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呼吸》猫不爱水

1、第 1 章

　　“嘀嗒——嘀嗒——”
　　什么声音？
　　黑暗中的他只能遵循着本能寻找那声音的来源。可他还没来得及找到，一阵杂乱的絮语就仿佛漩涡般涌了进来，将他不断缠绕，不断拖拽。
　　他挣扎，拼尽全力想要逃脱。却发现，那黑暗中隐藏的怪物早已将他撕扯成两半，那血红的眼睛不甘的望着他，下一瞬就要将他吞噬殆尽。
　　但恍惚升起的嘈杂的声音亮了起来，无尽的嗡鸣声响起，黑暗如同镜子般瞬间碎裂开来，光明捧着他，将他托举。好亮……
　　这时他能够听见，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钟心……醒一醒……”
　　终于，他浮出了海面。

　　钟心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梦里有画、有诗还有一个他未能实现的梦想。而现在，他回到了现实，感受到了自己沉重的眼皮，以及无法行动的肢体。还有若近若远的呼唤。
　　“钟……心……患者……，双腿……注意恢复……钟心！……心理，……注意……关键期……钟心！！”
　　他睁开眼，眼前是白色的一片，仪器在耳边发出嘀嘀嘀的声音，手很冷，身体也很冷。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得一阵恍惚，连记忆都无法凝聚。
　　“嗯，现在这样就差不多是醒了，你陪陪他吧，有什么事情就按铃。”滚轮声渐渐远去，关门的声音响起。
　　“钟心，你醒了吗。”
　　钟心微微偏过头，看到了身旁这个熟悉的人。他眼睛睁大了几分，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刘离。
　　钟心转回头，不知道为什么，本能的就不想看刘离。
　　当时是自己离开他的生活，自己又有什么资格与他再次相遇。
　　但刘离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想法，只是默默坐在他身边。钟心没往他那边看，不知道刘离在干什么，他也不想知道。
　　一时间，病房里的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然而沉默结束的很快，麻药过效之后传来的疼痛让钟心快速的完全清醒过来。
　　这种针扎似的痛苦一阵阵的洗刷着他的身体，让他控制不住的发抖。钟心咬住自己的嘴唇，想要熬过去。但这种痛苦仿佛无止无尽，折磨他，撕扯他。
　　被隐藏的记忆随着痛苦爆发开来，他身体猛地一震，意识到了什么。
　　钟心猛地掀开自己的被子——这是，什么？
　　是什么？
　　他看见白色纱布包裹住的两团黏在自己的身体上，恶作剧般的吃掉了他的双腿。他挣扎着活动起来，他要证明，他要证明他还存在，眼前看到的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只是有人在开玩笑，藏起了自己的脚，对吗？
　　一切只是幻觉，只是我还在做梦……
　　钟心快速的喘着气，他不信、不信！他要证明。
　　就在钟心的手要触碰到时，刘离握住了他的手。
　　“钟心……不要这样……”
　　钟心早已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但是他看见，刘离眼神中的复杂情绪。
　　病房里盘旋已久的警报声传进钟心的耳朵，医生匆匆忙忙的推开门走了进来，他们忙忙碌碌，或是加了什么药物，或是多说了些嘱咐，或是重新检查了钟心的身体。
　　钟心不太能意识到了。他只觉得自己晕晕的，又要重新被拉入那片梦境，但这次，吞噬他的不只有黑暗，还有那段痛苦的意外。
　　只是在最后一刻他听见刘离的声音：“睡吧，睡醒就没事了……”

　　钟心坐到了驾驶位上，系上安全带。
　　父母重重的关上了车门，往后座沙发上一靠。钟心没说什么，他知道从画展出来的时候父母的表情就不太好看。虽然是早有预料，但是幻想真的被戳破之后还是感到一阵阵的苦涩。不过他很快压了下去，他已经习惯了。
　　父亲开始大声的刷着手机上的短视频，母亲开始絮絮叨叨，时不时让父亲应和几句，来赞成自己的观点。
　　父母对自己不满意是时常的事情，这次确实不该这样做。钟心听着父母的话，却没有应答。可他怎么都没想到，这居然是最后一次……

