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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七章 风云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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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霁刚刚得知北境乌努族进犯消息的时候,安思痛正在李茗姣府上喝茶。
而安思痛面色不善,显然不是无故到访。
算起来,她们好像很久没有像这样坐下来,两人静静地品一杯茶了。似乎从她俩阴差阳错成为林霁的伴读,接手魏嫔案时,她们便不由自主地被卷入了时代的洪流,兵荒马乱,无处停歇。
她们陪着林霁一路走来,从北都到瑜城、丹县,再回到北都。
“我们从登基起便陪着陛下,她的痛,她的苦我们都看在眼里。”安思痛搁下茶盏,开口表明来意:“你且说你在殿试上的那篇文章是什么意思?”
李茗姣一向清楚自己好友这个急脾气,想必是迁怒了所有加害之人,认为她写的文章不够狠,才来痛批她的。
她能说什么呢,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上天赋予了安思痛这样强大的共情能力,让她体会世间一切痛苦,却没给她改变的能力,她又怎忍心痛斥这样一个人?
“什么叫做‘浊邪者当受万世唾骂’?敢问不清不浊者该判何罪?”安思痛情绪激动,甚至有些口齿不清,“我们是一直陪着陛下走过来的人,你难道忘记了,陛下在丹县被田老二家的孩子刺杀,本地的医师无人肯施以援手的事情了吗?刺杀的人固然有错,那些袖手旁观者就真的干净吗?陛下蒙受欺辱,当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帮凶,他们都有罪,你为什么不写?”
“你为了争这个官位,是在讨好谁?!”安思痛再也难以抑制住自己倾泻而出的情绪,失声骂道:“你在讨好那些伤害了我们的人,你是不是把我们受过的苦全都忘了?”
李茗姣哪怕是个泥人,也是有三分脾气的,现下也终于按捺不住,回击道:“你骂得倒轻巧。法不责众。我若不讨好他们,我能做官吗?我若做不了官,哪里去实现我们那些设想?是你醒醒吧!这朝堂诡谲云涌,从来不是陛下的一言堂。哪怕陛下顾着情谊依旧抬举我,没有他人的支持,你我又能走多远?”
“······只不过是权且忍耐而已。”李茗姣情真意切,想要穿过桌子去拉一拉安思痛的手。
安思痛却不领情,把放在桌上的手收了回来,说道:“一时忍耐,一世忍耐。你就这么自信,假面戴的久了,不会变成真的?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你真的也觉得旁观者无罪?”
安思痛再不与她争辩,撂下伤人的话,如同一柄柄泛着寒光的利刃,分毫不差地扎进李茗姣的心里。
桃花落了,她们也再回不到从前了。
与此同时,林霁的信报到了李茗姣的府上。
安思痛还没来得及离开,便闻此噩耗,与李茗姣对视一眼后,步履匆匆,两人一齐进宫去。
林霁召的人不多,不过殷寒、陈徵,还有李茗姣、安思痛两人,以及带来消息的王遐迩。
此时这里的人都是林霁的心腹,同时也没有一位将领。林霁登基的这几年里,真的是切切实实吃了军权的亏,还好先有司空赫,后有南流景。
想想这么多年,南流景当年一个长兄早逝,独挑大梁的少年,也安安稳稳地统领了黎衣族,也将北境守的铁桶一般,真是长成了。
