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幔故事集》苍霖是万明渊的一种植物

8、第二卷 第二章

　　（1）
　　洛芙诺真的很会赶乌朗羊。

　　坐在她赶的乌朗羊就像坐在一束穿越春风的羽毛箭上。

　　罗辛特隐隐记得，从前的自己也会风驰电掣地驱赶或者操纵某种座驾兽——或者不是座驾兽，只是某种机械的载具而已。

　　从前的自己好像也很会舞刀弄棍。

　　人们因为这些而喜爱他，崇拜他，为他痴迷。

　　现在，轮到罗辛特认为赶着羊的洛芙诺很迷人了。

　　霞金山脉在北部地平线上隐约浮动。
　　它美得就像一座流光溢彩的珠宝垛。

　　然而，在只能遥望见霞金山脉的小山丘边，洛芙诺驱着乌朗羊转向。

　　“我们不去那里吗？”罗辛特在猎猎风声中问。

　　“不去。”洛芙诺头也不回地回答，“我们要去风雾森林，你忘记了吗？光辉者阿莱芙埋下手杖和宝剑的地方。”

　　罗辛特略感失落，但洛芙诺说得没错。

　　“那么，那座山到底是哪里？”
　　她已经放弃了，但仍想知道更多东西。

　　“霞金山脉。”洛芙诺回答，“苍啸族的地盘。”

　　“看上去好美！”罗辛特赞叹。

　　“对！因为那是他们的圣山！”
　　洛芙诺的紫色头发沿着低地的朝霞飞扬，
　　“你喜欢的话，以后带你去看！”

　　（2）
　　据说创造星幔之地的光辉女王名叫“阿莱芙”。
　　据说她是一个有着红润圆脸和橙色头发的活力四射的中年妇女。
　　据说她是个盲人，穿灰白色的破烂长裙，拄着拐杖，斑驳的衣袖下藏着长剑。
　　据说她既擅长战斗又善于医治，那手杖上跃动的就是如今星幔之地的光源“荒之烟火”，它驱散黑暗，又能以源源不断的生命力保护光辉女王的战士和跟随者。
　　那支手杖是由云雀木的树枝制作成的。

　　据说，风雾森林，就是光辉女王埋下手杖和宝剑的地方。

　　风雾森林里有许多云雀树。
　　但是许多民族的人都说离自己家最近的那片云雀树大森林才是光辉者埋下手杖和宝剑的地方。

　　住在霜天的岩念族人习惯称呼光辉者为“安迪艾珀萨”。
　　他们说，风雾森林就是安迪艾珀萨埋下荒之烟火手杖和境之声的地方。

　　（3）
　　罗辛特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云雀木森林。

　　而且，这样明亮。

　　雨串兰沿藤而生，半透明而银白色，一拢一拢如同瀑布。丝风的银丝状叶子发蓝如羽穗，在苔藓上方飘飘洒洒。
　　它们都在发光。像鸟一样，在风中飘拂。

　　云雀木的嫩芽纯白如花穗，成叶墨绿而散放金色绒光。枝叶层叠之处就有层层叠叠的光。太多层的光攒在一起就看不见叶片了。只有一轮又一轮金色明亮圆满的光晕。

　　罗辛特的老本行是捕捉颜色与光。
　　然而站在这里，她才知道这世界上有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是她抓不住的。

　　洛芙诺已在树下为她铺好了方巾和野餐篮，
　　“你就在这儿等我吧。我先去忙啦。”

