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落沙成歌

14、已经消失的过去6

　　肖芸醒过来时一睁眼看见的是三区天花板。
　　她躺在病床上，隔壁病床躺着田中文，自己床沿趴着小祁掠星。
　　小祁掠星眼尾发红，看上去应该是哭累了睡着的。
　　肖芸：……
　　搞不懂在哭什么，这架势就好像她死了一样。
　　隔壁田中文少见的清醒了，事实上一天中田中文清醒的时间不多，能和肖芸同一时间段醒来实在是巧合。
　　田中文偏头和肖芸对视，浅浅笑了下，说话的声音也很轻：“你们危机关，不是已经注射了抗菌抗病毒的疫苗了吗？怎么也躺这了？”
　　肖芸不打算告诉田中文能力者和瘟疫的事，只能冷声回答她：“因为细菌又变强了。”
　　听到二人说话声醒过来的小祁掠星闻言气得咬嘴唇，“凭什么我们好不容易变厉害了，结果他比我们还要强？”
　　肖芸警告地看了眼小祁掠星。
　　小祁掠星乖乖不说话了。
　　看着这两人的互动，田中文笑弯了眼，轻声安慰小祁掠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菌外自然也有菌嘛。总会有比你比我们都要厉害的存在呀。”
　　小祁掠星扁嘴，肖芸沉默。
　　……田中文应该多少猜出来了一些事，本应该躺在病床上的小祁掠星一看就是正常人的样子，身上没有任何之前感染病毒的痕迹，明显不是人类能够做到的事情。加上田中文的父亲生前就是危机关的文员，因为从前职业原因有做笔记的习惯，尽管机密信息都已经被回收了，但不排除心细如发的田中文根据蛛丝马迹察觉到一些事情的可能。
　　但肖芸不说，田中文也不问，至少表面上装成了不知道你们危机关成员在说什么反正我普通人没听懂的模样。
　　几人又聊了会儿，田中文撑不住又昏睡过去，肖芸情况要稍微好一些，此时耷拉着眼昏昏欲睡。
　　房门被拉开，老五进来了。
　　他对着肖芸点点头，手指了指床边坐着的小祁掠星说道：“小乞丐我带走了啊，你们好好休息。”
　　小祁掠星知道现在都立里里外外忙成一锅粥，自己因为受伤才能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但也不能再歇下去了，她作为危机关的一员还是得干事的。
　　“肖芸姐姐中文姐姐拜拜。”她边说边跑向老五，抬手牵住老五的手跟着人离开。

　　二人一路来到了危机关总部，径直去了执行人的办公室里。执行人已经在等着这两人了，见到人也不寒暄，开门见山道：“老五之前说的那个自称瘟疫的人，我们在从前的政府记录里找到了关于他的碎片信息，大概是三百年前的记录，瘟疫那时就已经有了策划一个人为的灾难的想法了，而现在，他已经有这个能力去实施他的想法了。人类没有这么长的寿命，因此我需要你们两个能力者，在自己活着的时间里尽可能的阻止他毁灭都立、毁灭世界，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们需要杀死瘟疫。危机关其他所有人员，包括我，都会为你们服务。”
　　“是。”老五回应她。
　　危机关的执行人是一个信奉天神的科学家，因此在都立领导人集体预知梦以后、决定建立危机关时，二话不说加入了危机关。预知梦的内容是一场传染性极强致死率奇高的瘟疫，都立所有人都在这场瘟疫里灭绝。这位信奉神学的科学家和同僚们在几个月不眠不休的研究中研发出了给人类的护命道具——纹印，并将其命名为守护神。
　　老五已经见识过纹印的强大了，它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是不可能中的奇迹，让本该死去的肖芸活了下来。只可惜目前产量不高，只能优先发给常年在危险区域出外勤的执行处人员。
　　执行人在最高机密文件上盖了章，“我们在三区已经做好了部署，接下来的工作就是你们的了。”
　　用你们的能力，击退瘟疫。
　　我们的部署工作，是你们坚硬的盾牌和最好的辅助。
　　二人应是，接着赶往三区待命。
　　结果毫无意料是她们输。
