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可知爱为何物》湌梦

9、情书

　　半个月后，全身的伤势渐渐恢复得差不多，尤其是脸，几乎已经完全恢复。黎烨见天气不错，时间也不错，便换上校服出了门。
　　他在路上随便找了个饭店吃饭，吃完见时间差不多，便去临阳三中。

　　到临阳三中时，正值下午第二节课，大家都在上课，因此没有人注意到他。
　　直到......黎烨打了声报告进A班，瞬间，所有的目光向他看齐，夹杂着探究、嗤笑、不屑等等。

　　“他怎么来了，还以为他退学了呢。”
　　“不是说被人打了吗？这么快就痊愈了，看来也没被打得多严重。”
　　“他霸凌别人，别人霸凌他，笑死，狗咬狗，恶人自有恶人磨。”
　　“......”

　　"安静！"伴随着英语老师郑知的一声吼，小蜜蜂电音四溢，相当刺耳。

　　教室终于安静下来。
　　通常情况下，A班众人并不八卦，因为他们往往不愿负担因此带来的时间成本，但实在黎烨在临阳三中实在太有名了，他被揍的事情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校园各个角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再清高的人碰上这样的“八卦”也很难不评价上两句。

　　“你回自己位置吧。”郑知朝黎烨点头示意。

　　余光中将这些尽收眼底，黎烨早有所料，并不在意，无所谓地往自己座位走。

　　很久不见谢影，谢影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不会太关注班级其他人，也不会太关注他。
　　谢影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像是那天雨夜，从来没有见过他。

　　“……”

　　黎烨回到自己座位，伸手找桌洞里的课本，不曾想没摸到书，反倒是摸到了点别的东西。
　　他抽出一截看，白花花的，全是临阳三中自主命题试卷。才半个月，就已经堆成了一沓。

　　可......给他有什么用？他难道会做？

　　“好学生，送你。”黎烨一股脑地将这沓试卷掏出来，不由分说地将它推向谢影。

　　谢影原本正聚精会神地在边听课边做笔记，冷不丁地被黎烨打扰，肉眼可见地脸色冷上几分，侧眸强调：“我自己有。”

　　“我知道你有，你就当巩固一下怎么了？”黎烨半点不怵，甚至理直气壮。

　　“收回去。”谢影不理，只冷冷地坚持。
　　黎烨忍不住嘟囔：“你脾气真大。”
　　听话地将“沓”试卷收了回来。

　　半个月来，黎烨没有出门，在家昼夜不分不是打游戏看电影，就是睡觉。虽说睡眠质量不佳，平均下来一天也没几个小时，但也已足够令他厌烦。此时就算是英语课，也不想直接就趴下。
　　百无聊赖之下，黎烨将“沓”试卷一张张翻了翻——英语，英语，英语......数学......语文......物理......化学......生物各五张左右。

　　整理它的人像是强迫症犯了般，从上至下，分门别类，相当严谨。

　　是谁呢？
　　黎烨轻声说着，却觑了隔壁谢影一眼。

　　不多时，见他余光也没给一个，忍不住啧上一声。
　　真是个无聊的人。

　　收回视线，黎烨再次翻找起试卷，这次是筛选能做的习题。
　　英语，眼花缭乱，看着就烦，下一个。数学，函数，立体几何，看不懂，下一个。语文，说明文，议论文，小说......勉勉强强就这个了。

　　黎烨将语文试卷全部抽出放在最上方，看起语文阅读中的“小说”部分，一目十行地看完，紧接着看正下方的题目。

　　“......表达了作者的什么感情？”

　　啧，谁关心什么感情？

　　不过题目就是这样，黎烨还是稍微动了下脑筋。不多时，隐隐约约有了答案，说不上准确，但起码能填上。

　　黎烨下意识地伸手进桌洞找寻。
　　什么也没有摸到。

　　忘记了，这学期他压根就没买笔。

　　“借我一支笔。”黎烨侧眸，向谢影伸出手。
　　下一刻，黑色中性笔就到了他的手心上，全程谢影看也没有看他一眼，似乎不想再在他身上浪费半点时间。

　　谢影是不是讨厌他？

　　黎烨收起笔，垂眸盯着语文试卷上的题目，却迟迟没有下笔：
　　谢影十有八九看不惯他，那天雨夜会救他大概也仅是出于道德。
　　他一直知道的，就像在那天之前，他也看不惯谢影一样。

　　算了，无所谓。
　　就算谢影讨厌他，但那又怎样。别人对他不管是喜欢还是讨厌，都和他没有关系。

　　“谢了。”黎烨随口说了一声，注意力重新转向小说题目，下笔写了起来。

　　语文试卷有五张，黎烨只写小说题。写得十分认真，以至于速度一度感人，历经了将近两节课才写完。
　　写完正值第三节课下课铃声响起，黎烨将这沓试卷翻到末尾，打算对下答案。不曾想空空如也，根本没有。

　　黎烨：“......”

