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信我的遗世倾爱》乄杺与玥

121、失踪

　　尚扶凌摘掉脖间自小佩戴的血玉。这块玉，还是仙尊送给他的生辰礼，他也在很早以前，就知晓血玉辟邪不假，定位……也是真。

　　潜回了蒲阳城，南阳的人来得比他想象中要快。城门、街角、茶肆的告示栏，都赫然张贴着他的画像。

　　所以，昔日最怕污秽的小殿下，此刻把自己弄得脏污不堪，好叫人分不清人样，蜷缩在废弃马厩还算干净的角落，手……好疼。

　　蒲阳城下起了雨，起初是细密的雨丝，很快就连成了线，淅淅沥沥敲打着破败不堪的屋顶，顺着缝隙渗入，滴滴答答，砸在积水的泥地上。

　　手腕刺骨的痛楚仿佛被雨水放大，细密而尖锐的啃噬着他的神经。他抱紧了自己受伤的手，将身体缩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点虚幻的暖意。

　　雨水不知何时停的，湿冷的空气裹挟着霉味和尘息，沉甸甸的压进肺里，恶心，能忍。

　　尚扶凌是被一阵细碎的窸窣声惊醒的，浑浊的意识尚未完全回笼，手腕处钻心蚀骨的剧痛便率先苏醒，像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骨头缝里，疼得他瞬间蜷缩得更紧，倒抽一口冷气。

　　“嘶……”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早已污秽不堪的衣衫。

　　昏沉的目光艰难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漏风屋顶缝隙里苍白刺目的天光。那光柱直直打在他脸上，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狼狈地偏过头，想避开那恼人的光线。

　　这一动，才看清了蜷缩在离他不远角落里的那个小小身影。

　　是那个小乞丐。

　　他比以往更脏了，小小的身体裹在破烂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单衣里，偶尔一阵发颤。此刻正小心翼翼的捧着半块馒头，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尚扶凌。

　　四目相对。小乞丐被尚扶凌痛苦的神情惊得一缩，却没有逃开。犹豫片刻，他极其缓慢地挪近，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将那块沾着污迹的馒头，轻轻放在尚扶凌面前一片相对干燥的稻草上。

　　随后，他立刻缩回角落，从怀里掏出一块啃了一半的烂树根，低头用力啃咬起来。

　　尚扶凌的视线凝固在那半个肮脏的馒头上，又移到小乞丐啃咬树根的动作上，胃里一阵翻腾。不单是因为馒头的肮脏，而是一种更深沉的酸楚猛地攫住了他的喉咙。

　　他从未想过，这世间竟有如此卑微的善意，用自己仅有的食物，去施舍一个看起来同样落魄却比他“体面”得多的人。

　　这算什么？怜悯吗？还是……本能？

　　他尚扶凌，堂堂南阳小殿下，生来便被捧在云端，何曾受过这等“施舍”？何曾看得上那般秽物？强烈的自尊和习惯性的厌弃几乎要让他脱口而出刻薄的话语。

　　可手腕的阵阵剧痛强迫他清晰。

　　他比这小乞丐，又能好到哪里去？甚至……更糟。小乞丐至少还有活下去的本能，还有这份未经污染的纯善。而他呢？除了那个被灌于高高在上的身份，除了手腕上这根吸食他血液、操控他意志的“吾悦”，他还有什么？

　　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和无力感席卷而来，他猛地拽出怀中的鱼扔远。小乞丐立刻又似饿狼扑了上去。

　　尚扶凌强压下心中的不喜，看着小小的背影，在破庙漏下的天光里，显得那么单薄，却又那么……坚韧。

　　“呵……” 一声辨不出情绪的笑从尚扶凌干裂的唇边逸出，带着浓浓的自嘲和苦涩。他移开目光，不再看那半个馒头，更不去碰它。胃里空得发疼，但他骨子里的骄矜和对“脏”的根深蒂固的厌恶，让他就算饿着，也萌不生半分胃口。

　　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随着意识完全，手腕的疼痛一浪高过一浪。他抱着手臂，将额头抵在冰冷的膝盖上，试图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凉意来缓解那灼烧般的痛楚。

　　不知过了多久，细微的声音停了。小乞丐抱着膝盖，安静坐着，目光却时不时瞟向尚扶凌，显然对这位……一皱眉就能冒出鲜鱼和花瓣的小公子很是好奇。

　　他若学会这本身，那不是……一辈子不愁吃？

　　一墙之隔，似乎有马蹄声和隐约的呼喝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尚扶凌的心猛地提了起来，身体绷紧，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虚脱般靠回冰冷的墙壁。

　　阳光偏移，那束恼人的光柱终于从他脸上移开，落在了他受伤的手腕附近。粗布绷带早已被血色染深，边缘甚至能看到一些可疑感染发炎的征兆。

　　好疼啊……真的好疼……

　　不仅仅是伤口在疼。心口也闷得发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所有的一切都搅在一起，沉甸甸地往下坠。

　　“小孩，”他顿了顿，声音沙哑，“我们……也算有缘了。”他看着小乞丐脏兮兮的脸，“等这场风波……过去，” 这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仿佛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真能过去，可语气却不容拒绝，“我带你走。”