　　小祁掠星的能力是乞讨，乞求他人的施舍或救济，这些施舍或救济能够让她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一切。小祁掠星心里清楚，只消动动手指头，现在的她就能让都立山崩海啸，地面倾塌。但要守护都立，抵挡住同为能力者的瘟疫的攻击，却很难很难。
　　辛苦搭建好的积木，你要如何阻止他人毁坏它呢？小祁掠星愁眉苦脸地叹气，守护比毁灭要难得多，她完全没有信心。
　　这一次她讨来的是所有人对能力者的支持，地面上站立的工作人员配合着她的行动，几次有来有回的和瘟疫对打却都没有好的结果。瘟疫说她的能力很好，可惜没有用在正确的地方上，并邀请她加入自己毁灭的行动中。
　　“这会是世间最为美丽的作品，瘟疫的作品。”瘟疫陶醉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脑海里，小祁掠星只觉得恶心。
　　她深知和瘟疫这种不懂爱是什么守护是什么的人根本无法交流，只能强撑着和瘟疫对打。
　　瘟疫几次邀请无果后，再度让病毒变异，都立幸存人口锐减三分之二。
　　……自病毒爆发以来，都立死亡率飙升。到目前已死亡120多万人。剩下幸存的人也都感染了，大家都到了极限，拖着病体在为了都立的未来战斗。
　　可惜人类的力量在能力者毁灭般的力量下显得太过渺小。
　　肖芸下了病床，她把自己的床位给了更需要的人，左右现在她就算躺在病床上养病，身边也没有认识的熟人能在清醒时闲聊了，与其躺着无聊等死，不如站着奋战至死。
　　但她也早就是强弩之末，没多长活头了，之前侥幸捡回一条命，到底是要还回去的。
　　在与瘟疫战斗时的间隙，小祁掠星和老五抽空见了肖芸一面。几人默契不谈田中文，但看到肖芸身上交错的树形血丝，不，已经不能叫血丝了，那是一颗又一颗高大的、血红的树。
　　她的眼里满是疲惫，看人的目光失了焦距，找不到落点。
　　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生长在她身上的树竭力汲取着她身上的营养，但人的身体早就被耗空了，到了后期连血都没得吐，于是这些血树得不到养料，只能在人的身体上宣泄怒气。
　　肖芸没活着等到都立赢下人类未来的那一天，这或许是一件幸运的事。
　　小祁掠星根本不敢想如果肖芸还活着，看到百年来自己屡次失败、都立活着的人越来越少直至最后一切终结，这样无望的未来她要怎么说的出口呢？
　　所有人都死了，执行人活着的六十年努力研发保命产品的速度跟不上人群死亡的速度，再到后来执行人自杀，向小祁掠星施舍了自己一生的智慧和自己剩余二十年的寿命，也只让使用乞讨技能的小祁掠星换来了都立再苟延残喘十年的结局。
　　老五在这段期间曾向其他区域的能力者求援，但外面正在进行王的试炼，能力者们无暇他顾，也没兴趣做烂好人帮忙对付恐怖的瘟疫。
　　都立成了一座孤岛，被关在里面的人只能绝望地等待着，等待着弹尽粮绝，一切都灭亡的那一天到来。
　　“……最后一个办法。”老五低声说。
　　他闭着眼，无数白色丝缕从都立的无数个角落向他聚集，他的眼皮不安的颤动，“乞丐，我们需要唤醒天神。”
　　唤醒已经陷入沉睡的天神，让天神动用作为创立都立这片地域的创世神的力量，将都立这座孤岛，变成关押瘟疫的牢笼。
　　黎萨和林山对视，这也是她们的机会，在小祁掠星和老五唤醒天神的时候，她们要借机离开这片记忆。
　　大叔和祁掠星站在她们身边，祁掠星苦笑：“我没想到即使天神沉睡，它也仍然在注视着这片土地。……我没脸见它了。”
　　天神大人，您选择我成为能力者，但我没能杀死瘟疫，都立最后还是灭绝了，等到我和大叔也消亡，就再没人记得都立、记得曾在这片土地生活过、奋战过的人们了。
　　您会后悔吗？选择了我这么没用的人作为能力者。
　　大叔有意改善这样消沉的气氛，但看到过去的自己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黎萨想了想，手肘推了推林山，扬眉示意他开口。
