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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初识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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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爷爷弥留之际,栗杰就在旁边床上坐着,那时候太爷爷已经被抬到了堂屋的床上安置着了。旁边还用门板再临时搭了一个床,用来轮流看顾他。
床上的太爷爷不再像以前一样精神矍铄,眼神变得混浊,虚弱地躺在床上,连说一句话都要费很大的力气。
那是一个晴天,阳光透着窗户洒进了堂屋。洒在太爷爷的床上。栗杰就在另一边床上看着,快五岁的她已经知道太爷爷就要离开了。这几天一直在听奶奶他们说,太爷爷可能撑不了几天了,他已经吃不下饭了。
家里也不时有来看望太爷爷的亲戚,但是亲戚走了之后,家里又变得冷冷清清的,空气里已经有了一些死亡将要来临的气息。
但是大家也没有过于震惊悲痛,因为太爷爷也快七十了,对于很多跟他同年代的农村老人来说,太爷爷这个年纪也算得上是寿终正寝。
栗杰是很舍不得太爷爷的,太爷爷很喜欢她。他总是会在她小的时候抱着她,给她讲故事,也会把他收到很多好看的手帕都给她用。看到栗杰在路上挖铜钱,还会把自己私藏的一些铜钱给她,总是夸赞她。
但她自己也懵懂地知道死亡是无法逆转,无法阻止的。她坐在太爷爷对面的床上,那是又一次太爷爷眼看要咽气,她哭着说:“太爷爷,你别死,你还讲和我去摘野果的。我去摘野果来给你吃好不好,你先别死。”
对面的太爷爷栗公智看着自己的重孙女哭得眼泪婆娑的,心中一酸,艰难地说:“栗……杰……啊,太爷爷不能陪你了,你……要好……好读书噢……”,说完眼角流出泪水。
旁边的刘兰,刘凤,栗光明看到这个场景,也都心头酸酸的。刘兰还默默抹了下眼泪,这是她在这个家里少见到的一些温情。
栗杰的太爷爷死了,在几天后。栗杰没有亲眼目睹太爷爷死去。当她再次看见太爷爷时,他已经被安置在桃屋的地上,脸上盖了一层黄纸,看不清脸。他没有办法再开口说话了,没有办法再动起来了,栗杰知道。在那里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太爷爷的身体要停放到开悼那天才能放进棺材,而开悼的日子需要请先生算。幸而是在秋天,所以就算停放得久一点也没关系。
但是即使停放着,也需要请寨上的人轮流守夜。到了开悼那天,桃屋外面已经搭起了祭棚,太爷爷的身体被放进了棺材,棺盖没有盖,要等到出殡的时候才会盖上。
家里的长辈们都戴上了孝帕,男女分开在棺材的两边。男的手持孝棍跪在稻草上,女的拿帕子坐在一边哭,女的哭,男的敲孝棍。
过世者的女儿和女婿会打执事过来,带上羊,纸房子,花圈等,来了一个近亲就会敲一遍锣鼓,先生念一遍经。做完所有仪式后女儿会戴上孝帕跟女眷坐在一起哭一场。
栗杰看着哭的亲戚们,听着她们哀婉的哭声仿佛是排练过的一首悼歌,不知道为什么想的是:“她们真的有这么伤心吗?”
栗杰自己是难过的,但是难过之后就是一种迷茫,对未来家里没有太爷爷掌舵之后的生活的迷茫。剩下的还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是家里突然少了一个人的空。她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使劲挤了挤,也流出了一点眼泪。她好像还不能了解悲伤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她目前只是对一切都很懵懂的年纪。
她只是觉得这场葬礼虽然热闹,有鞭炮锣鼓,但却很空。
夜晚的时候下雨了,飞来了很多飞蛾围这屋外的灯转,这晚的飞蛾比以前的多,比以前的密,她们有秩序地打着圈飞,好像是依依不舍地在告别。栗杰想他们是不是太爷爷最后的魂魄再来看一眼人间的家人。
在睡觉的时候,夜晚又重归寂静,爸爸要守夜,妈妈和奶奶要煮夜宵给一起守夜的邻居和亲戚们吃,栗杰困了就只能自己先在爸爸妈妈的房间睡了。
因为房间外面就是安置太爷爷棺材的桃屋,栗杰躺在床上的时候,还能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守夜的人在走动。再过一会儿还能听见先生摇铃念经的声音。
她忽然觉得头有点痛,她好像被什么扯住,要被吸进去一个漩涡中。她觉得自己的腿部也酸酸地烫烫的,奶奶说这是要长高的迹象。但她想到了死,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接触到死亡。她目睹了自己的亲人在前一天还是能说话动弹的活人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她瞟过太爷爷的尸身时,一方面有些害怕,一方面又在想躺在那里的真的是那个跟她一起生活过的太爷爷吗?
是什么力量能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知道答案是死亡。
死亡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她也会死吗?她也会死的,她知道。奶奶有说过,每个人都会死。太爷爷会死,爷爷奶奶会死,爸爸妈妈会死,栗杰也会死。变老死去,这就是人的宿命。
她也会死。栗杰的脑海中突然有了这样一幅画面,白发苍苍,满是皱纹的她躺在家里堂屋的木板床上,快要咽气。然后她的周围都是她并不熟悉的儿孙们,悲伤地看着她快要断气。
她很难想象自己断气之后是怎么样,是变成鬼魂投胎,又或者没有投胎就是永远的鬼魂享受儿孙的香火,又或者是断气之后就不再有知觉和意识?
想到不再有知觉和意识她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一瞬间被揪紧,她有些喘不上气来,有一股凉意顺着她的脊背直通心脏,再到大脑,她觉得头皮发麻。
栗杰不愿意再深入想下去,没有意识会怎样?因为她知道没有意识就是永远地结束。她没有办法再看见奶奶,爸爸妈妈,爷爷……就算有转世投胎,她也很有可能不会再拥有如今的家人,不会有现在这么快乐的生活,这让她感到害怕和恐惧。家人,为什么不能永远在一起呢?为什么人要死呢?既然要死的话,人又为什么要被生下来呢?栗杰想不明白。
死亡这个话题对于才五岁的她实在是一个太过于宏大和抽象的问题,她终究还是在不安与害怕中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