　　后面的事情钟心模模糊糊的看不到了，只看见后视镜那辆大货车呼啸着冲了过来，晃眼的灯光充满了他的整个视野——
　　吱呀——
　　刘离拎着热水壶，推开房门。
　　钟心似乎才刚刚醒来不久，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你醒了？先喝点热水吧。不用着急。医生说你需要好好休息，情绪不宜激动，伤口会好的快一些。”刘离从开水瓶中倒出来一杯热气腾腾的水，放到一旁的小桌上。
　　钟心深呼吸几口，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好一点。
　　但是他做不到，大货车刺眼的灯光在大脑中搅动，伴随着每一次双腿处传来的刺痛，曾经的骨头碾压声带着那种恶心的异物感传到他的颅骨正中。每一次呼吸都是沉重的痛苦，也许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还有更重要的更重要的事情……
　　刘离看到钟心的痛苦，但是他只能看着，只能如之前一样遥遥的向他伸出手，又默默的退回原地。
　　“1203床，准备换药。”护士推着小车走了进来。
　　刘离对着护士微笑着点了点头：“辛苦了。”
　　护士回应了下，掀开蓝色的隔帘，核对道：“1203床，钟心，没有问题吧。”
　　没有人回话。
　　护士看了眼标记牌，又核对了钟心的脸部特征，又一次问道：“钟心，能听见我说话吗？钟心？”
　　依然没有回应。
　　护士摇摇头，在标记牌上写了个×，转头对刘离嘱咐道：“1203患者没有其他家属了，他现在行动能力有一定程度的丧失，建议你先去签一个临时的患者责任委托书，到时候如果患者出现什么情况，可以及时通知你，也方便我们这边的流程。”
　　刘离点点头：“那具体……”
　　“我的父母呢？”
　　话音突如其来的被打断。
　　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望向他。他看见他艰难的起身，用手撑着艰难的移到床边。白色的被子滚落下来，落在他的膝盖上。
　　在他的眼角，有朦胧的水渍。不用多想就知道那是什么。
　　狼狈——这是刘离第一次将这个词语用在对方身上。
　　刘离移开视线，他不愿让钟心看到自己眼中的心疼。他也害怕，害怕钟心，那个他曾经暗恋着的人，会将这副表情错认成同情。
　　如果真的如此，那面前这个高傲的人，必然会无比的怨恨……
　　“我的父母呢！”
　　那声近乎崩溃的嘶吼将刘离拉回现实。
　　该说吗？刘离犹豫着。一时间病房内又陷入了死亡一样的沉默。
　　钟心一把拔掉手背上的吊针，一颗颗红色的血珠溅落在地面。他正恼火着——为无人应答的问题，也为什么也改变不了的自己。
　　他无比的气愤，这是一场从未有过的发泄，也是他精神上最后的求援。
　　告诉我……谁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聪明如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父母的处境，从清醒以来从未提起，避而不谈，还有什么比这更实际的证据。
　　他需要的，也许只是此时此刻的大闹一场。至于之后如何，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可仅仅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需求，他也做不到完美。
　　那残缺的肢体张牙咧嘴的嘲笑着他。让他在病床上反复挣扎，在情绪到达极点时还在提醒他自己的未来要和它共生。多么恶毒。
　　所以他不管不顾了，他扭曲着身子，伸手去够桌子上的东西，摔碎，砸碎，噼里啪啦，就这还远远不够。他想要报复，他想要将这些东西通通踩在脚下，碾碎了，可是他做不到。
　　他不满，也不服，他伸手去拿更远的东西，却被横在床上的被子绊了一下，失了平衡。
　　慌张的那一刻，他仍是满脑子的自嘲，又要出丑了，真是废物。

　　他闭上眼。

作者有话说

　　快进来吃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