　　只能找谢影了。就算谢影讨厌他。

　　黎烨侧身：“谢影，把你语文试卷借我对下答案。”

　　谢影：“……”

　　黎烨凑近催促：“快点快点快点，我很急。”
　　谢影：“……”

　　谢影默默地拿出一大沓语文试卷，左上角用夹子夹着，重重地放在了他桌上。

　　大概因为黎烨的屡次三番打扰，又有情绪了。

　　黎烨却是乐了。
　　虽说谢影救他一命，他已经没有那么看不惯谢影了。可是怎么办，谢影不爽，不知道什么，他反倒会有点爽。

　　上课铃声的响起打断了黎烨的思绪。
　　黎烨不再深思，又如法炮制找谢影要了一支红笔，开始对自己的语文试卷进行修改。

　　整张试卷，几乎都要改，几乎都和标准答案不符。
　　准确来说，意思是对的，但过于粗糙，完全没有按照标准答案的格式模版去写。

　　说实话，订正的过程比写的时候烦上千倍百倍，黎烨写上几个字便不愿再写。不过看见标准答案的小学生字体，他忽然又觉得订正这个过程也没那么烦人。

　　订正完，已然放学，谢影一如既往在做题，没有离开。
　　黎烨将标准答案还给他，又将自己的试卷凑至他面前。
　　说不上什么心理，约莫是挑衅，他道：“谢影你看，我的字比你好看。”

　　谢影抬起眸，沉默地看向他。
　　不多时，他缓缓收回视线，微抿嘴唇，却没有说话。

　　......烦躁。
　　谢影为什么总是不理他？
　　他很惹人厌么？

　　“谢影，你打架那么厉害，那天那个傻逼打你，你干嘛不还手？”思忖片刻，黎烨换了个话题。
　　“......”

　　"你怎么会出现在筒子巷？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

　　都没有理他，艹。为什么？

　　黎烨不甘心，又要再问，余光中却见正对他们的后门不知何时挤满了一堆穿着校服、看起来却不怎么证据的少男少女。
　　一边朝他的方向的张望，一边推推搡搡、吵吵囔囔的，似乎有话要说。

　　黎烨顿时皱了眉。
　　其中一个人他也不认识，这种情况并非没见过——看不惯他的人来找麻烦，找到教室来了。

　　虽然很傻逼。
　　但临阳三中的确有这样一拨人，比起寻常的学生，穿着打扮偏向成熟。
　　向来自命不凡，领着十几二十个差不多的人组成一个圈子，装逼。
　　而这拨人最看不惯的人，就是比他们更能装逼的一代精神小伙头目——黎烨。

　　烦躁。

　　就在这时，那群人推推搡搡似乎终于决出了个结果，一个短发的女生叼着棒棒糖被猛得从人群中被推了出来，状似尴尬地回头讪笑看了一眼大伙，又很快适应，带着笑意，十分大方地缓步靠近黎烨。
　　A班静悄悄的，绝大部分地目光向这边聚集，气氛并不轻松，但那伙人丝毫不觉，嘻嘻哈哈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声音没有半点压低。
　　大约受此影响，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也不再局限于那波人，不少路人纷纷从前门，窗户探出头来，紧盯着他们二人。

　　“同学，你让一下。”女生拿下棒棒糖，在谢影面前停下，说。

　　谢影神情冷了冷，却不为所动，质问：“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黎烨没想到谢影这个时候会出声，还是为了他，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女生没有回答，只见她缓缓从校服外套里掏出来一样被折了又折的方形纸张，粉粉嫩嫩的配色。

　　展开来赫然可见，竟然是一封情书？？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群一见，顿时沸腾了，纷纷“哦豁”“哦豁”样子的叫起来，此起彼伏。
　　其中有男生更是扬着嗓子吼了句：“患难见真情！”

　　话糙理不糙，确实患难见真情。

　　黎烨没出事时女生给他情书不会太张扬，只敢趁他不在将其偷偷塞进桌洞，然后......被黎烨一股脑扔进垃圾桶。
　　自从出了事，这还是头一起。

　　“现在可以让一让了吧，我不是来找他麻烦的。”短发女生自信张扬。

　　谢影稍稍垂眸，依然不为所动。

　　但这种烂桃花，还不至于谢影来为他出头。他能处理。
　　黎烨推开椅子，直接从位置后方绕了出去。

　　二人站在过道上，周围群众起哄声瞬间到达高潮。

　　黎烨俯视看她，唇角笑意不明。

　　“给你。”短发女生笑嘻嘻的，将情书递给他。
　　黎烨伸手接过。

　　迅速收回视线，黎烨低下头拆信。

　　修长的手指按进空隙位置，一使力，伴随着“撕拉”一声，信封粗暴地被拆开了。
　　与此同时，由于开裂的位置不在意料之中，以及信内原是厚厚的一沓，雪白的纸张顿时散落了满地。

