖。
“是什么?”奖品总是让人高兴的,叶凌迫不及待地望向墙上挂着的奖项说明,“一个……帽子?”
准确来说是睡帽。
服务人员搬来纸箱,等谈越和叶凌都看清里面的东西时,空气中沉默得能听见两个人的无语。
“原来还有草莓帽子,香蕉帽子的,都被拿光了。”服务人员耸耸肩,表示自己也爱莫能助。
叶凌沉默地拿起仅剩的西瓜睡帽,“好丑。”不仅丑,这绿黑一样宽的条纹配色更是让人眼前一黑。“而且为什么会有西瓜款的帽子啊?难道不考虑颜色的吗?”
西瓜……谈越眼神闪了闪。
过去某个比喻隐隐浮现在他脑海,西瓜是夏天的水果,忽略它与内在不相称的暗淡外貌,其果实是出乎意料的水润香甜。
“就拿这个吧。”他阻止了叶凌试图在纸箱角落翻出其它款式的行为,开始想象这只滑稽的睡帽戴在叶凌头上的模样,那幅场景让谈越的心情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咳,其实,西瓜也挺好的。”
走出超市时,叶凌坚持认为谈越是自欺欺人,鄙视完他的品味后把帽子塞到了谈越拎着的塑料袋里。
谈越不跟他玩幼稚的打嘴仗,“你的袋子也给我吧。”
“不用啦,我自己拎。”
“走回去还要一会。”
叶凌摇摇头,“我不去了,有人来接我。”
谈越停住了脚步,片刻后道:“到哪了?还没出发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家。”
“已经到小区门口了。”叶凌抱着袋子,踮起脚望了望,“在那里。”他抬手做了一个手势。
很快,一辆三叉立标停在他们面前。
叶凌没有第一时间拉开门上去,而是保持一种习惯等待的姿势。驾驶位的车门打开,走下一个相貌普通的beta中年人,穿着偶像剧里常见的司机装束,包括服务性质甚浓的白手套。
谈越很快发现,这不是一位普通的司机,普通司机看他时不会用这种细微打量的眼神——还是以长辈的身份居高临下审视的。
beta司机轻轻扫一眼他,再扫过他手中的购物袋,神情分毫未变,拉开后座车门时稍微对叶凌弯了弯腰。
谈越看懂了。这是叶凌父亲的司机,不是他的。
谈越忽然觉得很割裂。
上一秒还站在花花绿绿的购物架前笑得开怀的叶凌,转眼间就融入这矜贵的夜色。
司机上车后没有立刻走,反而车窗降下,露出叶凌的笑颜,“我走了啊。”
谈越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叶凌还在看着他,“你不说点什么吗?”
谈越有点想笑,走上前轻声说:“到家说一声。”
叶凌这才朝前面扬了扬下巴,车窗升上去,将他的笑容一点点遮挡。
车开走了。
谈越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就觉得,眼前这月色分外冷清,这个念头刚升起的一秒,就被他自嘲地抛之脑后,手伸进袋子里拿出那只帽子看了又看。
确实丑。
要不扔了?
谈越这么想着,路过和帽子一个色的垃圾桶时顿了顿,又把帽子塞进口袋。
他才不扔。
“回来啦。”到家时耿昭给他开门,凑到他身后,“叶凌呢?”
谈越边换鞋边说:“回家了,有人来接他。”
耿昭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闷闷不乐地扒装零食的袋子,坐在他身边的林雨贞安慰地揉揉他脑袋。
谈越去洗漱,等从浴室出来时,耿昭叫住他:“谈越,这你的。”
谈越以为是什么零食,转过头没太在意,“放零食柜里吧……”
话音还没落地,他便看清耿昭掌心里的东西。
小小的,方形盒。
一盒茉莉花含片。
—
那天晚上,谈越久违地坐到阳台木台阶上。
夜凉如水。谈越脱下手机壳,从后面取下一张照片,照片有点旧,谈越捏着它,就像捧着一片雪花,茉莉花的苦涩在嘴里化开,余味清香温柔。
手机震了起来,谈越拿过一看,屏幕上显示有一条新消息:到家了*^_^*
谈越勾了勾唇,回了一个“好”。
顺手点进叶凌头像,谈越看见了什么,要退出去的手悬停在屏幕上。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谈越放下手机回头,是林雨贞。
她手里还攥着一条丝巾,浅绿色,菱格花纹,嫩得像春天新生的柳芽,那颜色真的极漂亮,看得谈越忍不住赞叹道:“好衬你。”
他猜这是叶凌送给林雨贞的礼物,心中松了口气,叶凌比他想象中要更了解林雨贞,如果他送林雨贞什么惊世骇俗的大礼,那这份礼物是一定会回到他手里的。林雨贞总能想出办法。事实上谈越也为这件事小小地担忧了一下,生怕自己会成为林雨贞的“办法”之一。现在倒好了,一条名牌丝巾虽然昂贵,但远没有一个商铺来得吓人,在他贞姨的承受范围之内。
林雨贞却摇了摇头,脸色苍白:“你看这个。”
谈越接过一看,那也是张纸,或者说,一张信纸,脸色微变。
信的内容如下:
尊敬的林雨贞女士:
您好!
您向本基金会捐赠的善款已如数收到,衷心感谢您为人类医疗事业做出的贡献!
本基金会成立于2001年,专注于研究人类信息素科中先天性缺陷疾病——信息素识别障碍,至今已发展二十余年。期间每一笔善款对我们来说都弥足珍贵,正是有您与诸多社会人士的慷慨解囊,才让更多饱受性腺疾病困扰的弱势人群得以看见希望的曙光。
为回馈世界各地汇聚而来的温暖善意,并推动科研成果转化,本基金会拟定与合作方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信息素研究实验室联合召开成果汇报会。诚邀您于x月x日莅临x地。如蒙应允,请于x日前通过邮箱告知我们,盼望与您共同见证医学史的迈进!
落款是HPRF基金会。
“这里还有。”等谈越看完,林雨贞又递过来一些东西。谈越草草翻了翻,有英文书信原件,铜板纸印的基金会宣传册,以往研究成果汇报和相关出版的书籍目录,还有一张捐款回执单,上面印着一个林雨贞看一眼就要昏厥过去的数字——叶凌大概忘了把它收起来。
谈越站了起来,脸色说不上好看,今天发生的事每一件都让人难以适应。
“怎么办?”林雨贞抓着那条丝巾自言自语,谈越知道她不是想要自己的回答,沉默地看着她,最终,他双手放在她的肩上,“你要去吗?”
林雨贞张了张唇。
“不去的话,我可以把这些还给叶凌,但他的钱是肯定回不来了。”谈越直视着她,“去的话,现在就买机票。”
林雨贞一抖。
半晌过后,她眼里的迷茫退潮般消逝,“我要去,我一定要去。”
她看着他,眼里涌出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