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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行前路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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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滴露水滴落在新芽之上,划过一道靓丽的水痕,曦光悄悄地溜进了越郁川的窗棂,映照在她的身上,仿若披上一席白纱。
她静坐在床前,神色恍惚地晃动着手腕上在曦光照映下波光潋滟的缚灵丝。
半指宽的、泛着淡金色光芒的可以无限延伸的纱锻,两侧不规则的点缀着银铃,风影摇晃之间,叮当作响。
缚灵丝本是用来扣押仙门重犯时所用的束缚法器,可以施法隐去,但却会随着被拉扯延伸发出可传千里的声音,用以警示。
当年,哪怕昆仑再惧怕她和乌衣巷,也没有用这般……手段为难她。
而现在,这条缚灵丝的另一端此刻正系在一个不知道在忙活什么的人的手上。随着两人距离的拉远,缚灵丝上的银铃越发频繁地发出声响。
周易非要把缚灵丝当做红线缠在她的手腕上时,越郁川实在没有想到它竟还能有此作用。
回想起昨日的种种,她不禁有些头疼。着实不应该因为一时心软,就答应他所有要求。
……也是要挑拣些的。
至少,现在这烦人的铃铛声就能够从她的耳边消失了。
……
昨夜*
周易在知道了越郁川重来一次的真相之后,非但不愿意放手,反而怀抱勒得更紧了,仿佛在与越郁川置气。
他声音沙哑,话却说得格外理直气壮,“我怨你,我非常怨你。所以不必问我了,我就是怨你认不出我,你的后半生必须赔给我。”
越郁川从未曾想过有一天这般幼稚且不讲理的话也会从周易的口中说出。
可她忘了,寰宇学宫的闻六原本便是这般秉性的啊。
幼稚起来不讲道理,有些毒舌但又格外心软。
若不是利用,那十年,闻人绪真得将他养的很好。
而周易仿佛害怕越郁川的口中会说出什么绝情的话,立刻接着说道:“就算你是为上一次我在昆仑替你而死,心怀愧疚也好,还是为我两次救你也罢。我要求你报恩,以身相许。你没有拒绝的权利,这是你欠我的。我不干涉你要做的事,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哪怕最后……”
那个最坏的结局,周易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他不安地等着越郁川的答案,他害怕会被推开、害怕失去。
越郁川抬头遥望天空,抬手指向天边的隐隐出现的光亮,说:“盈月生辉,繁星闪耀,明日会是个晴天。”
“晴天?……”/“可以。”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在月光和繁星的见证下……
……
总之,越郁川现在就是非常后悔!
尤其是耳边的银铃声还在叮当作响的时候……还是晚些时候寻个法子把这铃声隐匿了吧。
“阿越——!”清朗的少年音从屋外传来,惊起了院内觅食、栖息的鸟雀。
也吸引了院内所有人的注意。
南袖推开门,三五步走到院子里。见到声音的主人一瞬间眉眼压得极低,低沉语气中带着几分逼问:“不要告诉我,‘阿越’这两个字叫的是……”
周易手腕一转,一束五颜六色的野花出现在他的手中,他低头摆弄着花叶,高声应道:“你猜的很对!”
“你这花太丑了!”南袖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丑吗?我觉得还好啊。”祝无忧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伸出手轻轻摸一下。
“给越师姐的吗?”
周易抬眼对上祝无忧的笑意,嘴角也抑制不住的上扬着,“嗯。”
忽然想到什么,周易从储物袋拿出了一把银灰色的长剑,剑柄交勒的竖纹,像是缠绕的锦带一般。
“这把剑是位友人所赠,百年前也曾上过名器谱,在当时居于行六——名曰照影。”
周易将手中的长剑往前送了送,眉骨微挑,示意祝无忧接着。
“给我的?”祝无忧呆呆地望着,一时间手僵住了一般。
“从今天开始,我教你习剑。”周易将照影剑塞到祝无忧手中,玄铁长剑的重量差点将神游的祝无忧带倒,幸亏周易扶住了他。
“师兄,这也太沉了!”祝无忧扶着剑柄,半个身子弓着,脸憋的通红,浑身都在使劲。“我不行,我连拿都拿不起来啊,师兄!”