因此待南流景先于乌努族回到北都后,一定会是抵御外敌的生力军。可是剩下的人里,花潋滟驻守西境,很难再挑出一位将才来。这也就意味着,一旦南流景一念之差,差之毫厘,便会谬以千里,连改正的机会都没有。
“不然我去。”宋羡云在林霁发愁的时候适时说道。
几人附和道。
但是林霁和宋羡云都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宋羡云虽然武功绝佳,但绝不是将才。他仅有的几次带兵经历,都更多的是象征的作用。他所收编的燕地军队几乎没有作战过,唯一的一次还是和南流景一起攻打北都。
况且慈不掌兵。宋羡云一个极重情谊的人,很难说会不会再最后关头拿他的任何东西,来换一个对他来说重要的人。
一个优秀的将领并不是他这样的,将才放弃近处的哭声,而拯救远方更多的哭声。将才杀人不眨眼,对自己的属下也是,只要此举能救更多的人,那么哪怕牺牲的是他的亲人,他的朋友,甚至是他自己,他也不会心软一下。
而林霁身边这样的人很少,他们都很看重林霁。她甚至不知道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可是时间不等人,他们还来不及做好准备,南流景的军队便已班师回朝,这也就意味着乌努族的人已经兵临城下。
“南流景,你来做主帅,自己提人当副将。”林霁将虎符交到南流景的手上,“我们快些,召集大家聚在一起,你给大家讲讲乌努族都有些什么特点。”
“乌努族悍不畏死,所以切忌正面硬拼,他们的士兵都是从小散养长大的,不值钱。但我们的士兵都是金山银山堆出来的弓箭手矛兵盾兵,若是硬碰硬只会是我们吃亏。”
“守城战,怎么不硬拼?”宋羡云提出疑问:“这根本没有回避的机会。”
南流景点点头,“所以我也只能尽力。”
他伸出三根手指,说道:“若情况不变,我们只有三成胜算。若城内哗变,内乱四起,便连一成也没有了。”
林霁看着南流景的三根手指,只觉希望渺茫。
“那么若败了,便由木秀带着陛下从后城门轻骑一匹,南下至瑜城······”王遐迩筹划道。
林霁打断了王遐迩,说道:“没有退路。一步退,步步退。朕一步也不会退。要么乌努族退出北境,要么北都被破,也许他们点一把火,三天三夜也烧不尽我们的尸骨。前朝尚有‘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说法,朕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最差不过一帘草席,卷了我的尸身去。黄土白骨,功名利禄,是非转头空。”林霁哂笑,“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她想起谢霖铃,想起他曾在某个月的初一为林霁念过这首诗。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很快,乌努族的军队裹着滚滚烟尘,来到了北都外城城门之下。
一队一队的士兵顶上去,一具一具的尸体运下来。这里除了南流景,没人经历过真正的战争,众人的脸上不免都显出一些惧色。这时他们才知道,以前摆出军队,大多是个威胁的作用。无论是燕王谋反,还是林霄鸿叛国,都只是小打小闹。
此时林霁终于见到,血与火的交织,生死就在一霎间。
不断地有火箭飞上城楼,前线不断地有人哀嚎着栽倒在地上,林霁心惊胆战,她想做点什么,却只能远远站在安全的阴影下。
她想起她第一次直面死亡的时候,司空赫在她面前拉一个士兵挡箭,那人就死在她面前。那时她痛苦,惧怕,现在的她依旧痛苦,惧怕,但也却多了一分不甘。
若她拼尽全力,依旧逃不过死亡的命运,那她欣然接受。但若她从未全力以赴,来日她会不会后悔?
