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跪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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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是一个极为慌乱的夜晚，皇宫内灯火通明，几乎燃了整夜，始终不得安宁。
将伤口草草包扎之后，卓青雅便跟着跪在冼心殿门外，看宫人面色凝重或紧张，不停从殿门进进出出，从里头端出一盆接一盆的清水和血水。
临近天亮，等到殿内总算传出圣上安然无恙的消息后，一切才暂且平息。
雪终于停了。
天光破晓，晨光微熹。
厚重的积雪在日光的照射下显得洁白如新，化雪时分比昨夜鹅毛大雪倾落的时刻还要更加阴冷。
从头到尾一直在殿门前跪着的卓青雅眼睛熬得通红，冻得手脚也有些麻木，待到殿门打开，她抬头，终于看见从殿内走出的二叔时，才神情微动，眸中布满血丝，眼眶泛着浓重的红。
叔侄两人的脸色都不算好。
尤其是卓昊乾，唇色苍白，面上也毫无血色，眉宇间又平白添了几道皱纹，头发也在一夜之间白了许多，大概真的是因为失血过多，瞧上去疲惫不堪，整个人毫无生气，蒙了层灰尘似的。
猛地呼了口气，卓青雅竭力抑制住在眼眶胡乱打转的泪花，伤痛和寒冷交加，身体都冻得颤抖不已，却还是朝着卓昊乾过去连连叩首：“二叔……”
夜里在殿内时，卓昊乾只是对着卓青雅浅浅瞧了一眼，如今这样仔细看过去，才顿觉时间的流逝，发现当初那个小小的孩童已经长大成人，长成了如今这副可靠的模样。
他这才缓过神来，原来已经过去了快十年。
这些年，有关卓青雅的事情他断断续续都有听说，有时候升了官、立了功，他其实也都知道，她能有如今这个样子，实在是很好。
只可惜沾了那等万毒窟，被教得愚忠愚孝，接了这样的祸事回来，让人坑骗了都不知道。
涉及到皇家事就是明晃晃的烫手山芋，里面有数不清的弯弯绕绕，若是做不好，逃不了一个死，若是做得好了，结果也就那样，功劳都是归于师门的，能得到的好处微乎及微。
若这真是什么好差事，那卓昊斌又怎么不让他那好儿子卓含玉出头，来领了这个功劳？
现下出了这样的事，要不是卓章羲和卓昊斌这两个老不死的东西缩起头来往那王八壳里钻，这样的难事何故会轮到一个孩子身上？
离开家中许多年，卓昊乾早已不想去管卓家的那些是是非非，更不想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他自诩是个聪明人，知道要怎么明哲保身，原以为自己离开的很及时，可眼下，心口的伤口疼得钻心刺骨，他这才知道一旦心肠稍微软上一点，便会行差踏错。
原来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抽身过。
看向常跪在殿前，身形摇摇欲落的卓青雅，卓昊乾长叹了一口气，想说，算了，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
对于卓青雅这个小辈，他没什么好气的，毕竟她还年轻，很多事都是可以原谅的，她也是着了旁人的道，才被迫蹚了这趟浑水，这没什么。
心中思虑了许多，各种合理的理由都能寻到。
可当卓昊乾看向卓青雅时，却也只是对着她摇了摇头，到底什么也没说。
罢了，有些事多说无益，她知道的越少，对她就越好。
没再分去什么眼神，唤了陪在卓青雅身边跪着的那些弟子一同回去，卓昊乾甩了甩手，抬脚跨下台梯，预备回丹房闭关养伤，等待下月取血时刻的来临。
只是还没能从这处离开，卓青雅又接连往前追着跪了几步。
她提着最后一口气，像是看到浮木一样，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将卓昊乾的衣摆扯住：“二叔，这件事蹊跷得紧，还有很多疑点要查明，这件事实在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昨日离开时，分明在冼心殿内贴了符，而如今那些符竟全都不见了……”
