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噩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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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又前行了一段，缓缓停下。
这条平康巷，原是大将军陆敬忠和其部下们的府邸，只是早在十八年前，这些宅邸的主人便无法归来了。正如齐昭所说，如今除了眼前这座府邸，其他的宅子十几年无人居住，早已荒凉。
驾车的玉蔓回头，语气中有些欣喜：“公主，咱们到了。”说罢，伸手扶萧卿卿下车。这宅子只是简单修缮过，仍有些陈旧，只是门上新置的督军府匾额，显示着这里有了新的主人。
裴蔼提着灯笼带二人穿过回廊，小声地提醒：“这边穿过去便是堂屋，公主的卧房还要再从右手边绕过小花园走一段，咱们先去堂屋，主子一直在等着公主呢。”
玉蔓借着光亮左右看着，开口问到：“你对这宅子很是熟悉啊。”
裴蔼并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在前面引路。
萧卿卿想了想，开口说到：“裴大人，这是我的贴身侍女玉蔓，自幼便在月湖别院随我一同长大的，有些没规矩，裴大人莫怪。”说罢，有些责怪地看了眼玉蔓，玉蔓瘪瘪嘴：“奴婢失礼了，大人恕罪。”
裴蔼闻言，表情却好似放松了些，连忙小声回到：“哪里哪里，公主多虑了，适才不知姑娘身份，怕是宫中的人，属下这才不敢多说。”
他将灯笼提高了点，眼前便更清晰了，回廊边还有些未来得及打理的杂草。他缓缓开口到：“这里原是我父亲的宅院，也就是陆侯副将荆轶的旧府，主子不嫌弃，便住在这里了。”
萧卿卿看向裴蔼，没有说话。玉蔓倒是有些好奇地问到：“裴大哥家中没有别人了吗？怎么会荒废呢？”
裴蔼便苦笑着继续说到：“姑娘你看这巷子里现在都是荒宅，十八年前可不是这样的。十八年前，这里原本都是陆侯军军中将领们的府宅。长生关一役，陆将军战败，八千将士埋骨荒野。没多久，还留在这里的侯军旧人的家眷们忽然开始离奇地遭难，一个个死的死，散的散。母亲觉得事有蹊跷，便带我回了老家，隐姓埋名藏了起来，这宅子便因此荒废了。”
“我离开这里时才六岁，本以为再也不会回来了。”裴蔼抬头环顾了一圈这略显陈旧的院落，话锋一转“六年前我得知主子奉旨戍边，便投军北上，辗转两年，到了主子身边，这才又回到了这里。”
良久，萧卿卿才开口：“边关苦寒，多谢裴大哥在军中照顾哥哥。”
裴蔼愣了一下，急忙停下脚步，抱拳说到：“公主折煞了，我荆氏一门皆为陆家家臣，为了主子，我裴蔼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怎担得上公主多谢二字。”
萧卿卿颔首还礼，气氛似乎有些沉重，玉蔓却在此时大剌剌地开口到：“这下好了裴大哥，那我也算是公主的家臣吧，咱们就是一家人啦，走吧走吧。”
原本稍显严肃的两人被玉蔓的话逗笑了，又缓步向前走着。
裴蔼继续小声地嘱咐到：“现在府中仆役不多，但都是府中的旧人，公主放心差遣，信得过的，不过过些日子宫中怕是会派来些新的婢女仆从，那些人公主便要小心了。”
萧卿卿认真听着，说着话，三人便到了堂屋。
那堂屋中点着烛火，正中的坐榻上，萧珹一身黑袍，左臂撑在身侧的凭几上，右臂悬空着，手指夹着一枚黑色棋子未落。他舒展着肩膀，目光如炬，正凝视面前的棋盘若有所思。看到来人，他便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起身走了过来。
“回来了，卿卿”他笑着开口，借着烛光仔细地端详着面前的人，半晌，才又开口：“哥哥回来迟了。”
萧卿卿却不似他这般欣喜，面色依然是毫无波澜，淡然地说：“时间正好。”
萧珹点点头，转身对候在门口的裴蔼说到：“先带玉蔓去公主的卧房吧，都是府中的仆从布置的，有什么不妥的，让玉蔓再吩咐下去准备。”裴蔼领命，带着玉蔓离开了。
萧卿卿看到棋盘上的残局，便走过去坐了下来，萧珹见状，也坐下重新执起了那枚黑子。萧珹先开了口：“我按你信中所说，讨了南北骑营的差事，只是是个督军闲职，有用吗？”
