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X李寻欢）王见王生》凉九

92、丛中一点红（修）

　　李寻欢运气一向不太好，这一次也不会例外，明明逆着日出方向走，走了三天，别说摸到沙漠的边，半点绿洲水迹都没找见，看着日落，冷风呼啸，只能无语问苍天。

　　水囊里还有一点水，干粮也没敢动，未明前路，不敢随意消耗，舔了舔嘴唇，舌头差点被粗糙唇面割出道口子，不由苦笑，天黑下去之后在沙漠里行走是十分危险的，他开始寻找夜晚栖息处，既要避风，又要防止从莫名其妙的地方冒出含着毒素的生物，一柄小刀上沾了数只蜥蜴与不知名老鼠的血后，他学乖了。

　　便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不属于沙漠的声音，脚步声，这三天来除去自己脚步声，第一次听到其他声音，心下激动，不管是什么人，哪怕不是个人，在如此冷漠的大漠里，也是一种慰藉。

　　小小的身影，佝偻着身子几乎是贴着地面在走，或许是十一二岁的男孩子，也或许是小姑娘，不，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小孩子？难道说，他当真走到了沙漠边缘？

　　李寻欢往小小身影小心走去，尽量不惊动，但沙子不比泥土地，任你轻功再好，踩上去还得有声音，他尚在庆幸风声挺大，便听那小小身影喝道：“什么人？你是谁？”

　　声音清脆绵软，听来是个女孩子，李寻欢心里有些吃惊，尽量放柔语调，“你好，我在沙漠里迷路，请问，往哪个方向走可以走出沙漠？”

　　女孩子在十步距离外，戒备着不再前进，直起身子，确实是十一二岁模样，李寻欢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要弯着身子，因为她怀里正抱着什么东西，黑乎乎一团，或许是什么宠物。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沙漠里迷路？”

　　李寻欢苦笑，“与朋友去往凉州，半道失散，迷路到此。”

　　女孩沉默一会，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李寻欢道：“运气好。”

　　女孩又沉默一会，轻轻笑了一声，“你不是北方人吧？感觉你的声音里有股泉水的味道。”

　　李寻欢心里呻吟一声，觉得嘴唇更干了，“我是直隶人，来塞外访亲寻友。”

　　女孩歪头，走近几步，笑道：“你一定又渴又饿，跟我来吧，先吃点东西。”

　　李寻欢道谢，心中只有庆幸，脚下没有迟疑。

　　沙漠里绿洲是什么样子，冬天里的绿洲是什么样子，虽然依旧大部分是土黄色基调，冬天的败落也影响到了这片世外桃源，但干枯的草木枝叶，依旧让李寻欢一阵激动，他看到了人，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很多人。

　　这些人并不是来迎接他的，反而像是军队遇到外敌时提着兵器严阵以待。

　　高耸天际的瞭望台表明为什么会有人知道李寻欢走过来，严阵以待表明他们或许排外或者戒备着什么，没有直接冲过来或许是因为带路的那个小姑娘，也可能是因为军队前面佝偻着身子捋着花白胡子的老者。

　　李寻欢已经知道这个小姑娘叫做安心，十分喜庆的名字，安心极快的往老者跑去，咯咯笑道：“爷爷哦，我捡回来个人呢，他在沙漠里失去同伴，迷了路，又渴又饿，我们——”

　　老者摸摸她脑袋，笑了笑，转身眯着眼看李寻欢走近，朝身后摆了摆手。

　　李寻欢打量他身后类似于兵士的数十人，极为陈旧的甲胄号衣，若非人数太少，说不得还真是一支军队，李寻欢蓦然想起向导所说的安泰将军来，再瞧那老者白须银发，身子已佝偻，昔日高大威猛身材还在，雄赳赳气势如刀，眼神锋利，鼻梁坚|挺，是岁月与风霜刻出来的痕迹，不由暗里一笑，巧合么？他竟见到了传说中的，守护神安老爷？

　　心思急转，尚且思索着措辞，老者已经开口，“阁下从哪里来？怎会在这里出现？”

　　李寻欢决定说实话，除了与楚留香那么点儿不足为人道的关系，其余全盘托出，暗里观察老者神色。

　　老者神色不动，待李寻欢说完，忽然脚步往后一滑，头也不回的探到一名兵士未出鞘鬼头刀的刀柄，刀锋凌厉，来势迅疾，往李寻欢前胸砍来。

　　李寻欢并不惊讶，如果老者对他所说的话完全信任立马邀请回家中反而可疑，侧身避开老者攻击，只闪不攻，老者气势惊人，挥刀力道浑厚威猛，招招致人死命，招数间灵动不足，破绽极多，李寻欢瞧着这明显不是江湖人路数的刀法，肯定了心中猜测，一不小心，他中了大奖。

