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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陛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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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拱殿,顾名思义是当代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杭谨庭第一次近距离站在一座真实的宫殿前方,比起儿时跟着师父去故宫参观时的震撼,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殿虽不及紫宸殿这般宏伟,即便少了那百十来阶阶梯,但仍掩盖不了官家的威严肃压。
跟着中郎将在殿外等候,杭谨庭和周翊二人足足在寒风中站了一个时辰,才迎来内监总管踱着小步走来。
“三位大人请卸下腰间的佩剑。”鞠了个躬,太监恭敬道,“陛下最近龙体保养,请三位大人在偏殿稍作等候,三位请随我来。”
随着太监缓缓走入殿中,入眼袭来的是内部富丽堂皇的装潢,丝毫不逊色于现代建筑,杭谨庭第一次瞧见,不免多看了两眼。但恍然间想起了周翊的叮嘱,他低下头赶路,不敢再东张西望半分。
离开的时候,太监向着三位鞠躬,眼神飘过周翊的时候,又微微点了头,态度十分恭敬。
周翊内心笃定,他倒是认识小满的。
而皇上龙体抱恙,这是周翊和杭谨庭第二次听到这个说法了。似乎有太医正在主殿为皇上诊治,整座垂拱殿忙碌不已,太医院的人来来往往不断,两人在偏殿也只能瞧见个大概。
拦住一位行路匆匆的太医,周翊小声问道:“陛下可还康泰?”
太医神色紧张,支支吾吾半天,只说出一句:“不知、不知。柯院使都三天没有出来了。”
一旁的应越同样不知,他没有阻止周翊的问话,竖起耳朵倾听的模样,倒是被两人收入眼底。
似乎想要证实自己内心的猜测,杭谨庭大胆询问:“中郎将,陛下的情况连宰相大人都不清楚吗?”
应越摇了摇头,最终坦白:“宰相大人不知,就连应某都数日未曾见过陛下了。”
连禁卫军的中郎将都几日不见皇帝,第一种可能是皇帝病重不起,第二种便是皇帝故意避而不见。周翊和杭谨庭相视一眼,与大多数人一样,都认为是第一种可能。
当三人被请入正殿的时候,殿中的太医已尽数退尽,皇帝的桌案前被人摆了一道屏风,叫人看不清他的真实面容。隐隐约约能瞧见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人影,周翊猜测,那便是太医院院使。
“思大人。”忽然,有声音从殿外传来,来者迈着大步赶来,杭谨庭认得此人的面容,是宰相秦令之。
杭谨庭作揖回礼:“秦大人怎么深夜来访了?”
“思大人有些明知故问了。”秦令之回答的从容,语气中也没有带上敌意,但这对话落入他人耳中便充斥着争锋相对之意。
一阵清咳传来,听着像是故意为之,皇帝在此刻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他透着屏风打量着外面,听着语气有些焦促不安。他的声音不像是个垂垂老矣的将死之人,相反,皇帝的说话的时候珠圆玉润,倒像是个年轻人。
皇帝:“几位爱卿深夜来访,不知道所谓何事?”
话音刚落,只见应越先行上前一步,单膝跪于大殿之中,他的声音洪亮,久久回荡在整座殿堂中:“臣呈告御状。现任太傅思裕思大人违反禁令,其为一;前往风月之所赴妓乐筵席,其为二。如此行事,不能以身作则,恐难堪大任。”
“你从一开始便在跟踪我?”杭谨庭反问。
“可有人证?”皇帝问。
秦令之插话,微微点头道:“臣在回府途中与中郎将碰巧偶遇思大人。”
似乎是在思考,皇帝没有立马回答,倒是周翊上前一步,跪在了中郎将的身旁,只是这一次,他并未行礼。
“大胆草民!”内监总管在一旁扯着嗓子喊道,“见了皇上,为何不拜?”
周翊一愣,听闻“草民”一词,他的心中便瞬间了然——小满隐卫的身份并未公开。
“陛下圣明。”周翊作揖,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草民有几句话想询问两位大人。”
“允。”
“请问思大人可有私侍枕席?”率先将头转向杭谨庭,见对方摆首,周翊便反问道,“若无私侍枕席,只是同朋友在酒楼伴以歌舞酌酒,何罪之有?”
见在场无人反驳,周翊望向秦令之,继续咄咄逼人:“而思大人究竟有没有私侍枕席,秦大人或许比他人更清楚。思大人是由我陪着去的,他不是独自一人前往。”
知晓二人关系的秦令之自然一听便知,他黑着脸看向周翊,听见对方继续说道:“至于其一,也请陛下明鉴,身为大源禁军欺压无辜留名百姓,该判何罪?”
皇帝只一挥手,一旁的太监便接话说:“此乃重罪,依大源律法,杖五十,夺其官位,放逐西洲。”
“应大人可会按律行事?”
中郎将一愣,随即点头说:“自然。”
听到了对方肯定的回答,周翊忽而勾起嘴角,他朝向屏风抱拳,似乎提高了声音,振振有词道:“方才我与思大人在回府路上,恰巧解救了两名被禁军欺压的流民,如此见义勇为之举,不奖反罚,我们何罪之有?”