“够了！别再说了！”
那些卓青雅还未说完的话全被卓昊乾句句斥了回去，“我已禀明圣上，他不会再追究这次的过失，但此后，这件事你绝对不许再沾染分毫！”
有的时候真相往往真的没有那么重要，上头的人并不想要查证，更不想要一个什么所谓的公道，他们想要的，只是一个能够承接这件事、能够为这个结果兜底和负责到底的人。
其实在卓青雅同他说这些“要彻查清楚”的话之前，卓昊乾从未生过她什么生气，直至此刻，看见卓青雅还要闷头往前闯、坚决要将她自己置于危险中时才面露不悦。
卓昊乾早已不年轻了，没有那么多的冲劲，如今就只求稳固。
那背后之人势力庞大，那么多年的基业早就暗中勾织，环环紧扣在一起，只凭借他们两个撼动不了分毫，再怎么做也不过是徒劳无功。
这次就算过去了，下次呢？
没有谁再有第二条命能替卓青雅挡下这些了。
“我没你祖父和父亲那么大的本事，护住自己就已经足够困难。”卓昊乾别过头往前，声音莫名掺杂着种落寞，“你要还将我当作亲人，就听我一句话，别再管了，什么都别管了，此后请离也好，下山自谋生路也罢，这些都不要再管！”
在这个家里，知道这么多事哪里能有什么好下场？
声音隐隐有些颤抖。
情绪层层叠叠，巨大的自责感席卷而上，一重高过一重，快要控制不止。
眼前似是蒙了层纱布，被泪水糊住，渐渐看不清楚，等到串串饱满的泪珠溢出，从睫下簌簌掉落，目光所及之处才一点点清晰。
现在的这番情形，卓青雅觉得，哪怕二叔打她骂她，就算是给她一顿家法也是好的，可他什么都没做，长舒了一口气后，阔步往前，只道：“你走吧。”
“走吧，卓青雅，别再管了。”
啪嗒啪嗒……
连连滚落的泪珠掉在手背上，心中痛苦难安。
都说剩下的那些不用卓青雅管了，可她怎么可能会一点都不管？
正是因为她才导致如今的结果，她又怎么可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二叔为了弥补她的过错而月月剜出心头血，硬生生承受这些本不该属于他的痛苦？
更何况这样的苦楚还要伴随余生，直至死亡才能将其停止。
朝着卓昊乾远去的方向，卓青雅又重重叩跪在地，她知道二叔的脾气，也知道二叔的刀子嘴豆腐心，可他越是对自己好，卓青雅就越是愧疚，就恨不得将所有事都归咎到自己身上。
她恨自己的粗心松懈、无能大意，恨为什么没能早些看出来、为什么没有一直在圣上身边守着，更恨为什么要让本就同这件无关的二叔去代她承受这样的事情？
可是后悔也没有办法，木已成舟，再怎么懊悔也已经发生过了。
她可以悔恨，可以不甘，可恨归恨，懊恼归懊恼，这些情绪发泄过后，就只能冷静下来，在力所能及之内进行补救，迅速从无数条未卜的前路中找到自己的下一步。
绝不可能就此罢休。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坐以待毙，一定要想尽办法去做些什么。
离宫之后，就着还没融化的雪路，卓青雅马不停蹄赶回师门。
“还好意思回来？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亏我平日里以为你是个聪明的，瞧瞧都你做了什么蠢事？若真是因为你的这件事而牵连到家中，看家中长辈们要如何拿你是问？！”
不得不说，这卓昊斌也是个奇人，明明告了病，此刻却还是很有力气，随手掷出的花瓶一下砸到了卓青雅的额角，霎时间，伤处一片红肿，血珠接连溢出，怎么也止不住。
“女儿以往几乎从未有求过父亲什么。”即使跪在地上，额角也火辣辣的疼，但她目光却如炬，迎着卓昊斌的视线明晃晃看过去，“就这一件，女儿必须得去做，还望父亲能够指条明路。”
“我说你作何这么执着，那鬼气入体的缓解之法就只有那么一个，哪还有什么旁的？”
卓昊斌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既然我那好二弟愿意，就继续让他去剜心头血啊。”
