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白》奚山鱼

17、帽子

　　回到家的时候，十二点半。

　　李闻白回家做饭，方知绿锁好门冲进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灰扑扑的，她脱下衣服，快速冲了个澡。

　　刚冲完，门就被敲响。

　　李闻白也冲了澡，换了套灰色运动套装，身上弥漫着浓郁的青柠味道。

　　“吃饭了。”

　　“这么快？”

　　“奶奶做的，留在饭桌上，我直接拿过来了，今天一起吃。”

　　往常都是李闻白吃完后带一份给方知绿在，这还是第一次一起吃，方知绿把茶几收拾干净，垫了张报纸。

　　吹着风扇，两人盘腿坐在木地板上，慢慢吃起饭。

　　“李闻白，你爷爷奶奶知道你在外面兼职赚钱吗？”方知绿想起来一直都没问过这个问题。

　　“知道。”

　　“那，也支持你做这些？”

　　不怪她多想，方奶奶对方子彦那么宝贝，要是方子彦在外面干苦活，方奶奶肯定是会心疼的。

　　李闻白闻言看了她一眼，而后眼皮垂下，遮住眼底的情绪，他回答方知绿，语气平淡。

　　“没支持，也没反对。”

　　“那也挺好的，很自由。”

　　“算是吧。”

　　话题匆匆略过，方知绿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她敏锐察觉到李闻白情绪变得不是很好，只是很快，他调整了情绪，正常跟她交流。

　　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你一句我一句，也很有意思。

　　吃完饭，方知绿去洗碗。

　　回来的时候，李闻白正在摆弄一个盒子，听到脚步声，他抬眼，喊了一声过来。

　　方知绿乖乖坐在了他的身旁。

　　原来是一个医药盒。她看他从里面拿出一瓶红花油，接着，男生的手忽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毫无预备地接触，方知绿下意识挣开手腕，胳膊肘处却传来一阵剧痛。

　　李闻白将她的手腕扣得更紧，另一只手的掌心在大力推开她胳膊肘上的淤青。

　　“你干活小心一点。”男生的语气里有淡淡的责备。

　　“知道了。”方知绿轻声回答。

　　她认真起来对外界就不太敏感，从她记事开始，身上总会莫名其妙地出现淤青，这一次估计是打扫的时候磕碰的。

　　男女有别，李闻白只推了几下便松开了她的手，而后又让方知绿自己处理一下手背上的擦伤。

　　处理好后，收起药箱，他又拿出七十五块钱。

　　“一人一半。”

　　提到这个，显而易见，方知绿眼睛亮了几分。

　　“瞧你这出息。”

　　李闻白打趣她，脸上却不自觉也挂起笑容。

　　“那位老人说会帮我们介绍，你说会不会很快就有别人找上我们。”

　　方知绿接过钱，心脏被快乐盈满，忍不住畅享起未来。

　　李闻白往后靠了靠，仰躺在沙发上，语气懒懒地回答：“可能吧。”

　　其实心里并不相信，他见过的人太多了，谁都喜欢说点客套话，但实际上说到做到的人，凤毛麟角。

　　“实在不成，我们就举着板子上街宣传，上面就写，快来看看我们啊，价格公道，包干净的哦。”

　　不想打击方知绿的积极性，李闻白随口一诌，却看见女生撇过脸，克制地咬住唇。

　　“笑什么？”李闻白坐正身体。

　　“你那个哦的尾音，听着很好玩。”方知绿憋不住，弯起了眼睫。她想起分别前宋思棠对她说的的话，现在她已经知道了意思。

　　“很有反差萌。”

　　像一本严肃正经的书，翻开页面，却瞥见还是小树苗时的幼稚模样。给人印象沉稳包容的李闻白，在某些瞬间，也会展现他不那么正经随性的一面。

　　沉闷的夏日，李闻白沉默地将脸转向窗外，看起来像是并不想承认反差萌这个词汇在自己身上出现。

　　于是方知绿不再看他，笑着拉过一旁的作业开始写起来。

　　她没看见，夏日透亮的光线下，李闻白嘴角的弧度渐起，无声笑了起来。

　　-

　　仍旧是学习和工作交织的生活，但一天后，李闻白拿着饭盒进门时，嘴角上扬。

　　“方知绿，你的话灵验了。”

