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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邀请 ...
市中心灯火通明,人潮攒动,与白昼差分不大。但夜里有更浑浊的人出没。线条颜色里黑的多,白得少,看上去有点阴郁和肮脏。
我靠近木兔光太郎,偷偷指向站在路边的人形。烟味从对方身体里弥漫而来,还有不知名植物燃烧过的臭气。木兔光太郎皱起眉毛,说那是一个长发凌乱,模样颓丧,不停打着哈欠的中年男人。等绿灯时,他拉着我,离这个男人远远的。
烟味和臭气变淡,香水味变浓,只轻轻吸一口就头昏脑涨。我观察周围,旁边的人形应该是女性,个子不高,说话声音发脆,还很年轻。她挽着身边的人。对方个子更高,身材发胖。线条围出丰腴的体积感。但这不重要,高矮胖瘦只是外表,外表不重要。我更在意这个胖人的线条,有一部分延伸出去,却往身边年轻人形的□□钻去。我一个哆嗦,惊动木兔光太郎。他低头,凑我耳边小声问,“你又看到什么了?”
我再次用手偷偷指去。他迅速扫一眼,张开嘴又闭上。等绿灯亮起,过了马路。他才说:“我管不了别人,但有人的私生活,确实有点不健康。”
他这么解释,我基本确认情况了。心里不免有点扫兴,可还没完。两个无聊的男人,因为酒精刺激,在饭馆外扭打在一起。一人拿起一只酒瓶往对方头上砸去,玻璃破碎发出刺耳声音。看热闹的人不少,但没几个劝架。木兔光太郎连连摇头,拉着我快步离开。
“真没意思。”我回头望一眼,那两个人身上的线条,打结的地方太多,像结了一串葡萄。
“确实没什么意思,大人没大人的样子。这种情况你就别处理了,让他们自个儿解决吧。”
只是去一趟便利店,走一小段路就看到这么多洋相。我大开眼界,也把木兔光太郎的提醒放心上。人活着不可能一点心结都没有,闹得不愉快是常态,我不能碰见就出手,得学会权衡。
便利店人不多,大型商超的晚间折扣更大,更多人被吸引去那里。
眼前货架上,供挑选的速食品类不多。但木兔光太郎不挑剔,看哪个都是兴致勃勃,充满食欲的。讨论喝什么饮料,一个惊讶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木兔,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家啊?”
转头看去,一个线条人形正朝这边张望,目光在我身上频频停留。我猜这是木兔光太郎的同学。
“哟,是你呀!作业做完了吗?” 木兔光太郎自然地打招呼,向我递眼色。
我心领神会,集中精神,对这个人形说:“你好。你只看见木兔光太郎,我并不存在。就算看见了,我也是陌生人,请不要在意我。”
是这样吗?我征询意见,木兔光太郎点头,比手势。八。意思是还不错,十分能打八分吧。对方对木兔光太郎勾肩搭背。
“别提了,我又被姐姐叫出来跑腿。还是你好,你姐姐就不会这么使唤你。”再又寒暄几句,他买好东西离开。
我松了口气。
“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厉害?” 木兔光太郎问。
“是挺方便的,但嘴里真的有点苦?”我咂吧嘴,回味这股涩意。
“喝点甜的。”木兔光太郎多拿一罐热可可去柜台结账。
他的好意令我心里温暖,又无端联想到赤苇京治的信。直到今天,他还在等我吧。来便利店的路上,木兔光太郎又好几次提起他,对这个后辈赞不绝口,那理所当然的夸耀口气,像针一样扎在我记忆的空白处。
赤苇京治,你能想象吗,我和你的社团前辈在一起。今晚,我会在他家里过夜。
慢慢走着,在夜色中穿梭,不在意喧闹的人群和打结的线条。
木兔光太郎大口吃饭团,喝半瓶运动饮料。他心满意足,抬起头,眼睛闭着,“好饱啊。”
“还要买消食片吗?”