　　林山点头，接着走到大叔面前，拽拽的单手去推大叔，没推动。
　　林山故作惊诧：“大叔，你以前被乞丐叫大哥哥的时候不是风一吹就倒的吗？怎么老了以后反而还推不动了？！”
　　大叔：……无语，他就算年轻时再弱鸡也不至于风一吹就倒吧？
　　小祁掠星：……一想到自己曾叫老五大哥哥这种腻死人的称呼就恶心的感觉能把三天前吃过的东西都吐出来……
　　大叔本来无语的，眼睛一瞥瞥到祁掠星也在无语，无语总比消沉好，于是他也假装愤怒了起来，一点也不惧林山作为都市恶魔疯子的恐怖，扬手撸袖子：“嘿！分不清大小叔了是吧？我现在就让你见识见识你大叔为什么叫你大叔！”
　　祁掠星无语按住他的胳膊，“你和疯子打架？能别给自己脸上贴金吗？你也就只有挨揍的份了，我可不想给你收尸。”
　　林山功成身退，回到黎萨身边扬了扬眉毛，得意洋洋的，好像在说：我干的还不错吧？
　　黎萨对着他轻轻点头，眼里还有未散尽的笑意。
　　谈笑间，天神苏醒。
　　四人在小祁掠星和老五之后才找天神，这样可以保证外面的瘟疫和魔法师没办法得到天神苏醒后复苏的力量，减小了外面魔法阵的压力。
　　天神温柔的白光笼罩着四人，声音也温和：“你们不是这个时空的人。”
　　“不过，”它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慈爱：“这里有两个我的孩子呀，原来还有人活着，坚强的活下来了，这真是太好了。”
　　它说：“我好高兴。”
　　天神说高兴时没有学人类跳两下，可能是没有力气了。它绝大部分的力量都用来把都立做成了一个牢笼，光是关住瘟疫就已经让它精疲力竭。
　　黎萨想开口解释她们目前所处的情况，但祁掠星扯住了她的衣袖，黎萨低头看，活了百年模样却十一二岁的祁掠星抬着头对她笑：“黎萨姐姐，让我来说吧。”
　　黎萨点头说好。
　　三人沉默地看着祁掠星温柔地抱住光球，就像一个孩子抱住了自己的母亲，尽管天神并没有性别，只是一颗球。
　　但天神用白光模拟出来了一双人类的手，回抱了祁掠星。
　　“……我为你们骄傲。”天神说。
　　光芒大盛，四人在记忆空间的碎裂中，依稀听到了天神零碎的语句：
　　“……祝福……胜利……”
　　她们成功离开了都立，落下的地点不是水产养殖基地，而是警察厅。
　　天神心细温柔，体贴地帮她们考虑到和瘟疫决战前需要做好休整的问题，坠落的时刻帮她们转移了坠落地点。
　　黎萨下坠时被林山抱在怀里，没有受什么伤，而剩下三人都是能力者，更不需要担心会在坠落时摔伤了。
　　黎萨握紧林山的手，林山很快回握，同时一下又一下捏她的手指，无声而坚定地告诉她：无论她做什么，自己都会陪在她身边共同经历和面对。
　　她笑起来，确实，到这一步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想做就做了。
　　黎萨认真地看着祁掠星和大叔：“我们现在制定一个严谨的计划吧。”
　　“大叔，就由你用你的能力来完善我们的计划，尽可能的让我们的计划滴水不漏。”
　　“掠星，你和林山的能力很适合作战，而我会尽我最大限度地使用命符，你们可以把我当一个电子游戏的存档读档键，不断地去试错，我会在我们gameover前让我们四个人回到上一个节点，直到我们打出一个好的结局。”
　　大叔有些犹豫：“就算你能使用命符，频繁使用命符对你来说还是太冒险了……真的，不骗你，即使是通过了王的试炼的国王和王后，也不会轻易去使用命符，这是在玩命。”
　　命符的能力那样强大，怎么会甘心任人驱使呢？因此，使用它的同时也意味着被它吞噬。
　　黎萨笑起来，祁掠星这会儿才看到她有两颗可爱的虎牙，这个来自异世界的十七岁少女，虽然总是沉默，但内心足够强大，以至于祁掠星甚至忘记了这位是真正的未成年。
　　和自己这个假小孩不一样。
　　而人在少年时是有用不完的勇气和天真的。
　　祁掠星看着干净笑着的黎萨，看着黎萨真诚地向她和大叔交付信任：