卓青雅的心里猛颤了一下，心脏逐渐发寒，这样一句话，让卓青雅重新认识了往常惯被她当成榜样的父亲，也让她惊觉，父亲原来并不似她想象中那么凛然磊落。
好像从这句话开始，她忽而就对面前叫了十几年父亲的这个人有了新的认知。
气氛略有些焦灼。
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愿意就此松口。
看出卓青雅是铁了心的执意要得到一个答复，卓昊斌似也想到了从前跟卓昊乾一起相处过的时光，过往的那些珍贵记忆难得换回了他一丝良知。
良久，算是另给了卓青雅个渺茫的机会，他终于松懈下来，往后退了一步，开口：“罢了……对于此事，我实在没什么法子，但倘若你真的无论如何都想去做，那就寻你祖父问问吧。”
像是一枚蹴球，卓青雅被人从皇宫踢到卓家，又从父亲面前踢到祖父院子外头。
一路踢一路走。
只是和父亲不同的是，祖父不是那么容易好见到的。
毫无意外，祖父的院门正紧紧闭着，他平日里大都在院子里养病，不怎么出门，其余时间都没怎么瞧见过他的身影，每年只有家宴时那特定的几日能够看见。
按理说卓青雅不该过多叨扰，但这次情况实在是不一样。
对着守在院子外头的仆从，卓青雅躬身：“我确有要事想要求见祖父，烦请阿伯通传一声吧。”
“大小姐，不是我等不想帮您通传……”仆从往院子里看了一眼，话锋一转，有些发畏，“只是现在老爷子正在休息着，不知道何时会醒来，我等也不敢打扰。”
“您若真的有要事，便请先在此等一等吧。”
守在外头的这名仆从虽然瞧上去和善，但态度坚决，话里话外认定卓青雅的态度不够诚恳。
事已至此，卓青雅总算也看出点什么了。
师长们应该是听闻她在宫中发生的那些了，也知晓她此回是为何而来。这彻底诛除鬼气的过程决计算不得简单，因此一个两个都在卯足了劲儿使绊子，次次都在叫她放弃。
但卓青雅哪里是那么容易放弃的性子？
祖父门前的那片雪地上无花、无草，空旷一片，唯有卓青雅跪在地上，就这么候着，静待祖父的消息。
中间卓章羲醒了一回，也知晓外头这么跪着的就是他的孙女，但外头过来通传消息的侍从没有领着卓青雅进去，而是对着她摇了摇头，替卓章羲传着话道：“老爷子醒是醒了，可……”
微微一声叹息，那人继续说着：“天这么冷，老是这么跪着也不是个办法，不若大小姐先回去罢。”
话里委婉，却无疑是拒绝的意思。
稍微调换了个姿势，卓青雅挺直背脊，并未就此泄气，而是缓和了语气，同传话的侍从接着道：“有劳阿伯了，可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轻易回去的。”
“烦请帮忙带些话进去，就说孙女青雅深知前方是条什么样的路，许会布满荆棘，许会困难重重，但身为卓家人，断没有就此退缩的道理，不管前方有多凶险，青雅都不会畏惧，凡有一丝机会，孙女都会拼尽全力去做。”
少女眼神坚定，声音铿锵有力，换成谁都会被她的这份坚定打动。
“唉，你这……好吧。”实在拗不过，侍从转身又走了进去。
在宫中时，卓青雅本就在殿前跪了许久，那样紧赶慢赶从皇宫回卓家，路上也要耗上好几个时辰，好不容易到师门了，连水都没能喝上一口，跪完父亲又在祖父门前跪着。
这般辛苦又疲惫，换谁都受不了。
而卓青雅本身又还带着伤，就这样跪得膝盖发红，两膝都快要无知无觉了，还在强打起精神看向门口，硬撑着想要从这里求个结果。
往手臂上掐了一把。
即使提醒自己时刻要清醒，视线却总是飘离，意识也在渐渐涣散，身体止不住地随意倾斜，就像颗风雨中的残苗。
在她眼前一片眩晕、面前片片漆黑，即将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终于有一丝曙光降临。
下一刻。
面前的那扇门正朝着她，打开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跪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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