萧卿卿手中的白子缓缓落下“自然有用。”
萧珹抬眼看向她，犹豫了片刻，问到：“卿卿，我们那日的约定，还作数吗？”
萧卿卿低着头，眼睛看着棋盘，平静说到：“你是今日第二个考验我记性的人了。”
萧珹没说话，似在等面前执子的少女继续说下去。
“齐昭今日已经找来了，问我记不记得当年答应送他回南黎。”
“你怎么说？”萧珹落下一子。
“我说，”萧卿卿望向萧珹，黑漆漆的眸子像是一潭死水“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
萧珹垂下头躲开了萧卿卿的眼神，他知道，萧卿卿也是在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他这么快就找来了。”
萧卿卿手中的子还悬着，有些玩味地问到：“你早料到他会找来？”
“只是没想到这么早。”萧珹伸手捡着吃掉的白子“毕竟我们还什么都没做。”
“那便说说吧，我们要做些什么。”萧卿卿缓缓张口，又落一子。
“首先，便是你在南北骑营要做的事。当年陆侯军走错了路，致使全军覆没后，当时的垣郡守备副将陈实便立即斩杀了传令将士，其中定有蹊跷。而陈实现在正是南北骑营的统领，要查长生关一役的始作俑者，我们就从他入手。”
萧珹点头。
“其次，我们现在毫无根基势力，便要借力打力，先依附于太子或是三皇子的势力，有这些名头，办事也方便些。”
萧卿卿看着棋盘悠悠说到：“我一直在宫外祈福，回来了，请个旨去给皇后请安也算尽些孝心。”
萧珹皱眉：“未必。”
萧卿卿倒并不担心：“皇后会见的，太子说情接我回来，她总要做个样子，才配得上她儿子的仁德。”
“要用太子吗？”萧珹发问。
萧卿卿落子：“局势不明，还不着急下定论。”
“的确，虽说现在是用计搭上了太子，但还没摸清形势。我目前只知道太农令钱鸿澈是他的人。前两日朝堂上提及南方四郡的水利拨款，太子还出面为他解困来着。”萧珹抬着手，似是在犹豫落子的位置“那太农令实在是个蠢人。”
萧卿卿若有所思：“张皇后倒是个聪明的，找了自己的侄女入宫，既能分辛夫人的宠，又能为太子吹些枕头风。”
萧珹似是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开口到：“你在皇陵，还清楚宫中的事？”
萧卿卿依旧看着棋盘，淡淡答道：“一些轮值来的宫女宫人便会聊些宫里的密事趣闻，当解闷了。皇陵无事可做，我无非就是来来回回地看那些书，再来就是和俞太夫人下棋，看样子她的棋艺可比哥哥好。”萧卿卿看准位置落下一子“哥哥输了。”
萧珹想起萧卿卿被赶去皇陵前，带的那满满一车兵书，继续问到：“读懂了？”
萧卿卿将棋盘上的白子一颗颗捡回棋奁“何谓懂？兵书诡谋，还是要在这局中用了，再谈懂不懂。”
萧珹不语，只是盯着面前女孩还未脱稚气的脸。
“怎的哥哥，复仇夺位，我不中用些怎么能行。”萧卿卿似乎察觉了萧珹的讶异，手上认真地捡着棋子，语气却毫无波澜地说到：“你也要中用些才行。”
萧珹愣了一下，收回架在棋盘上的手臂，坐直了身子。
“对了”萧卿卿想到了什么“齐昭现在是什么处境，哥哥清楚吗？”
这是萧珹今晚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他微微皱眉问到：“怎么想起问他？”
“我不是答应要送他回南黎嘛，当然，我们的两件事成，这件事便不难了。”萧卿卿倒是坦然：“何况他既已找来，不会不去想怎么用这枚子吧。”
萧珹点点头，但又摇摇头：“只是知道他现在是凤京有名的浪荡公子，勾栏瓦舍的常客。我们离开凤京太久，许多事还需从长计议，但是他既这么急找上你，想来不似看上去那么简单。”
萧卿卿不易察觉地轻皱了下眉，随即便又是毫无表情的一张脸：“纨绔之态，也就是说他这边暂时还不知能怎么用。”
萧珹点头：“现在知道的消息还太少了，还需要耳目。裴蔼说南北骑营已经安插了几个陆侯军旧人，只是都隐了姓名，这个我后日去南北骑营赴任再查。朝中的话现在三皇子萧璟风头正盛，能从从太子手里抢了今年封禅大典的差事，肯定不止是辛夫人得宠这么简单。”
萧卿卿接着萧珹的话：“太常寺卿张修远本就是太子的舅父，皇上忌惮也是一因。”
“没错，但萧璟手里的子藏的很深，看不出朝中有谁为他说话。”萧珹垂眸。
萧卿卿合上棋奁“这棋，还要先下下看。”