　　罗辛特道谢并坐下，仍目不转睛地注视那些光与色。

　　其实，不只有光和色。
　　还有声。

　　树叶婆娑，如衣物抖落。
　　簇新的衣服。刚染过刚浆过。再不济，刚洗过。
　　从屋后横扯的晾衣绳上收回来，满满地抱在怀里，再一下子丢到大衣篮里。

　　风律鸟遍体深蓝，尾羽如云彩如锦缎。它们成群结队地缓慢浮行。
　　烟烛鸟赤红夹金，也成群飞动，然而如箭如光闪。一刹那就从树林这头飞到水潭那头。

　　罗辛特不知道自己身边有多少群这样的大鸟。
　　只知道它们的鸣叫声、羽翼破空声和尾羽翻卷声便已足够嘈嘈切切。
　　嘈切得像一片花海。

　　还有叫不上名字的宝石般的小鸟。它们不追随大鸟，只是偶尔被大鸟的长翼和掀起的风流裹卷，像珊瑚丛被洋流卷拂。

　　罗辛特感到很震撼。
　　这世界上的声音怎么可以这样壮阔？

　　前些天，在洛芙诺大道上，她知道声音可以如此悠久。

　　现在她知道声音还可以如此壮阔。

　　（4）
　　洛芙诺回到罗辛特身边。
　　打开野餐篮吃饭。

　　在这样明亮洁净的森林中，她却一身灰土。
　　脚底沾泥，脸是脏的，指甲盖里挂着青苔。
　　就连头发里都有树叶渣。

　　罗辛特看笑了。

　　“笑什么？”
　　洛芙诺明知故问。
　　她其实是恼羞成怒。

　　“这里太神奇了。”
　　罗辛特回答，
　　“外面的世界真的太神奇了。”

　　“傻样。”
　　洛芙诺也笑起来。
　　“看来你玩得很开心。”

　　“我们接下来还要去看荒之烟火，对不对？”
　　罗辛特问得雀跃，也迫不及待。

　　“是，不过那里没有这么大的森林。”
　　洛芙诺讲着讲着，神情就担忧起来，
　　“也没有会发光的大道。只有一片荒地，罗辛特，还有一些忙忙碌碌的陶俑族人。好像没什么好看的或者好玩的……”

　　“肯定会有的。”
　　出乎自己的意料，罗辛特如此笃定和大胆地说。
　　“你喜欢的东西都很有趣。只要是跟着你一起看，就不会无聊！”

　　（5）
　　洛芙诺呆若木鸡。

　　罗辛特举起杯子大口喝水。
　　耳朵根发烫。
　　赶紧把头发扒拉下来，把耳朵和脸都挡住。

　　“你——你——你说什么？”
　　洛芙诺问。每个字都比前一个更大声，更快，也更情绪高亢。

　　“我说，我喜欢跟你到处走！”
　　罗辛特也大声回答。

　　她当然没把那话说死。但也算说得很直白了。

　　但那又怎样呢？

　　最初的顾虑和悲观，似乎都已在对这广大世界的见闻之中消解了大半。

　　现在的她似乎又对一切美好的事物重新燃起信心。
　　对爱情，对美丽，对自己的灵魂，对灵魂深处真正的力量。

　　只不过，来自锅炉地的罗辛特，制伞匠瓦维拉和珀兰卡默的女儿罗辛特，是个生来谨慎的人。
　　她的眼睛望着春华和星辰，但她的心属于泥土。

　　仅只是这样数量的感动，仍不足以彻底冲开她的心防。

　　（6）
　　对洛芙诺来说，这些似乎已经足够了。

　　“给你，蓝晶莓和橘瓣莓。”
　　她将一束由浆果拼凑成的花束放在罗辛特膝前的裙子上。
　　“罗辛特，漂亮的牧人。既然你这么喜欢走南闯北，那我就带你去更多的地方。”

　　她，亦或者是他，还是老样子，腼腆，又鲁莽。

　　罗辛特不知道当下里这个满心感动的人到底是谁。
　　是罗辛特，还是那个来自远古的他？

　　“我要去看荒之烟火。你先前明明许诺过要带我看荒之烟火呢。”
　　罗辛特和那位美丽而尊荣的远古壮汉一同祈愿。

　　看看这片大地上最为神圣最为光亮的存在。
　　或许心灵会更清晰地听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