　　明眼人都看出，老者明显不是李寻欢的对手，李寻欢躲避的如此轻松。

　　老者收刀，打量李寻欢，语气温和了些，“阁下可认得老夫？”

　　李寻欢道：“前辈该是姓安？”

　　老者道：“我不是神，是活生生的人，安泰……泰儿战死沙场已有十年。”他名唤安匡，是安泰的老父亲，自然，他是不需向李寻欢表明身份的。

　　李寻欢并不惊讶，“安泰将军名垂千古，安老将军老骥伏枥，一片仁心，令人敬佩。”

　　安匡笑笑，“老夫行所当行之事，无须什么敬佩。你说的话，我信，既是寻到这里，老夫请你一顿酒肉，派人送你出沙漠。”

　　李寻欢道谢，他想着或许可以向安匡打听姬冰雁的事。

　　简陋的房间，简单的摆设，除去桌椅，再无二物。

　　八个白面馒头，一盘腊肉，一壶高粱酒，李寻欢知道，在沙漠里，这已经是很不错的食物。

　　安心抱着宠物，坐在一边陪他吃饭。

　　李寻欢此时已看清安心的宠物是一只沙狐，就是那种凶猛如野狼般的把他与楚留香冲散的小东西，安心解释道：“这只沙狐原本属于那个群体，它受了伤，被同伴抛弃，我瞧着可怜便抱了回来。”

　　李寻欢笑道：“小姐一副好心肠。”这个年龄的女孩子，似乎总是同情心泛滥，喜欢捡回家各种各样的小东西，小时候，诗音便是这样……想起林诗音，不由出了会神。

　　安心听出戏谑，不满道：“若非是它，我又怎会把你救回来？”

　　李寻欢奇道：“与它有什么关系？”

　　安心笑起来，“笑笑，就是这只沙狐，它饿了，我是去给它找食物的。”

　　李寻欢笑道：“那我当真要谢一谢它了，它爱喝酒呢还是爱吃肉？”他正右手筷子夹着腊肉，左手捏着碗酒。

　　安心抱着笑笑笑的前俯后仰，“你这个人真有趣。”

　　李寻欢打心里感激这女孩，瞧她笑里温暖味道，心头也不由一暖。

　　有人敲门，安匡笑着进门，“你这丫头，没大没小，以这位公子年纪做你父亲都足够了，还不乖乖叫声叔叔？”

　　安心皱皱鼻子，“他又没有胡子，如何是叔叔？”

　　这话惹得李寻欢也笑起来，起身道：“安老将军。”

　　安匡道：“酒肉简陋，李公子可吃得惯？”

　　李寻欢笑道：“比起沙子，这何止是美味佳肴。”

　　安匡笑了笑，“那便好，老夫遣人送你去凉州，等你酒饱饭足，便可上路。”

　　李寻欢有些惊讶，天色已经暗下来，夜里行路？

　　安心皱了皱眉头，没有说什么。

　　李寻欢道：“那便多谢安老将军照顾。”

　　安匡点头，便要离开。

　　李寻欢道：“且慢，安老将军，在下想打听个人。”

　　安匡道：“什么人？”

　　李寻欢道：“姬冰雁姬老板，他是兰州人，商人。”

　　安匡脸色瞬间变了变，极快掩藏，逃不过李寻欢眼睛，安匡道：“姬老板，是听过，公子是他的朋友？”

　　李寻欢道：“是朋友的好兄弟。”

　　安匡笑了笑，“老夫听过姬老板事业做得很大，为人也不错，却不曾见过面，很遗憾没有帮到你。”

　　李寻欢叹了口气，“找人确实不容易。”

　　安匡点头安慰，“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有缘分自然找得到。”

　　李寻欢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他观察安匡表情，“在下已经好几日不曾好好休息，可否容在下在此叨扰一晚？明日便走。”

　　安匡皱眉，“这个么……并非老夫不容人情，沙漠是非之地，我劝阁下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李寻欢看安心一眼，叹了口气，“既然如此……”

　　安心忍不住道：“爷爷，他不过住一晚，也不会有什么事，我想……”

　　安匡皱眉，“心儿莫胡闹。”

　　安心垂下头撅起嘴，十分委屈不满。

　　安匡叹了口气，“也罢，今晚公子便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出发，莫再耽搁。”

　　李寻欢笑了，“多谢。”