“不用啦,我消化能力很好的。”
想想也是,正年轻的身体代谢旺盛。我小口喝热可可,胃里很甜。再抿嘴唇。润唇膏是蜜桃味的,闻起来也很甜。
木兔光太郎手机震动,有人发信息来了。他低头看屏幕,“啊,是赤苇。”他惊喜地把屏幕转过来。我喉咙一下子发紧。
他展示自己的生活,出于纯粹的好意。而我猝不及防,心里好乱,下意识想转过头,逃离屏幕发出的光。可身体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也不眨一下。
屏幕上,赤苇京治的留言都是关于部活的话题,排球方面的专业名词,我一个都不懂。理智警告我不该看,也不该去了解。
“给我发信息的,就是我说的那个后辈,赤苇京治。怎么说呢……”木兔光太郎把手机拿回去,飞快打字,微微皱起眉毛,“他做什么事都认真得不得了。太过负责,有时担心他会不会被累垮。等他升入高年级,一定会是那种让后辈又敬又怕的前辈吧。”
是啊,赤苇京治就是这样的人。我想起他的信,两年来几乎没有断过。他投入的感情沉甸甸地压着我。
继续等木兔光太郎回消息。他手指划过屏幕的声音,时而从嘴里漏出呼声。作为前辈,他理所当然地夸奖后辈,这理所当然。可他不知道我和赤苇京治的过去。此刻他每一声笑里都有这个人的影子,每个字都像石头砸在我心上。鼻子好酸,从头到尾都渗出苦味。
赤苇京治,赤苇京治……
只要我留在木兔光太郎身边,就一定会听到你的名字。我们分开超过两年,我也不打算见你,可你总是如影随形。我明明也是受害者,可在你面,却好像一个加害者,一个背叛者。
我抬头看路灯,光照射在眼睛里,微微刺痛。昏黄的眩晕中有湿意涌动,我深深呼吸,没让眼泪流出来。
木兔光太郎飞快瞥来一眼,“抱歉,一和人说起排球的事,我就上头了。很快就结束了。”他戳动屏幕的手指,力道随之加深。我刚想安抚,让他不要着急,我不是等得没耐心了。可他迅速退出聊天界面,按键息屏。
“好了,我们走吧。我带你去我家。”
感激他的体贴,我也顺势而为,迫不及待投入另一个话题。
“学长不是独生子,还有姐姐?”
“嗯,我家可热闹呢。” 提起家人,木兔光太郎语气轻快,“等你的情况稳定下来,就可以光明正大来做客了。我老妈的厨艺超赞的。”
我全心全意与他交流,用力挤压赤苇京治这个名字,直到把他挤到角落里,比灰尘细小。
聊着,来到一片住宅区。这是第一次到异性家里过夜。可一想到公寓里就我一人,羞涩和不安的心情又不算什么了。
“到了。”木兔光太郎指着刷成白棕色的住宅。按下门铃后,门很快打开。线条人形发出和蔼的女声。
“光太郎,终于回来啦……这位是?”
木兔光太郎轻轻碰我的胳膊。我立刻集中精神。“你好。请不必在意我,多关心你晚归的儿子,他今天很努力。”
“啊,训练……光太郎,你真的很喜欢排球呢。肚子饿吗,要不要吃夜宵?”
“没事的,老妈,我已经吃过了。” 木兔光太郎拉我进屋。我心里默默说“打扰了”,和他坐在玄关换鞋。
“去洗澡吧。洗澡水给你留着的。”
我和木兔光太郎同时愣住,相互看对方。
“我……我知道了。”他脸上泛红,小声和我说,“你先洗。我要去收拾一下房间,再给你找换洗衣服。你不介意吧?”
奔波一整天,身上黏糊糊的,泡澡的诱惑太大,穿他的衣服也没什么。“麻烦你了。”我点点头,“谢谢学长。”
“这种时候就别道谢了,我明天还要上学呢。”木兔光太郎嘟囔,一边抓乱头发,一边冲上楼。
他没有之前那么从容。我想这是回家的缘故。他完全放松,孩子气冒出来。木兔妈妈在厨房忙碌,应该在准备明天的早晨。她心情愉快,线条流动流畅。再观察客厅的装饰,墙上和桌上摆有照片。木兔光太郎的奖状和奖杯有专门展示柜。这是一个温馨的家。在这里长大的木兔光太郎,自然开朗积极,富有活力。
二楼,紧闭的门中,木兔光太郎还在里面。我站在走廊等候。就在这时,对面房间的门打开。一个线条人形探出头,竟然还敷着面膜。不好,多半是木兔姐姐。
“嚯嚯!我家的排球脑袋开窍了!” 她一下子揭开面膜,声音里满是欣慰和八卦。看眼她就要扑过来,我赶紧告诉她——
“你好,姐姐。但是请不要浪费面膜,你的美容大业比我更重要。”
一下子,她站定,恍惚着,又心疼敷了一半面膜,马上钻回房间。我刚松一口气,尽头房间的门也打开了。
“啊——光太郎带女孩子回来了!”