　　话音落下，破庙里一片寂静。只有穿堂而过的冷风发出呜呜的低咽。

　　小乞丐依旧只是看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没有欣喜，没有期待，甚至没有听懂的意思。只是抬起乌溜溜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或许，没有人教过他说话。或许，他真的从未听过有人对他说话。或许，他根本不明白“走”意味着什么。或许，他小小的世界里，只有饥饿、寒冷和这片的方寸之地。

　　没过多久，喧哗声又起，脚步声、金属甲胄的碰撞声、粗暴的呵斥声和隐隐的慌乱恐惧声……

　　显然是因为南阳仙尊亲临蒲阳城，城中原本敷衍了事的军队瞬间绷紧了弦，搜查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苛和粗暴，连乞丐聚集的窝棚都未能幸免，被翻得底朝天。

　　尚扶凌眉头紧锁，透过马厩的缝隙冷冷的看着外面如临大敌的阵仗，心中却是异常的冷静。

　　他不能坐以待毙。回南阳？绝不！

　　浑身的虚力被倔强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他艰难抬起那只完好的手，摸索着先前摘下没扔的物件。

　　羊脂玉佩，一根银簪，还有一枚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块桃花玉石。

　　尚扶凌沉默片刻，用尽力气挪过去，将那些价值连城的饰物一股脑塞进小乞丐那双沾满污垢的小手里。

　　“拿着。”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别吃那些东西了，很脏。”

　　小乞丐依旧被他的举动吓得神经智，猛然躲远，可在看到尚扶凌黑下去的脸色，又小心翼翼的折回，选了那块玉佩揣在胸口。

　　如此，尚扶凌稍作思量，眼眸一转，将银簪重新戴上。至于那块桃花玉石……他越看越觉蹊跷，完全不记得何时揣在身上。罢了，留给他吧。未留意到，刚起身，那枚桃花玉石便悄然飞回他身上。

　　他无力解释什么，扶着冰冷的墙壁，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自己站起来，神色又恢复了那份桀骜。“等本殿回来接你。”

　　目标明确——栎忱长公主。

　　为彰显身份，长公主的势力最为显眼，皆印玄鸟图腾。他赌的，就是这位长公主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兴致。她嗜好掌控，追逐新奇。而私藏南阳仙尊亲自追捕的“重犯”，这绝对是普天之下最刺激的……禁忌。

　　他赌她有这份胆量，也有这份狂妄。

　　过程比他预想的要顺利一些。或许是骨子里的傲气模样起了作用，或许是玄鸟卫的领队认出了他那张即使狼狈也难掩殊色的脸，又或许是长公主早有吩咐……总之，在经历了一番盘问和审视后，他竟真的被带离了那令人窒息的搜捕圈，塞进了一辆低调却异常舒适的马车里。

　　车轮碾过石板路，驶向城中最巍峨华丽的府邸——长公主的行宫。

　　进入马车，随之而来的便是排山倒海的疲惫。淋雨受寒，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他被两名动作轻柔的侍女服侍着沐浴更衣。温热洗去了满身污泥，却也让他腕间那狰狞的伤口暴露无遗。

　　屏退了人，他在水中泡了很久。新换的素白寝衣质地柔软，他被安置的房间暖炉宜人，熏香淡雅安神，医师来了又去。

　　除了不自在，华丽奢靡丝毫不逊于扶凌殿。

　　伤口在药力的作用下似乎麻木了一瞬，但痛楚很快又卷土重来。看来，世间最好的药物，都堆在扶凌殿了。

　　不久，殿门外传来了沉稳而富有韵律的脚步声，伴随着环佩轻碰的叮咚脆响，以及侍女们恭敬的低语：“殿下。”

　　沉重的殿门被无声推开，一股更浓郁的独特冷香随之涌入。脚步声停在软榻前不远的地方，一道带着审视、探究和毫不掩饰兴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同实质。

　　“啧……”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叹响起，带着一丝慵懒的得意，“扶凌小殿下，怎地把自己弄成这副……半死不活的可怜模样了？”

　　声音近在咫尺。尚扶凌缓缓抬眼，对上了那双俯视的凤眸，回以一丝冰冷的不屑。

　　栎忱长公主一身华贵宫装常服，发髻微松，少了几分白日的凌厉，却添了慵懒的压迫感。她微微倾身，唇角勾起一抹艳丽冰冷的弧度，指尖似要拂开他额前碎发，却在即将触及之际停住，目光最终牢牢锁在他受伤的手腕上。

　　“这手……伤得可真不轻呢。”她拖长了调子，声音里听不出是关切还是更深的算计，“南阳那位动了雷霆之怒，要请尊贵的扶凌殿下回金丝笼。本宫……是一厢私心？还是识时务的好？”

　　语气不详，却能明显感觉得到，公主殿下……愿惯着他的小脾性。

　　尚扶凌虚弱的牵动嘴角，想扯出惯常的讥诮，语气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笃定：“公主殿下，我们……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实则，不过是虚张声势的倔强罢了，他心底对这位公主可毫无把握。

　　所幸几日过去，长公主确实未有将他交出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