　　彼时方知绿在写最后一本生物作业，闻言，怔愣了两秒，明白了意思后眼睛像是被点亮一般。

　　“真的帮我们介绍了？”

　　李闻白慢悠悠点了点头。

　　“还是上午九点，临江公寓五栋406。”

　　就是上次那位老人的朋友，看打扫得干净整洁，也动了心，于是联系上了李闻白。

　　有上一次打扫的经验，这一次两人做的准备更全。

　　翌日上午，两人再次抵达公寓的时候，熟悉感扑面而来。

　　“没想到这么快又过来了。”方知绿感叹。

　　李闻白不语，眼睛却含着笑意。

　　两人一起走到公寓门口，敲门，门打开，还是上次两位老人。

　　这一次寒暄了挺久，老人夸他们勤快认真，事情干得也好，家里被清扫得干干净净的，这两天睡觉都睡得舒坦。

　　李闻白也不谦虚，对于赞美照单全收，只是听最后一句话，笑着回道：“那是您们身体好，心胸开阔，睡得好是自然的，这可不能全归功于我们。”

　　一句话，将两位老人哄得眉开眼笑，两位老人夸他长得周正嘴又甜，小小年纪还能吃苦，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那借您们吉言啦。”

　　房屋的布局跟上一间的几乎一模一样，要打扫的地方也大差不差。越往后天气越热，于是两人这次从厨房收起，方知绿还是擦洗灶台，李闻白清理高处的柜台。

　　厨房不经常使用的缘故，高处落了不少灰，抹布一擦，灰扑簌簌落下来，方知绿后退一步，下意识抬头看，结果一片阴影袭来。

　　头顶上被压下一顶帽子。

　　“进门的时候忘记给你了。”

　　李闻白说完，便拿着抹布走远了。他的头顶不知何时戴着一顶鸭舌帽，黑色的，前面一个字母L。

　　方知绿取下他压在自己头顶的帽子，同样的款式，是藏蓝色。

　　莫名的情绪在胸口炸开，她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继续开始干活儿。

　　这一次的进度要比上次快很多，大概熟练了的缘故，未到十二点，两人手里的活儿全部干完，浑身都是汗。

　　两位老人检收了一遍成果，满意点头。

　　还是上次那个价，收了钱，两位老人让他们在客厅休息一会儿，吹吹空调。

　　李闻白本想推辞，两位老人又拿来盘西瓜。

　　“别人送的，我们老了，吃这个太甜了吃不下，你们帮帮忙，吃了啊。”

　　推拒的话在嘴边又咽下，李闻白望了一眼方知绿，方知绿也在看他，像是让他打定主意的模样。

　　李闻白最终接受了好意，两人挨着坐了下来。

　　西瓜很甜，吃了几块，身上的温度降得差不多了，李闻白准备离开，厨房却传来抡锅铲的声响。

　　“她做饭去了，到饭点了，上次没留你们，这次留下吃个饭吧。”老人笑着说道。

　　“这...不用。”

　　“不用什么不用，做都做了，等一会儿啊。”

　　李闻白皱着眉又坐了下来。

　　“着急回家吗？”他问身旁的方知绿。

　　方知绿摇头。

　　空调的冷气吹得舒服，方知绿想起厨房的温度，老人年纪又大了，她抿抿唇，有些坐不住，“我去厨房看看。”

　　“我也去。”

　　厨房闷热，老人佝偻着身体，被热得满头大汗，见有人来了，眯着眼睛朝两人笑。

　　方知绿清晰地看见，她握着锅铲的手打着颤。

　　“我来吧，奶奶，我会做菜。”

　　李闻白也凑上前，连忙说，“我来给你打下手。”

