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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宫宴 ...

  •   金秋重阳,紫宸殿内金菊吐蕊,丹桂飘香。殿中九枝连盏铜灯高照,映得御座上的明黄帷帐愈发威严。
      皇帝端坐龙椅,面带慈笑,手执白玉酒樽与群臣共饮。三品以上官员依序列坐殿东,武将则居殿西,皆着朝服,冠带俨然。
      太子孙景珩端坐于御阶之下,目光几不可察地掠过女眷席。
      “皇兄今日怎的频频走神?”长公主孙明昭执团扇掩唇,眼角含笑。她今日着胭脂红蹙金翟服,九凤衔珠步摇在鬓边轻颤,尽显天家威仪。
      孙景珩收回目光,淡淡一笑:“不过是想着重阳登高之事,倒是你,方才一直望着殿外,可是在等无相寺的钟声?”孙明昭指尖一颤,扇面垂下,恰好遮住微红的耳尖。
      忽闻殿中一阵赞叹——镇北侯之子萧临献上北疆新贡的九英菊,花大如盘,色若鎏金。
      皇帝龙颜大悦,特赐萧临御前金卮。年轻将领单膝跪地接赏时,玄铁护腕与青玉地砖相击,铮然有声。衡王之子孙景瑜代父献重阳糕。少年着杏黄蟒袍,举止端方。礼毕二人归座,太子顺势邀他们同席。
      “听闻萧世子近日又赴北疆?”孙景珩执壶斟酒,语气温润。
      萧临抱拳一礼:“蒙陛下恩准,三日后启程。”
      孙景瑜闻言笑道:“萧兄果然心系将士。”
      他又斟了杯酒,“景瑜近日在读什么书?”
      “《孙子兵法》。”孙景瑜接过酒盏,忽然眨眼,“不过昨日被张公子用‘五鬼运财’的棋路杀得片甲不留。”
      通判之子张知年正被内侍引至近前——他虽年少,却因近日在国子监策论优异,蒙皇帝点名嘉许,今日特准随父赴宴。
      二人轻笑,萧临道:“张公子竟如此厉害?”
      孙景瑜压低声音:“不过他的棋术不如他阿……”
      萧临闻言挑眉。
      “张公子的诗文也甚佳。”孙景珩不动声色地打断,“重阳诗会上‘莫道’一联,连翰林院都称赞。”
      孙景瑜会意,立刻语气轻快地接道:“是了,那联诗写得极妙。”
      三人举起杯盏,将饮之时,目光同时看向女眷席——
      张知岁一袭藕荷色云纹绫衫,配以艾绿纱裙,发间单簪一支白玉杏花簪,腕间一对素银绞丝镯,腰间一枚青玉佩。
      邻座叶清霜一袭湖蓝色云锦大袖衫,腰间束着白玉蹀躞带,发间一支累丝嵌玉莲花步摇,腰间悬着青玉禁步。
      二人正低声交谈——张知岁体弱,常到济春堂取药,二人故而相识。
      不知谈到了什么,两位少女笑意盈盈。看得人一愣,满殿华光里,酒入喉时,竟品出丝微涩的甜。
      殿外钟磬声歇,执礼太监高唱:“无相寺进献重阳辟邪宝符——”
      孙明昭直起身来。太子孙景珩执杯的手微微一顿,目光在妹妹与殿门之间转了个来回,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玄尘缓步入殿,在御前七步止住,双手捧匣过眉,躬身时颈间菩提念珠垂落:“无相寺弟子玄尘,恭承住持玄度之意,虔祝陛下圣体康泰,国运昌隆。特奉《金刚经》朱砂辟邪符一道,寺中柏子香丸九枚。”
      皇帝微微倾身,他早听闻这法师风姿卓然,今日一见,果然不凡——不只是皮相,而是那身与宫阙全然不同的澄明气度。
      他目光扫过佛龛中供奉的佛经,笑意渐深:“法师所献可是天竺原本?朕记得,明昭上月还向朕讨过梵文译经的学士。”
      孙明昭轻不可察地一顿。
      半年来,她带着浩浩荡荡的仪仗去无相寺,却从未想过,第一次见他踏入红尘,竟是在这满殿烛火都照不透的九重深宫里。
      父皇的话像蛛丝缠上心头,既喜他提及自己与玄尘的关联,又忧这份关联被发现。她顺势将歪斜的禁步扶正,抬头时眼角眉梢都是恰到好处的笑:“父皇尽取笑儿臣,那梵文字弯弯绕绕的,可比绣花样子难描多了。”