似乎这些日子里她想起司空赫太多次了。林霁其实也说不清自己对司空赫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她只知道,司空赫必须死。但他死后,似乎又在自己心里高大了起来。
所有人都被派出去周旋这场战争,留守林霁身边的只有宋羡云和锦衣卫。南流景坐在林霁身旁,不断翻看着下属递进来的战报,又将军令一层一层传下去。
安思痛与李茗姣分别驻守南北城门,两人却因前日的争吵依旧谁也不理谁,见着相对拱手,称一声“大人”便完了。
安思痛其实早就后悔了,虽然她不赞同李茗姣的观点,但是她还是很爱她。
大战在即,她不希望她们对对方心有芥蒂。
可是李茗姣走的太快了,安思痛都还没来得及说话。
她只能把话语,化作风中的一声叹息
“若派锦衣卫去刺杀乌努族首领,有没有可能?”林霁不断思索着破局的方式。
木秀上前一步禀报道:“若是于林还在,或许可以。我和风必专司守卫之职,不善刺杀。摧之的武功曾受于林指点,他或许可以一试。”
摧之擦拭着自己锋利的佩剑,向林霁告别。
“臣此去即便凶多吉少,陛下亦无需挂怀。”摧之说道:“臣一人死去,会有千千万万个楚国人站起来。愿大楚国运昌隆,长盛不衰。愿陛下常乐长安。”
林霁的心揣揣不安,她低头和摧之的眼神相触,徒增酸涩。
不知为何,林霁看着这双眼睛,总有一种久别重逢的熟悉感。而摧之看她的眼神,此刻显然也不仅仅是一个臣子,看着自己的皇帝。
最终摧之低下头去,首先收回了眼神。他一甩袍袖,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去。
“去吧。”林霁和身边的木秀颓然道:“若我们败了,大楚国运,便在他一人肩背之上了。”
可惜摧之的失败来得比林霁的还要快。
不过一日功夫,摧之的尸体便被扔于两军之前。乌努族首领拎着他的头发,让他的尸体吊在空中,嚣张地威胁着城内的每一个人。
“三日内再不投降,我会屠城。”他用着乌努族的语言,但城内很快有人将其翻译了出来,并掀起了恐慌。
木秀与风必看到摧之的尸体之后,难以按捺仇恨之情。二人孤身杀入乌努族军阵,抢回了摧之的佩剑。风必还想拼着性命不要,杀了乌努族首领,被理智尚存的木秀按下,两人重返北都。
摧之的佩剑被葬于衣冠冢中,从此再未出鞘。
当年的锦衣四少,如今只剩下他俩了。
当夜,南城门便破了。
不过这并不是因为南流景的士兵没有把守住,而是北都城内出了奸细。
有人惧怕于乌努族的淫威,向其抛出了橄榄枝。
因为现在城内的人都知道,林霁是不会开城投降的,因此他以打开南城门的条件,来换取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
守在南城门的是安思痛,她的反应很快,立马下令格杀了内奸,但为时已晚。城门已开,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乌努族的铁骑。
百姓们相互推挤着向内城涌去,而乌努族士兵在队伍的末尾,如砍瓜切菜般屠杀着百姓。
安思痛自己本来是很靠近内城的,但她在被人流裹挟时很快意识到这不对。
再这么下去,北都就完了。乌努族会顺着人潮,将百姓都杀死!届时其他地方守得再好,所有心血也都会付诸东流。
不行,她得守住南城门!
于是安思痛在人潮中艰难转身,拨开慌乱的人群,向末尾冲去。
此时林霁已带人到了南城门,与乌努族士兵隔着百姓相望。李茗姣到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安思痛的一个背影。
“思痛!安思痛!”她高喊道,声音却被淹没在人声哭喊之中。
“不要跑了!不能跑!”安思痛便走便喝道:“你们的背后是北都十万百姓,你们的父母亲人朋友!再退就是把他们的性命拱手送给乌努族!”
人们一开始不以为意,但安思痛为官时乐于助人,这里的很多人都曾受她恩惠。人群中终于有人开始动摇。
此时,一支箭穿过千军万马,于众人毫无防备之时,洞穿了安思痛的前额。
安思痛一怔,眼眸向后转,似乎想再看见什么。但转到一半她就已经没了力气,扑倒在地。
“安大人!”“没事吧?”“快救人!”······
很多人围在她的身侧,终于挤进来一个医师,看了眼也只能摇头。
此箭洞穿额头,神仙难救。
这个时代里,一个人的声音太渺小。
是不是一定要以生命为代价,自己的声音才能被人听见?
众人哭号一片,哀鸿遍野。哭安思痛,也是哭自己死去的亲朋好友,哭多舛的命运。
天理昭昭,因果不爽。可纯善之人不得善终,穷凶之人高坐朝堂,这是什么轮回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