越郁川推开门缓缓走来,“剑器有灵,等那一天它承认你了,你自然就能拿得起来了,别心急。”
周易见越郁川走过来,立刻越过祝无忧笑意盈盈地迎了上去,将花递了出去,“给你。”
“你大清早跑出去就学了这个?”越郁川上视线落到五彩斑斓地花束上,一时间五味杂陈。
他还是这般不靠谱,情祸鬼那事就是听了他的险些收不了场。现下,居然还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学?”周易有些心虚,一下子就明白了越郁川的暗示。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她,连他早上跑出去给大师兄传玉简请教,她都猜到了。
“少学些乱七八糟的。”越郁川言语之间,视线掠过周易垂在腰间的储物袋和一旁骨节分明、纤细白皙的手,接着问道:“你有多久没练剑了,指腹的茧子都消了。”
此刻,周易隐约觉得储物袋里躺着的那本《如何俘获女修的芳心一十八式》莫名有些发烫。
垂在一旁的手也因越郁川的疑问不自觉地收拢,缓缓挪至身后。
看来兄长并没有向越郁川说三年前的事,而上一次的自己也没有告诉她。
他不能用剑的事实,越郁川还不知道。
“之前剑不在我这里,现在……”周易脑中思绪飞速转过,终于想到了一个越郁川可能会接受的理由,顿了顿,唇角微勾,说:“现在,不是有师姐在吗?我师姐可是仙门魁首,十四洲第一。”
说道这里,周易的眼中闪着光芒。那种崇敬,越郁川曾经在无数人眼中看到过,唯独除了眼前这个人。
“真话?”越郁川不信,复问了一遍,眼中的探究不像是在与周易玩笑。
她好像是真的想知道。
“真话是……”周易拉长了腔调,言语中带着笑意,但这四个字他说地格外庄重,“从始至终。”
你在我心中永远是第一,不管从前针锋相对时的所说如何。
那……都是嘴硬,我的内心早就认可你了。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越郁川伸手接过了周易手中的花束,拿至鼻尖嗅了嗅香气。
春日里的花香杂糅着草木汁水的清冽,仿佛阖上眼便能看见漫天花海,微风拂过,枝蔓轻摇似水波流动。
越郁川从花海里抽身,眉目间流露出浅浅的笑意,指尖灵力流转,花束转眼间变成了一个花环飞落到周易的头上。
“很衬你。”
周易抬手摸着花环的边缘,一时有些愣住了。
抬眼之间,越郁川的目光越过周易看到了他身后的那个人……俞雪忱。
他伫立在不远处,神色落寞,满身孤寂。
视线相撞,俞雪忱下意识地想要转身离开这里,躲开越郁川。仿佛这样,我就能继续欺骗自己,越郁川绝对不可能喜欢上这么平凡之人。
一切都只是这个叫“周易”的妙法斋弟子一厢情愿,越郁川只是心怀感激,对他多了些关怀。
为此,他甚至封住了自己昨夜的听力。
不听,不信……
他知道越郁川的离席必定和周易有关,路上的结界也是越郁川有什么不想让他们负担的秘密。
他们或许是真的在商讨什么不能为他们道的旧事。
他尊重师姐,不去窥探。
可……这一切都只是他的自我安慰罢了。
从那日他赶到万花楼,正好看见越郁川那般痛心地面对一个人的死伤开始;从他看见越郁川的眼泪开始,这一切他就该猜到了。
没有人能让阿姐为他落泪,这个人在阿姐心目中必定地位超然。
随后越郁川不眠不休的守着周易、对他不假人手的照顾、甚至放任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留走等等……更是验证了俞雪忱的猜测。
十样锦与雨后青兰、马车上的隔音结界、昨夜的月影成双、今晨的缚灵丝……
就算他再迟钝也该意识到了。
可他从未觉得越郁川能这样爱一个人,原来北域高山上的雪一朝化水,也是暖的。
越郁川对着沉思的俞雪忱问道:“阿忱神色不好,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这两日的事情太多、太杂,先是周易,而后又是越人歌丢失,俞雪忱伤寒。以至于越郁川没有找到机会让俞雪忱回栖凤山避祸。
俞雪忱抬起头,凝视着越郁川的双眼颤了颤。
他在犹豫。
“叔父向来与你舅舅不和,如今一人支撑栖凤山主家更是不易,你在邺城现身,必定会给他带来麻烦。”越郁川接着说道:“你回去吧,别让叔父为难。”
蓦然间,他下定了决心,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阿姐说的这些都是小事,阿爹能解决。但我想问的这些,阿姐必然会生气,但是此惑不解,阿忱寝食难安。”
俞雪忱少年心性,心思都写在脸上,越郁川看得清楚,但她从来都当他如亲弟弟一般疼爱。
可如今这份情谊给他造成了误解,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她亲手种的因,也该她亲手来解,“阿忱想问什么?”