　　安匡道：“心儿，你若喜欢，便留下陪陪李公子，好歹是你留下的客人。”

　　安心当真留下陪着李寻欢到很晚，连着打了十几个哈欠才离开，李寻欢熄灯躺上床，听着门外监视的人低声交谈后离开，才悄悄起身，打开窗子，跳了出去。

　　若非安匡那一瞬间的脸上变色，他当真无意叨扰此地，安匡大眼一瞧便知是不藏虚假的真性情人，便是安匡派人来监视，也不曾认为他有恶心，只是为何提起姬冰雁来，他就要变色呢？

　　若非这是绿洲而非山，李寻欢便可以叫这里作山寨，绿洲不大，四周严密栅栏守护，不时有巡逻人员，方圆不到一里七八个瞭望台，四周监视，说是山寨，或许更像兵营些。

　　李寻欢循着灯光，往绿洲中心的大建筑靠近，军队上说法，便是中军帐了，大门外挂匾“忠义堂”。

　　此处巡逻更加严密，有特意压低了的说话声，大门紧闭，看来他没有找错地方。

　　有瞭望台，上屋顶是不明智的，两侧窗子处的防卫比大门处严密的多，但靠近大门目标又太明显，门前左侧放着一座兵器架，刀剑枪矛在月光下闪着银光，那里倒是个不错的隐身处……

　　有人过来，听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当先一人裘袍毡帽，目若寒星，坚硬的脸，无须，看来不超过三十岁，他步履匆匆，身后两人都拎着大包袱，恰有巡逻队过来，上前打招呼，“姬先生回来了？”

　　姬先生点头，没有开口，到门前，敲门，里面人很快开门，他却没有进，而是缓缓回过身，往树丛里扫来。

　　李寻欢心中一凛，他竟如此敏锐？难道被发现了？

　　有人问道：“怎么了？”

　　姬先生摇头，进了房门，李寻欢听到他说着“我听说今天来了一个人……”大门关起。

　　李寻欢搓着下巴，趁着天色暗，拖过来一名巡视人员，点了他哑穴，悄声道：“我问，你答，保证不叫，我解你穴道。”

　　大汉三十几岁，正是壮年，瞪大了眼，鼓起了嘴，倒腾着手脚挣扎，估计一解开他穴道，便要扯破了喉咙大吼，李寻欢无奈，“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寻个人，乖乖配合，饶你一命。”

　　大汉瞪着眼，诉说着绝不屈服。

　　李寻欢道：“刚才那个是什么人？”

　　大汉用力摇头。

　　李寻欢道：“你们叫他姬先生，哪个姬？”

　　大汉依旧摇头。

　　李寻欢道：“你可认得姬冰雁？”

　　大汉摇头的动作一顿，眼中神色告诉李寻欢他没有猜错。

　　李寻欢自言自语，“他怎么会在这里……”

　　大汉趁机用力一挣，竟然让他挣脱开来，看他奋力奔出去，李寻欢苦笑，好歹等他穴道解开啊。

　　便在这时，一声号角声划破黑夜，苍凉绵长，悠然嘹亮。

　　那大汉一顿脚步，往瞭望台看去，紧闭的大门很快打开，安匡姬冰雁当头跑了出来，他们甚至没有注意到奔到他们面前一脸焦急的大汉，以极快的速度往寨子门口而去，身后众人跟随。

　　李寻欢趁乱解了那大汉穴道，随人潮往寨子门口去。

　　跨刀跃马，整齐划一，几百人以极快的速度冲出了寨子，冲出绿洲，进了沙漠。

　　李寻欢攀上瞭望台，遥遥瞧见阵阵风沙卷来黑乎乎数百人马，双方招呼都不打的，极快刀兵相接。

　　李寻欢想，这种打法当真与沙场征战无异。

　　看得出，安匡这一方人没有丝毫吃亏，也便跳下瞭望台，思索安匡与姬冰雁关系，正往中军帐踱步呢，依稀听到沙沙之声，奇了，除了瞭望台与固守岗位之人，所有人都冲出去了，这是谁在做什么？

　　循着声音过去，恰好看到一个人从地底下跳出来，恰好对上一双毒蛇般细长冰冷的眼睛。

　　这整个人都是毒蛇般的，细条身材，滑腻腻光溜溜贴身衣，尖瘦干瘪的脸，手里提着一尺长的似铁锹似鱼叉的器具。

　　李寻欢咳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一瞪眼，一句话不说提了手里器具刺来，原来那竟然也是兵器。