　　不，不对，不是纸张，是照片！

　　现场每位合格的观众都能看清楚，地上散落在满地的，才不是情书，而是“恶作剧”！
　　照片上的是各种各样的黎烨——浑身是伤狼狈的黎烨，瘫倒在泥水里的黎烨，眼神透露出绝望的黎烨......数不胜数，但无一在表达对他的侮辱。

　　垂眸盯着那些照片，黎烨的愤怒渐渐涌上心头。

　　这算什么？刻意的戏弄？

　　现场沉默了片刻，取而代之是巨大的反响。
　　不明所以的路人看着热闹起哄，存心的人诉说着快感嗤笑。

　　短发女生此刻也终于露出真面目，面露嘲讽：“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她俯视他，逐字逐句：“丧家之犬。”

　　话语落下，瞬间点燃了黎烨心底的某根引线。
　　他从不对女生动手，但比起性别区分的两类人，黎烨更认同另外一种：喜欢的人和讨厌的人。

　　他骂了声艹，猛得弯腰捞过谢影的凳子，要往短发女生身上砸。

　　短发女生没想到黎烨会对女生动手，嘲讽的神情瞬间转变为惊恐。围观的人群同样没想到黎烨会在大庭广众下动手，顿时发出阵阵尖锐的惊叫声。

　　就在这时，一只手及时地伸出将短发女生拉至一旁，下一刻，另一只手掣肘住黎烨的手臂，紧接着截住黎烨手里的椅子——谢影。

　　谢影直直地盯着他，神情冷峻显露出厉色，道：“住手！”

　　二人彼此对峙，僵持中黎烨眼底的愤怒渐渐归为平静，松了力。
　　谢影顺势用两只手将椅子放回地上。

　　他重新抬起眸，看着黎烨，平静地陈述:“暴力解决不了问题。”

　　“......嗯。”
　　谢影的力气很大，遏制黎烨的动作令他无法进行下一步。他的动作就那样顿了很久，终是低低应了一声，有些懊悔。
　　黎烨是那样想的没错，但如果不是受情绪控制，他绝不会冲女生动手。

　　见黎烨平静下来，谢影顿时转过身冷冷地扫视那些人，语气带着明显的驱逐意味：“你们还不走？”

　　这话一出，一直在看戏的苏岄后知后觉也反应过来，赶紧和她同桌走出座位帮忙，帮着谢影开始赶人：“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叫老师了......”

　　黎烨缓缓坐下，脊背依靠在墙壁上，墙面传来冰冷的触感。
　　他抿着唇，垂着眼，情绪有些难以言喻。

　　黎烨其实真的不怎么在意其他人的想法，也真的不怎么在意那些照片。
　　但当那些照片真真切切地所有人面前时，又是另一种感受了，类似于挑衅。
　　他的那副模样……丑陋，实在太丑陋了，不堪入目。罕见的，黎烨感到羞耻。

　　“叮铃铃——叮铃铃——”伴随急促的预备铃声响起，吃瓜群众终于开始“主动”，而非“被驱赶”的撤退，转眼间，最后一排又恢复为原先的空荡。

　　谢影蹲下身，慢慢捡起散落在地的照片。
　　黎烨的视线几近被他的身体遮挡，余光中只看见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一张一张地触碰灰尘将照片捡起来。

　　手很白皙，也很大，和自己的手各有各的好看。

　　状态颓唐之余，黎烨的目光本能地跟随谢影的动作。
　　一会儿，谢影将所有的照片捡起，缓缓站了起来，黎烨的视线也随之缓缓上移。

　　谢影站着，黎烨坐在位置上，静静地仰视着他，紧紧盯着，目不转睛。

　　谢影也看着他。
　　不过比起黎烨的视线强烈，他的目光更为平和，像是看着黎烨之余，又同时在进行什么思想斗争。

　　或许因此，他浑身散发着一股理性感，对比起来，一向不可一世的黎烨此时此刻看起来竟有点可怜兮兮，像是被抛弃的、敏感的修狗。

　　二人持续沉默着。

　　直到......谢影忽然朝黎烨伸出了手，手指捏成拳头，拳心朝上，几乎伸到了黎烨的眼皮底下。

　　黎烨眼睫颤了颤，缓缓垂下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