学长,你家真的很热闹。我故技重施。当木兔光太郎拉开门,正好看见我把她哄回房间。
“你的姐姐有两个啊。” 我瞄着他,默默回味舌根处泛起的苦味,好像在生嚼茶叶。这就是撒谎的代价。
木兔光太郎挠着后脑勺,“抱歉,我没想到她们全都出来了。” 他把成套的T恤和短裤递给我,“给,今晚先将就一下。你去泡澡吧。我还没收拾好。”
说完,他又钻进房间。隐约听见桌椅被挪动,还有球掉下来的声音。恭敬不如从命。我抱起衣服进浴室。
墙上里并排挂着各色毛巾,很容易看出哪些是木兔光太郎的,哪些是他姐姐的。洗护用品的款式与种类也有差别,还有整齐摆放的牙膏与漱口杯。像是闯入别人的生活,也好像回到从前的生活。在我没有失忆,身体健康的时候,一定也过着这样的生活,与家人一同吃住,身边到处留有温馨的痕迹。
木兔光太郎,谢谢你。
我默默道谢,也希望将来他一直平安无事。这个家不能没有他。
试探过水温,刚刚好,慢慢坐下,浸在水中,被一片温热包围,好像灵魂也变成一块融化的黄油。真舒服。多亏了你啊,木兔光太郎。再次呢喃他的名字。记不得从前,对我来说,他只是刚认识不到两天的异性。所以自己真是胆大包天。在别人家里泡澡不说,等会儿还要过夜。我笑着,心脏跳得好快。
如果我真的成了神明,这样的夜晚,在未来还会再有吗?
真不希望是最后一次。
擦干身体,换上木兔光太郎的衣服。好大,太大了。还好裤子有松紧带,不至于掉下去。我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里面立即传来如同翻箱倒柜的声响。
“请进。”他声音同样响亮。
“打扰了。”我忍住笑,推开门。
房间被彻底收拾过,但还是很有生活气息。墙上贴着排球运动员的海报,角落摆放小型健身器材。床头柜上是本月的运动期刊,崭新的护腕套装和一盒创可贴。运动少年的房间。这里充满青春气息,与夜鸟小姐高档却冷清的公寓,氛围截然不同。
木兔光太郎穿灰色背心,宽松短裤,靠在衣柜旁拘谨站着,又小动作不断,长手长脚无处安放似的。对上我的目光,他不自在,移开视线,转身拆开一条新的速干毛巾。
“过来,我帮你擦头发。这样干得快。”
我背对他坐下来。他动作意外地很轻柔。偶尔手指隔着毛巾触碰到头皮。还有他胸膛,正对我的后背,体温慢慢传递,热量渗透。心里躁动,又有些愉快。无意间,发现湿头发的水珠打湿T恤,面料浸润,微微透出里面的肤色。
“学长。”
“嗯?”
“你没看见不该看的东西吧?”
“没有!”
否定得太快,反而可疑。我没吭声,他也是。房间陷入沉默,只剩下毛巾摩擦头发和彼此呼吸的声音。气氛微妙。过了好一阵,头发差不多半干,我转过身。
“我们聊天吧。”
“好啊。” 木兔光太郎放下毛巾,靠坐在书桌,表情认真起来,“想聊点什么?”
我端详他金色的双眼,“从前的事。比如,从前的我会怎么对付人面蜘蛛。”
“从前的你,可能二话不说就把它砍成两半了。”他垂头,回忆着,“你用一把日本刀。双利手,走起路很轻。一得出结论就行动,不听解释,不手软,也很少失手。遇到麻烦,通常你来指挥怎么处理。我担心你会单独行动。你话少,不怎么笑,去哪里不习惯打招呼。不喜欢吵的地方,喜欢一个人待着。”
“我……从前是这种人?”难以置信。我反复观察自己的手,握了又握,没有任何印象。可是,木兔光太郎又没必要对我撒谎,“我对你指手画脚,你没意见吗?”