皇帝没有说话,透过屏风,倒是能看见柯院使在他耳边窃窃私着什么。内监总管在殿中四处张望,察言观色,周翊虽然是跪姿却高抬着头,与太监对上眼,看见对方朝自己摇了摇头。
做得太过了?
周翊心想,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秦令之在一旁站着不说话,整座大殿之中无一人上前,似乎在等待皇帝的决判。
忽然,一阵清咳声从屏风深处传来,皇帝站起了身,好像在整理衣物。他在柯院使的搀扶下缓缓走出,走到台阶处被衣服的下摆办了一跤,幸亏有着院使的搀扶才能站稳。
皇上挠了挠头,干笑了两声,官家的威严之气在瞬间全无。他慢慢踱步到周翊面前,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周翊抬头与他对上眼,和身后的杭谨庭在同一时间愣在了原地。皇帝的确是少年皇帝没错,但这过于熟悉的容貌,和傻憨的气质,几乎让两人在第一眼就已经确定——
彭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非今晚跟着这中郎将来到这深宫之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这小子。
周翊悄悄回头与杭谨庭对视一眼,再次对上彭昊的眼睛,捕捉到了少年皇帝眼里的飘忽不定——这绝对不是一个帝王家人该出现的反应。
“那个……”彭昊一开口,就显得有些语无伦次,“朕,朕知道了。有些乏了。那个几位爱卿也早点歇息退下吧。”
秦令之与中郎将面面相觑,在犹豫片刻后还是选择离开大殿。看着在殿中不为所动的周翊和杭谨庭,纵然是彭昊也觉得有些好奇。皇帝站定在周翊的面前,踌躇了一番,还是决定将对方拉起身来。
压低了声音,周翊用着只有对方能听清的声音说道:“皇上一般不这么做。”
“那应该怎么做?”彭昊下意识的反问。
“一句‘平身’就够了。”周翊道,“天家的人绝不能放低自己的姿态。”
彭昊愣愣地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反应了半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觉得这人的语气令人过分熟悉,但就这面容,少年断定自己从未见过他。
只从太监口中得知此人是自己从未暴露过的隐卫首领,但如今近距离看着他,一双幽绿色的眼眸深处却令他内心发怵。
“你……”
彭昊回想了一下自己得到的信息,眼前的两个男人,正是这位皇帝陛下最为亲近的两个人——小满和思裕。
行了个并不太标准的礼,彭昊走向杭谨庭道:“思太傅。”
“陛下可知我和小满为何不离开?”杭谨庭反问。
“朕……”想了想,彭昊回答,“朕不知,但朕自然是信任你们两个的,所以才没有听信宰相和中郎将的谗言。”
语毕,瞟了一眼一旁的柯院使,彭昊挥了挥手,指使内监出殿,空荡荡的大殿只剩下四人,少年皇帝此刻选择开门见山:“太傅是还有话要对朕说吗?”
“可否请柯院使也回避一下?”
彭昊直接拒绝:“柯院使是自己人,太傅不必忌讳。”
自己人?
周翊转头,看着站在彭昊身边的这位年轻院使,心中满是疑惑。他走至杭谨庭的身边,毫不忌讳地直视着对方,柯院使被他盯得发怵,皱起了一对漂亮的眉头,语气带上了不悦:“这位大人请问还有什么问题?”
“听闻陛下病重,恰巧臣也对医术略懂一二。”周翊道,“臣观陛下面色红润,气血充足。”顿了顿,周翊一把拉过彭昊的手,迅速将双指搭在了对方的脉搏上,他又说:“脉象不浮不躁,从容有力,实在不像是重病之态。”
一把将彭昊拦在身后,柯院使上前一步,与周翊争锋相对:“那公子的意思便是陛下信错了人,我在陛下面前妖言惑众?”
周翊没有回答,将殿中的尴尬气氛推向了高潮,杭谨庭在一旁沉默不语,似乎在默认和纵容周翊所说的一切,他双手抱着臂,冷眼相看。
“你们……”
彭昊杵在中间,左右为难,他下意识地往柯院使的身后躲去,伸出手悄悄扯了扯对方的袖摆,动作却被周翊收入眼底。
“他是你爹?你什么都问他?”似乎对彭昊的举动十分不满,周翊在一瞬间有些愠意。
“大胆!”柯院使上前一步,刚想将殿外的守卫换来,却没想到杭谨庭藏在袖中的小刀在眨眼间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口。
杭谨庭威胁道:“柯院使想清楚了再喊人。”
彭昊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破了胆,躲在柯院使的身后,一时之间没了任何反应。他看着步步紧逼的周翊和杭谨庭,居然连身子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太,太傅……”彭昊看着杭谨庭,小声说,“你是想要,想要这皇位吗?”
“这小子是挺不成气的。”杭谨庭看向周翊,他摇了摇头,无奈道。
“不如就把他丢在这里?”周翊反问,“省的出去以后再有机会让他丢人现眼。”
说话的时候,两人的眼神始终落在彭昊的身上,男孩看着似乎是在拿他打趣的两人,这熟悉的语气和感觉……
什么丢在这?
什么出去?
莫不是……
彭昊在一瞬间带上了哭腔,他就这样愣愣的站在了原地,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溢出:“……杭老师!周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