一阵风吹来，烛火轻摇，墙上的影子晃了又晃。
二人聊完已是三更天了，萧卿卿便起身回了房间。卧房的位置很好，和其他房间隔着一个小花园，很是清净。房中一看就是用了心布置的，还点着清淡的安神香。
玉蔓早已烧了热水，见萧卿卿回来，便伺候其梳洗。
玉蔓似是还没从新鲜环境的兴奋中缓过神来，边给萧卿卿梳着头发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公主，这宅子可比皇陵的居室好多了，至少没有那股潮气。”萧卿卿没有说话，她还在思索着刚才对话里的头绪。玉蔓想了想，又说：“太晚了，不然我现在就想把这宅子从里到外逛上一遍。”
“玉蔓。”萧卿卿轻声开口“银枝姑姑何时能到？”
玉蔓闻言赶紧停下了口中的碎碎念，想了一下，回到：“半日也就够了，应该明日晚些时候就到了。”
萧卿卿点点头，耐心地说：“我们日后免不了进宫，再进宫就不是小时候在月湖那般生活那般简单了。要见许多人，待银枝姑姑回来，我会让她教你规矩，你要好好学知道吗？”
玉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犹豫片刻，还是小声问到：“公主，我们在这里不好吗，好不容易离开那里为什么还要回去？”
萧卿卿定定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没有回答。
当然要回去，不回去，怎么向那些杀人凶手报仇呢。
这晚，萧卿卿又做了那个相同的梦。
她在刺骨的河水中几近窒息，起伏中看到了不远处的母亲正站在月湖别院的门口，一如往常。她挣扎着爬上岸，拼了命的跑，边跑边唤着“母亲”，可母亲背对着她，并不转头。她急了，跑的更拼命，喉咙中的猩甜味道刺激着她的味蕾。
“母亲！”她用尽力气想要吼出更大的声音，可声音却越来越小，渐渐的，连她自己都听不到了。她张着嘴，急出了一脑门的汗，只能竭力跑着，可身上湿透的衣服仿佛越来越重重。她跑不动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嘴巴无力的一张一合，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远处的母亲却动了，萧卿卿欣喜地用尽力气爬起身，想抬腿朝母亲走，却又蓦地停了下来，母亲终于缓缓转过身来看向她。只是，那原本总是带笑的脸上，此刻却是满是失望的神情。
母亲缓缓似是要说什么，一张嘴，口中竟流出了一股股的鲜血，那鲜血流过她苍白的嘴唇，染红了浅青色的衣裙。
她终于听清了母亲说的话，刹那间，她胸口一紧，身体中的血液一下凝固了，沉重地仿佛要将她坠入地狱。
“都，怪，你。”母亲在说“都怪你。”
忽然间，萧卿卿的身边一下涌出了许多的人，穿着铠甲的士兵，脖子上流着血的宫人，他们都疯狂地向她挤着，瞪着她，不停地对她吼道：“都怪你，灾星，祸患，都怪你！”
人越来越多，她已经看不到母亲了，只能捂着耳朵转身想躲，可一回头，便对上哥哥满是血丝的眼睛。
“都是因为你！”他也这样吼着。
萧卿卿慌忙躲闪着，又撞到齐昭的身上，他浑身的衣服湿漉漉的，胸前还晕开着浅浅的血迹，他发丝滴着水，咧嘴笑着，阴狠地说：“都怪你，不然我已经回家了。”她伸手拨开齐昭，却又看到了裴蔼的脸：“我父亲还没回来！”
不是，不对，不是我！
萧卿卿大叫着惊醒，口中喘着粗气。片刻，房中的烛火便亮了起来，玉蔓习惯般地端着一盆热水快步走到床榻边，她小心地将萧卿卿被汗水粘在脸颊上的发丝抚下，用帕子浸了水，一把拧干，缓缓地擦拭着萧卿卿苍白的皮肤。
泪水从萧卿卿的眼角不停滑落，玉蔓便不着痕迹用帕子抹掉。
“不是我，不是。”萧卿卿呓语般痛苦地呢喃着，一点点将身子缩成一团。玉蔓腾出一只手，哄孩子般慢慢地拍着她，温柔地轻声说：“不是，当然不是。”
过了许久，榻上的女孩皱着眉毛似是又昏睡过去。玉蔓这才缓缓叹了口气，转头轻轻吹灭了烛火，拉了拉半披在身上的外袍，俯身坐下，靠着榻边和衣睡了。
这让人窒息的梦做了六年终于有了新意，今日，又多了一张裴蔼的脸。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噩梦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