“你经验比我丰富,我为什么要有意见?这跟比赛一样,教练指挥,做战术安排,我们负责执行。”
“但打排球,不会有生命危险啊。”我哑然失笑,“你成了我的雄真榊,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呢。”
“可我很高兴,也会努力克服困难的。过去很长时间,我都相信圣诞老人真的存在,结果这是哄小孩子的故事。可是你不一样,你向我证明,这世上确实存在非同寻常的事物。普通的生活在进行,同时还有另一种非凡的生活也在进行。我能在两个世界之间自由来回,这不是谁都能经历的。而且……”木兔光太郎看我的脸,又看我的手,视线落在指尖,“我能发挥作用,对你很重要。单凭这一点,就足够让我感到很值得了。”
我下意识收拢手指,虚握成拳头。我会因为业力影响而失温,木兔光太郎却是燃烧的雄真榊,照亮黑暗,带来温暖。他对我确实很重要。
之前的预感应验。我真的拗不过这个人。
他感染我,让我进入放松的状态,不追问从前的事,也不劝他为自己好好考虑。甚至,我对他伸出手,敞开怀抱。他眨眨眼,指着自己,再指向我。
我点头,示意他可以接受。
畅所欲言时有多神采飞扬,洋洋洒洒,此刻就有多慢慢吞吞,扭扭捏捏。他弯下腰,拘谨地佝偻着,双手生怕碰到我似的,环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圈,把我框进去。如果他是一张网,我是一条鱼,我早就溜出去,留他一无所获。
“你之前的气势呢?”我笑他,声音清脆。手用力拍打他后背,笑够了,我对他说谢谢。真的很谢谢你,学长。木兔光太郎。
“……没什么……”他小声回应,终于把手收拢。
我的雄真榊,他的胸怀宽阔热情。就算是寒冷的冬天降临,他也能融化板结在我身上的业力。
拥抱的时候,窗外下起雨。庭院里种有许多植物。雨势很快变得猛烈,泥土和草木的味道涌进来。木兔光太郎把窗户关上。外面,东京如同沦陷,成为一座潮湿汹涌的城市。
一道雷从头顶滚过。白光照亮玻璃。我看见自己的脸。这是一张人类少女的脸,五官形貌与其他人相通。性格、感情,最基本的需求与本能,所有生物该具备的特征,我们本是殊途同归,同源合一。
为什么新的神明要从人中选择?为什么选择是我?
木兔光太郎的声音和拥抱让我放松,但一想到这些,已经渗透进身体的温度就一点点变冷。
成为神明是好的吗?如果是好的,过程却曲折,是一种苦尽甘来,那些曲折,还可以计较吗?我想计较,问清楚凭什么。该讨的公道,我一定争取到底。
现在,我又体验到温暖的陪伴,没办法对这个过程忽略不计。如果还有许多刻薄和痛苦在前面等着,就更不能只看结果。只看结果,只看终点,就像从台阶下方朝上望,除了尽头的白鸫神社,其他其他都不重要吗?不可能。夜鸟小姐已经不在,但还有雫姬律师、木兔光太郎,还有赤苇京治……
如果这个成为神明的故事,他们的解脱和幸福不在结果里,那这个故事糟糕透顶。我不会成为神明的。
“可能雨要下一整晚,声音很吵,你忍一忍。”木兔光太郎打断我的思绪。他从衣柜最上层取出一套被褥,铺在地上。“今晚我睡这里。”他再指向床,“你睡那边。”
“我又不上学,也不参加部活。你好好休息吧。”
“但我们从前就是这样,我睡地上,你睡床上。”
“啊?”
我大吃一惊。他却点头,重复一遍。没错,这我不是第一次借宿。他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自封袋,里面装有数根长长的头发。
“喏,我还把你掉在床上的头发都收起来了。”
我差点叫出声。脚趾头也蜷缩起来,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好想质问木兔光太郎是不是有什么癖好。竟然收集我的头发,这一点都不正常。
“你别误会啊。你是祝子,头发、血液、指甲,这些你觉得不起眼的东西,要是被有心人拿去,可能会坏事。而且——”
木兔光太郎晃动右手,他还没取下护腕,“把你的头发放进里面,可以做成护身符。虽然普通人看不见我着火的模样,但妖怪们看得见,也闻得出我味道不一样。要是被缠上,还挺烦人的。”
“好吧,很高兴我的头发能帮到你。但我们从前……我们……”我来回指着床和地铺,心跳得飞快。而他一脸自然,盘坐在地铺上,“没事的,我都习惯了。”
我不习惯啊。我用力揉眉间,“从前,夜鸟小姐还活着吧。她是我法律上的监护人,我不该和她住在一起吗?”