      孙景珩原本斜倚案几,执杯欲调侃妹妹,却在看向她时,笑意收起。他看着她绷直的脊背,微颤的睫毛,意识到事情似乎比他想的要深得多。
      女眷席中,叶清霜垂眸掩去叹息。她见过公主那卷批注过的《法华经》,朱砂字迹如红梅落雪。此刻见到玄尘,她忽然就懂了——原来有些人,光是立在那里,就值得飞蛾扑火。
      玄尘合掌一礼:“回陛下,此乃先师自天竺带回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写本。今日特献此卷,愿陛下圣心澄明,福泽苍生。”
      他眉目低垂:“至于译经之事,公主天资聪颖,于梵文已小有所成。前日批注的《妙法莲华经》,连寺中首座都赞叹不已。”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顿。他笑道:“朕这个女儿,倒是难得对佛法如此上心。”
      待内监接过木匣,验看完毕,皇帝温声道:“法师辛苦。赏玉如意一柄,赐寺中《永乐北藏》十函。”
      玄尘肃立合掌:“阿弥陀佛。陛下仁心,必得佛祖庇佑。”语毕倒退七步,转身出殿。
      殿内金丝楠木屏风后的乐师们轻拨琴弦,琴音缓缓流淌。舞姬们踏着细碎莲步入场,水袖翻飞间,沉水香随衣袂流转。
      赵德全将新贡的蟹黄酥换到永嘉公主案前,那是她最爱的点心。孙明昭见状指尖微顿,茶汤里浮沉的金菊瓣忽地散开。“谢父皇。”她拈起蟹黄酥转头道,“父皇最疼儿臣了。”
      阶下菊影阑珊,暗香如缕,瓣瓣皆合礼数,蕊心自有缠绵。
      ……
      宴毕,御前金猊炉中沉水香袅袅,一缕青烟蜿蜒而上,在殿内氤氲开清冽的檀息。皇帝执朱笔批阅奏折,沙沙声里,偶尔抬眸瞥一眼倚在软椅上的孙明昭。
      案头烛火映在她眉眼间,长睫投下浅浅阴翳,掩去眸中流转的心思。
      “困了?”皇帝搁下笔,声音里带着几分关切。
      孙明昭揉了揉眼睛:“父皇批了这么久,也该歇歇了。”
      “过来。”皇帝招手,待她走近,伸手替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这几日为了重阳宴,累着你了。”
      孙明昭抿唇一笑,起身走到御案旁,斟了一盏温茶:“能为父皇分忧,儿臣高兴还来不及呢。就是无相寺那些师傅……”她皱了皱鼻子,“实在是慢吞吞的,催他们准备经书比催蜗牛爬山还难。”
      皇帝轻笑:“玄尘法师今日献的《金刚经》装帧甚好。”
      “那是自然!”孙明昭眼睛一亮,“儿臣特意派了两个女官去帮忙……”她忽然想起什么,撇撇嘴,“就是玄尘法师太较真,不许用太多金粉,说‘过奢违佛理’,可这些东西又不需要无相寺出。”
      皇帝拍了拍她的头:“法师说得有理,佛经重在内容,不在装帧。不过庆典之事,确实需些体面。”
      “父皇英明!”孙明昭眼珠一转,试探道,“这几日儿臣想好好歇歇,太傅的课业能不能……”
      “……准你三日假。”皇帝故作正色,睨她一眼,“去吧。”
      孙明昭笑吟吟地行礼:“谢父皇!”
      待她退出殿外,皇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柔和。
      孙明昭转过回廊,唇角微扬,指尖轻轻拨弄着腕上的玉镯。
      ——演得真好。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流萤捧着披风追上来:“殿下,天凉,回宫歇息吧。”
      “走吧。”她随手从路过的小太监捧着的果盒里捻了颗蜜饯,含在嘴里,甜得眯起眼。
      回到重华殿,挥退所有宫人后,她从枕下摸出那颗被捂得温热的沉香佛珠。指腹抚过,脑海里映出玄尘的脸。
      “呆子。”她对着佛珠轻嗔,紧紧攥在手里,锦帐里漾开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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