　　两个人就这么将老人请了出去，占据了厨房，接下了做饭这个担子。

　　都是些家常菜式，方知绿熟悉得很，不多时，三菜一汤就做好了，由李闻白端了出去。

　　第一次跟两个陌生的老人吃饭，李闻白脸上虽挂着笑意，但规矩地坐着，一直没下筷。他看向方知绿，或许是被夸奖的缘故，一直内向的她弯着眼睫，跟两位老人聊了起来，场面看着其乐融融的。

　　奇了怪，短短时间就跟她们熟了起来，跟他相处到熟悉却花了那么久。

　　难言的情绪在心里滋生，却在方知绿看过来的一眼里，嘭一声化为泡沫。

　　“李闻白你也吃啊。”

　　她朝他笑，一句话，将他拉进有她存在的和谐氛围里。

　　心里那点儿莫名不快被熨平，李闻白凝视着她的侧脸，而后垂下眼睫，夹了一著菜。

　　吃完饭，两人离开了公寓。

　　阳光正烈，方知绿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正要踏出去，李闻白拉过她的手腕，把她拉到墙壁的阴影下。

　　“贴着阴影慢慢走，吃完饭了，不着急回家。”

　　方知绿点头，“好。”

　　“你做饭还挺好吃的。”走着，李闻白突然开口。

　　“还好，没有你做的好吃。”

　　这是真话，李闻白给她带过那么多次饭，每一次就没有不好吃的，技艺比她强上不少。

　　李闻白笑了，“那下次这种情况我来。”

　　说到这，方知绿沉默了一瞬。

　　“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下一次。她把我们介绍给她的朋友，但，还有其他朋友吗？”

　　方知绿问到点上了。

　　其实相当于没有介绍，朋友目睹了他们工作的全过程，心动了，于是找上他们，就这么简单。

　　“想那么多，反正今天是又赚了一百五，回去我们就分了。”

　　李闻白语调轻松，方知绿跟着神色放松，现在这样就已经特别好了，是去年的她根本想不到的生活。

　　她低头笑着，脚底下是自己的影子，后面跟着李闻白的，两人的脑袋被光影压缩得扁扁的，前面还凸出一小块儿。

　　是帽子。

　　对了，帽子。

　　“李闻白...”

　　“嘘。”李闻白食指比上唇，让她噤声，他掏出手机，手机显示来电。

　　方知绿知趣地闭上嘴，她埋头，脚尖无意识踩自己的影子玩。

　　电话结束得很快。

　　方知绿没想问打电话的人是谁，这属于李闻白的隐私，可李闻白在挂完电话后却一直看着她，唇角上扬。

　　方知绿微微睁大眼睛，有些疑惑的表情。

　　“方知绿，我们小瞧那两位老人了。”

　　“你的意思是...”

　　“接下来的时间有的忙了。”

　　前一刻还在张罗着分钱，下一刻，新的活儿又找上了李闻白。

　　“李闻白，怎么突然感觉你像是包工头。”方知绿笑了起来，“我是你手底下唯一的工人。”

　　“为什么不是团队？”

　　“因为全靠你一个人联络啊，我只用接受指令，安心干活儿就好了，就...很像一个老实的工人。”

　　李闻白被她的话逗乐了起来。

　　两人一路沿着阴影，穿过阳光下的彩砖路面，到达停在树荫下的小电车旁。

　　“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李闻白突然想起手机响起前，方知绿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噢。”经他提醒，方知绿也想了起来。

　　她摘下帽子，递给李闻白，“这个还给你。”

　　李闻白接过，视线扫了一眼方知绿，又落在帽子上面。

　　“是不是脏了，那我洗完再还给你。”

　　方知绿伸手想拿回帽子，李闻白却抬起胳膊，方知绿的视线跟随帽子往上移动，撞上男生清澈的瞳仁。

　　她还来不及去分析他眼里的情绪，脑袋被什么东西一压。

　　李闻白重新把帽子扣回她的脑袋。

　　“不是说是我手底下的工人，那帽子就当成是工帽吧。”

　　他帮她调整了一下帽檐，方知绿的感知下，更像是他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她听见上方传来极轻的一声笑。

　　“头儿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