“你们是这种关系。她经常不在家,你又是一个独行侠。她不放心,就让我看着你,还让我们抓紧时间磨合。”
一时间,我脑子好乱,太阳穴里的血管突突地跳。
“抱歉,我本来想过一阵和你说这些。但夜鸟小姐刚出事。所以这段时间,你来我这边过夜更安全。而且,你不是好奇从前的事吗?”
是很好奇,但听到那么惊人的爆料,我有点后悔了,还开始起疑。
“学长,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想让我来这里过夜?”
“哎呀,因为你独自留在公寓里,怎么想都不安全嘛。”
木兔光太郎坦坦荡荡,没有隐瞒的打算。
“你……你这个坏蛋!”我瞪他一眼,躺到床上,用夏被裹住身体。枕头、夏被上的味道不断飘过面前。柔顺剂、洗发水和香皂,日用品的香味混在一起。我渐渐消气。“算了,你早点休息。”
“好,你先睡。”他轻笑着,打开门走出去,回来时,一股潮湿的香气涌入。偷偷看去,他刚冲完澡,正在擦头发。
“还醒着啊。”他冷不丁回头,眼神调皮狡黠,又很精明,真的像夜出的猛禽。
我干脆坐起来,抬抬下巴,“等你关灯呢。”
“好,这就关。”
啪。室内骤然暗下来。大灯关掉,留一盏小小的应急灯。木兔光太郎高大的身影隐约可见。我看他像船一样慢慢沉没。他躺下了。耳边传来布料窸窣摩擦的声响。
“早上6点半我的闹钟会响。但我会在这之前醒过来,不会吵到你。”
“嗯,晚安。”
“晚安。”
他话音落下,耳边只剩下雨声。偶尔有闷雷滚过。窝在被子里,身体微微冒汗。又等了好一阵,听不到他那边的动静,我掀开一道缝,探出头。
床边的过道,木兔光太郎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双手放在胸前,睡得格外香甜。有个说法,充分的运动可以提高睡眠质量。我端详他手臂和小腿上的肌肉,心想他每晚都睡得很踏实。
我可睡不着,不只因为这里是别人的家,别人的床。趴在边缘,我朝下凝视他的睡眠。今天发生这么多事,他就这样沾枕头就睡,真让人羡慕。
夜鸟小姐将我们凑在一起,是为了培养所谓对抗危机的默契么?
木兔光太郎说我是双利手,用日本刀。可我毫无手感,没有印象。危机来临时,能依赖的暂时只有他的火焰。他是雄真榊,是姻缘神名义上的丈夫。虽然是名义上,但如果我像白鸫那样,落得被受到业力侵蚀的下场,恐怕还是会连累他。这么一想,我更该走另一条路,做一个“清理者”。等我能独当一面,他就解放了,可以放心去享受校园生活,每天扣球扣到尽兴为止。
视线不由自主滑向他。虽然是不经意一瞥,他身体坚实的轮廓却吸引我。宽阔的胸膛随呼吸平稳起伏,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浑厚的形状和力量。这副躯体,不久前曾为我燃烧,化作烈焰。脑海中不断有火光跳跃,又不由自主闪过裸露的遐思。脸即刻发热发烫。慌乱坐起,用力摇头。真是的,竟然对着毫无防备的人想入非非。
振作一点。我拍打脸颊。雄真榊只是个名头,不是真正的丈夫。再说,我们连恋爱都没谈过,一起过夜只是形势所迫。
我试图唤醒理智,可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笑:难道我和木兔光太郎,还不够亲密吗?出生入死,又同处一室,这都不算亲密,那怎样才算?