　　这奇形兵刃似乎短剑的路数，刺戳挑为主，兵刃太短，一寸短一寸险，近身搏斗，拼命招数，似乎是极难对付。

　　偏偏他碰上了李寻欢，李寻欢最不怕的便是近身搏斗了，他的手，他的身体，柔软到了极致，如果说那人如毒蛇，李寻欢便是藤蔓，毒蛇再灵活也逃不过藤蔓痴缠，二十招内，李寻欢缴了对方兵器，看他衣服颜色诡异，提了那兵刃手柄以重手法点其周身三大穴道。

　　那人重重跌落地面，沙哑着嗓子开口，声音亦如毒蛇般阴冷，“你是谁？你不是安家寨的人。”

　　李寻欢以那兵刃穿过他腰带提将起来往忠义堂拎，笑道：“你怎知道我不是？”

　　那人声音有些不稳，“你放了我，要什么好处我都可以给你。”

　　李寻欢道：“哦，你可以给我什么好处？”

　　那人道：“金银财宝，美丽女人，都没有问题。”

　　李寻欢道：“倒是很有趣的样子，可你的先告诉我你是谁，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人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只要放了我，我可以把你要的东西放到你指定的地方，决不食言。”

　　李寻欢道：“听你的口气，不是碌碌之辈啊，名号见不得人？”

　　那人道：“放屁，我飞天银鼠也是江湖上——”他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李寻欢点点头，“原来是百巧寨田大同，怪不得这么大口气。”

　　那人冷笑，“是我田大同又如何？你这次惹了我，以后可要小心我百巧寨的兄弟们找你复仇。”

　　李寻欢道：“只要他们不是现在从某个角落跳出来，我就不怕。”

　　田大同怒，“你瞧不起我百巧寨弟兄？”

　　李寻欢笑道：“走出这里，你往哪里寻我？你知道我是谁？”

　　田不同道：“莫不是不敢报出名姓的无名之辈吧？”

　　李寻欢笑，“正是无名之辈，还是不说出来污了阁下耳朵。”

　　田不同噎了一下，冷笑，“你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小心么？我的虎头叉上亦有剧毒，触手便中了我的毒，有这十几步功夫，毒性已蔓延你全身，不信你看看自己的手，运气试试看。”

　　李寻欢大笑，“真不巧了，我可是出了名的百毒不侵。”

　　田大同惊疑，“你是唐门的人？”

　　李寻欢道：“似乎不是，还不曾到过四川。”

　　田大同道：“是厉老鬼的徒弟？”

　　李寻欢笑，“唔，我倒是亲眼瞧着他死的。”

　　田大同冷笑，“谁能当真做到百毒不侵？莫不是昆仑派的人？”

　　李寻欢道：“我是不使剑的。”

　　田大同道：“总不是寒玉门的人，他们老窝都被我一把火烧得干净，哪里还有活口？”

　　李寻欢吃了一惊，“你烧的，寒玉门？”

　　田大同冷笑道：“晓得我的厉害了？那么神秘狠毒的门派都灭在我手下，我劝你还是快快放下我的好。”

　　李寻欢笑，“我无门无派，闲云野鹤的一人，你能奈我何？就凭你，还杀不了我。”

　　田大同大怒，“你耍我？”

　　李寻欢笑，“我劝你省省力气，与其与我废话，不如想想待会怎么与安匡交待。”

　　李寻欢本想着把田大同扔中军帐门口等待安匡他们回来，刚做了个投掷动作，便听一声惊呼，迅速转身，对上安心瞪大了眼睛，不由惊讶，笑了笑，“这个时候，你还没睡？”

　　安心捂着嘴，“你……你……”

　　李寻欢以虎头叉点上田大同哑穴，把兵器扔他身边，走近安心，笑道：“本是要睡，被只老鼠吵得睡不着，便干脆捉了来。”

　　安心指着田大同，“你说……他……”

　　李寻欢道：“小姑娘这个时候该乖乖梦周公才是，你回去睡吧，没有老鼠再吵。”

　　安心垂下眼，“怎么可能睡得着？爷爷他们在外面拼命，我……”

　　李寻欢放柔声音，“那是些什么人？这种事情经常发生？”

　　安心道：“他们便是你说的沙漠银狐，他们恨爷爷入骨，总是想着法子折腾的爷爷不得安宁。”

　　李寻欢摸摸她头发，神色黯然，想着要不要出去会一会那些狐狸。

　　安心道：“你……要回去睡觉么？还是等着爷爷他们回来？”

　　李寻欢道：“你呢？”

　　安心道：“我去煮些热水，总有人受伤，总需要擦洗伤口。”

　　李寻欢道：“我陪你。”谁知道会不会再从地底下冒出个田大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