俞雪忱得到越郁川的应允,旋即伸手指向周易,直截了当地问道,“阿姐当真是喜欢上了这个人吗?”
“是。”越郁川的答案几乎衔接上了俞雪忱的尾音。
“可是为什么?”俞雪忱不相信,随即一遍又一遍地复问,“为什么不是闻人?不是秦征?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
输给闻人翊、秦征、崔四,哪怕……输给孟景和,他都不会这么怨怼。可为什么偏偏是这样一个人!
他样样都不如我,可你却选了他。
阿姐,这叫我怎么甘心!
可面对俞雪忱的质疑,越郁川只答了十一个字:“少时之心慕,初心不改而已。”
“师兄——,越师姐说她从小就喜欢你唉!”在俞雪忱和周易还未来得及反应之际,一旁默默呆着的祝无忧忽然激动地跳起来,一嗓子惊起了满院的鸟雀。
两只手还拽着周易的胳膊上下晃动,反复地问周易道:“你听到没有,师兄!听到没?越师姐说她心悦你呀!还是很久之前啊啊啊啊啊啊!”
他高亢的惊呼传遍了小院的每一处,回音隐隐在风中飘荡。
南袖斜靠在半开的窗棂前,默默地听着所有。
少时之慕吗?那闻人呢?
南袖推开窗,目光不经意地划过,一瞬恍惚她好像看到了闻六。
那一刹那的惊愕,她的视线猛地退回,停留在青兰色的身影上。
无论是身姿还是仪态都是一模一样!
若不是她在邺城亲眼见到两人同时出现过,她真的会怀疑周易就是闻人。
他们的背影竟然如此相似……
此情此景,南袖脑中忽然出现一个大胆的猜想:或许……闻人才是那个替代品。
少时之慕,必定是年少相识,而周易三年前才进入妙法斋。师姐自入学宫开始又常年待在学宫,下山也从未单独行动过,都是与他们相伴。因此,他们的年少相识必定早于越郁川进学宫之前。
而这一切也解释的通了。
周易与师姐年少相识,互相爱慕,但却因故相隔天南海北。一朝北域事变,师姐被困昆仑。周易便抛下一切,赶了过来。为了救师姐,他入寰宇学宫妙法斋修习经天术,游说父亲出城。
最后……得以与昔日故人重逢,破镜重圆。
所以,不是他像闻人,而是……闻人像他。
在祝无忧的拉扯下,周易不经意间红了脸。他有些僵硬地侧身,摁住还在拽着自己上窜下跳的人,轻声答道:“听见了。”
虽然,那声音如蚊虫嗡鸣一般微弱。
花环繁茂,遮挡了一部分红晕,但是周易身体上的僵硬伪装不了。
祝无忧更为激动了,仿佛此刻心愿得偿的人是他自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