我回答不上来。
窗外,夜雨不知何时才停下。室内安全温暖。少年睡得香甜,袒露出最柔软,最无防备的身心。忍不住再看一眼,脸上的热意变本加厉。仅仅是看着他,杂念在脑子里涌动,搅得心神不宁。
我逃也似的溜下床,几乎想冲出去,让大雨浇个透顶。胸膛里躁动难安,站了好久,才拉开椅子,勉强坐下去,半分钟就换了三四种姿势。如坐针毡。而罪魁祸首无知无觉,木兔光太郎甚至无意识咂咂嘴,发出快活的梦呓。
“……给我球……”
难道没心没肺也是雄真榊的选拔标准?
正腹诽着,他搁书桌上的手机,屏幕倏地亮起。我探头扫一眼,备注为组长的人发来信息:木兔,明天记得交罚抄。别再忘了。
罚抄?这是作业吧。我似乎窥见木兔光太郎校园生活的一角,猜他投入太多精力在部活上,科目成绩岌岌可危。再做回忆,他回来后忙着收拾房间,似乎没有碰过作业。预防万一,我打开他书包,试着找到对应的练习册或本子。
没有,找不到。但翻到分数低得可怕的试卷。我记得重要考试不合格,会被暂停部活,甚至不准参加比赛。我瞄着木兔光太郎,又同情,又想劝学。但不管怎样,他明天完蛋了,罚抄作业完全没做。
总不能和老师解释,说家里来了客人,忙着招待去了。更不能提神社的巫女是妖怪假扮的,自己挺身而出,实在累了,回家倒头就睡。
但说来说去,我都脱不了干系。难道,要我做枪手?
“斜线……”他又在说梦话,把手高高举起。
笨蛋,还惦记球呢!想把他摇醒,但又不忍。与其让他睡眼惺忪地赶作业,还不如由我代劳更有效率。我装作是他,给这位组长发信息。
要抄是哪些,今天还有什么作业?字打上去,自然挨了说教。但我又不是木兔光太郎,对方抱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了。木兔光太郎回家后,真的一个题、一个字都没有写。我哭笑不得,再翻开课本和练习册。笔记也好,做错的原因也好,看着看着,气不仅消了,还想笑,也同情他的老师。
可最后,一想到要模仿他的笔迹和答题方式。我没了笑容。
他做题,竟然会在步骤里加感叹号。解出来了,就在空白边缘画大大的感叹号。做不出也画,皱巴巴挤成一坨,笔迹深得像要把纸戳破。我几乎能看见他当时抓耳挠腮的模样。排球的大门为他敞开,学习的窗却关紧了。遗憾啊,木兔光太郎。
直到凌晨,我还在帮他做作业,抄写课文。很久没有上学,但多看看例题,照葫芦画瓢,倒也能应付。模仿他的字迹和水平,也不需要什么功底。写完最后一题,雨还在下。好在势头稍弱,雷声已经没有。耳边变清净。稍微推开窗户,风从缝隙里进来,像流动的水,充满清澈的能量,混有淡淡泥土香。
如果今晚不来这里,独自留在公寓,此刻是睡着了,还是在床上辗转反侧?如果还醒着,听着外面电闪雷鸣,又是什么感受?
转头看木兔光太郎。他换了睡姿,侧躺着,背微微弓起。他不再梦呓。呼吸悠长,脸上满是放松与深眠。悄声走近,在他身旁跪坐我相信他没有说谎,从前的我们就像现在一样共同度过夜晚。而这样的时刻,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是特别的吗?
突然想摸他的脸,把手心贴在他眼睛上。他的睫毛不长,但很密。触着蹭着会感觉扎,感觉痒痒吗?我猜想,指尖已经悬停在他眼皮上方,但最终没有落下。影子就这样缓缓覆在他脸庞,又缓缓移开了。
平成二十四年六月二十日,凌晨。
我在木兔光太郎家中过夜。帮他做作业。他打地铺,睡得很熟。我在他旁边坐了很久,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
雨不停下。我终于有了一丝倦意,靠着墙壁闭上眼睛。
赤苇京治:如影随形的名字。无法记起,又无法忘记。
线条人形:重要之人会保持清晰,是你记忆与情感的选择性留存。
木兔光太郎的家:安谧、光亮、温热。你曾经有过。
头发:同居的证明,呼应“缘结”。
枪手:非特殊情况,不要模仿别人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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