　　“其实，虽然我不是能力者，但我也有一个能力。唔，就叫我的能力心想事成吧，我是被镜鬼拉来这里的，当时林山来救我，但每一面镜子都很高，他在镜子上方根本没办法抓住下方的我。”
　　“然后我在心里说我能跳的很高，高到能抓住他的手。最后我和林山成功离开了那里。回到林山的区域后，林山告诉我这是我的能力，只要我在心里想我能够做什么，就一定能够成真。”
　　“因此没有通过试炼的我能够使用命符，能够站在这里和大家说话。林山说这个能力其实对我来说有些危险，要我小心除他之外的能力者，但是，我都看了你们的过去了，也算是知道了你们的秘密，作为交换，我也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们好了。”
　　黎萨平常都耷拉着眼，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此刻神采飞扬的模样很少见，三人都看着她，林山笑眯眯的，似乎早知道她要说什么；而祁掠星和大叔满脸愕然，过了会儿两人郑重点头，齐声道：“我会帮你保守这个秘密的。”
　　“如果大叔喝醉和别人说漏嘴的话，”祁掠星恶狠狠道：“不需要疯子动手，我会亲手杀掉他的。”
　　大叔无语，“喂，我在大事上还是很有原则的好吗？”
　　他作为四人中年龄最大的人，决定不和一帮小孩计较，“我们的计划叫什么名字？”
　　黎萨扭头和林山对视，而后二人一起笑着说道：“杀死瘟疫。”
　　我们的计划是，杀死瘟疫。
　　“等等，”大叔露出畅想的表情，“你能力那么强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要不你现在就想想瘟疫暴毙怎么样？”
　　“你发什么疯啊，”黎萨被这人气的要死：“再怎么心想事成也是要有点逻辑的吧？不然和白日做梦有什么区别？你这说让人暴毙就让人暴毙已经是言灵了吧？！”
　　黎萨的能力还不清楚到底是为何出现的，不是能力者却能够使用能力，而且是这样方便又强大的能力，很容易让人陷入随便使用的陷阱，就像一个人初入赌局总是会赢一样，先让你赢下去，等你陷进赌徒的深渊，只会满盘皆输，最后连命也丢掉。于是她和林山思量再三，决定给这个能力命名为心想事成，并规定自己只能用这个能力许一些好的愿望，尽可能让自己不在这个能力的引诱下成为一个践踏生命迷失自己的人。
　　因此她没办法许愿瘟疫暴毙，因为这是让人死亡的诅咒，但她可以许愿四人都能活下来。
　　四人都存活加上祁掠星、大叔两人和瘟疫的血海深仇，意味着瘟疫不会有一个好结局。
　　大叔深深看了黎萨一眼，“我知道了，”他沉重道：“我一定戒酒。”
　　……这就是追踪能力吗？黎萨明明没有把话说完全，这人已经抽丝剥茧搞清楚所有了！
　　好可怕，黎萨和林山对视，林山向她点头，接着林山伸手推了推大叔，这回大叔一推即倒。
　　大叔重新坐起来，一脸不爽，但因为打不过也只能作罢，“干什么？”
　　林山冷笑一声，手横在自己脖子前作咔嚓的手势，语气里满含威胁：“要是其他人知道这件事的话，就杀了你哦。”
　　啊！大叔崩溃：“我知道了！不要提醒我了！黎萨你就不该告诉我这个秘密啊你能不能回到之前那个节点然后不告诉我这件事？”
　　祁掠星笑弯了眼，在黎萨无奈的不能中催促大叔：“大叔你快点行不行？就等着你制定计划了呢。”
　　想了想，祁掠星语气凉了下来，听上去也有几分威胁的意思：“你要是有这个能力还不能做到计划万无一失的话，杀死你这件事我会亲自动手的哦。”
　　大叔：……
　　他是这群人里年纪最大的吧？为什么这些人不会尊老爱幼？！
　　“别小瞧我的能力，”大叔恶声恶气地说道：“大叔我比你们多活的那些年可不是白活的。”
　　想到被一拳揍倒的老五，黎萨表示大叔这句话可信度存疑，不过她高情商地没有开口揭穿。
　　林山嗤了一声，代替黎萨表达了自己的不屑。
　　祁掠星看着这些人，真心实意的笑出了声。
　　真好呀。
　　肖芸姐姐，中文姐姐，你们看到了吗？
　　看到了的话，应该也会为我高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