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全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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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荷殇绝盈盈舞，红烛泪尽声声叹。
………………………………………………一……………………………………………………
上一世，他是万人之上的绛霄王，而我，不过是个卑微的舞姬。天帝曾告诉过我，我是他的劫。
虽是相知相遇，却注定了永远无法相守相望。
因为我，他犯了天条，被贬下凡界，受上三生三世的轮回之苦。往生刻骨铭心的记忆，也在他仰首饮尽孟婆汤的那一刹那，如烟云般消失殆尽。
“天帝，奴婢知道，奴婢是他的劫，求求您，让奴婢随他下凡，只求再看他一眼，就好。”鲜血染红了我素白的裙裾，跪在大殿之下，我泪如雨下。
“代价呢？”天帝高高在上，不带有一丝怜悯地，俯视我。
“奴婢甘愿承受。”
我没有被消除记忆，便入了凡界。
………………………………………………二……………………………………………………
樟木床，水晶帘；鸳鸯枕，龙凤被。
此乃凡界之吉日，宜嫁娶。
这一日，是我被送至凡界的日子，这一日，亦是琳琅公主大婚的时日。
朱红色的宫灯整齐地悬挂在王宫的屋檐下，晨风吹拂，无数盏宫灯在风中交错摇晃。屋内的房梁上挂满了深红的绫罗，环顾四周，眼眸里流转的满是喜庆的红。
曾忆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也是这般光景。
………………………………………………三……………………………………………………
初夏，微雨，风荷闲立。
瑶池中，一朵白荷缓缓地将花瓣层层展开，我坐在荷花蕊上，睁开双眸。历经了千年苦修，我终于修炼成仙。
足尖轻点池水，那涟漪便一圈一圈地向外晕染开来，又逐渐归于平静。
略施仙力，我踮脚立在水面上，黑发像是瀑布一样直垂到我的腰际。
我旋转着，宽大的白色裙摆在空中不断翻飞。移步跃至一片碧绿的荷上，我舞动着长长的水袖。
衣袖招摇处，点水蜻蜓款款飞。
突然间，耳畔传来了阵阵仙乐，凝神谛听，竟是玉箫之声。
再一听，此声摄人心神，夺人魂魄。
伴随着仙乐的起伏跌宕，我在片片荷叶间旋转起舞，乌发飞扬。
曲音渐歇，池边吹箫之人的身影逐渐显现。
他身着一袭青袍，手执玉箫，墨黑色的眼瞳深不见底。
“刚刚修成仙？”风轻轻撩起他耳鬓的青丝。
“嗯。”
“可有名字？”
“没有。”
他望了一眼池上那如白玉雕成的荷花，“就叫玉荷吧。”
望着他逐渐远去的青色背影，我的心头划过一种莫名的悸动。
那日瑶池边上的布景，绫罗彩绸，满目嫣红。
………………………………………………四……………………………………………………
“喂，你知道咱们公主的驸马是谁吗？”一个红衣小宫女问道。
“皇上那么疼咱公主，想必那驸马准是才貌双全，一表人才了。”另一个红衣小宫女回答得无比羡慕。
“可不是么，听说那驸马爷能文能武，可讨皇上喜欢了。”
“那可了不得，他叫啥名字？”
“绛霄。够好听吧。”
绛霄。如晴天霹雳，如五雷轰顶。瞬间，我失魂般地呆立在原地，表情也就这样僵在了脸上。
绛霄，绛霄。
这一世，他是琳琅公主尊贵的驸马，而我，仍然是如此卑微。
琳琅公主，他的新娘，我的主人。
也许这就是天帝所说的宿命吧。我垂下长睫，想哭，却流不出一滴泪。
………………………………………………五……………………………………………………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我坐在一片绿荷上，用长长的水袖抽打着水面，惊得周围的鱼儿四散逃窜。
河面泛起的波澜渐渐归于平静。水中，一抹青色影子陡然显现。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我转回身去，见他一袭青衣，含笑负手立于池旁。
“你终于来了。”笑容一下子点亮了我的脸。
“玉荷，近来可好？”温和的声音。
“可好呢，”我跃出池塘，站在他身前，“哎，你听说了吗？再过几天绛霄王就要娶秋离宫主了，各路神仙们可都准备了一大堆彩礼呢！”
“你这是羡慕了？那么让我帮你找个如意郎君，如何？”他一下子朗笑出声，但笑声却似乎在掩饰着什么。
“才不呢，我才不要飞上枝头去做什么金凤凰，我要嫁给我喜欢的人。”
“玉荷喜欢何人？”他稍微敛起笑容。
“你不明白？”黛眉微蹙。
“我实是不知。”
“就是你啊。”
“我……？”他一怔，一时语塞。
“怎么，难道你不喜欢我？”
“但是，仅凭喜欢就够了么……”还有尊卑，还有辈分，怎能单凭喜欢这一点？“你可知我是何人？”
“是我喜欢的人。”
见我回答得单纯，他不禁莞尔。
可那笑容转瞬即逝，他黯然转身。
“忘了我吧。”
风中，青色衣袂飘然舞动，越行越远。
“为什么要忘记？”我望着那逐渐消逝的一抹绿意，喃喃道。不解。
“因为你是他的劫。”身后，有声音传来，冰冷如刀刃。
“奴婢拜见天帝。”我俯身施礼。如此华袍锦绣，此人定是天帝。
“你可知我找你何事？”
“奴婢不知。”
“刚才那人，你喜欢他？”
“是。”
一阵讽刺的冷笑，声声刺骨。
“他是绛霄王，而你是谁？区区一个舞姬！”
一字一句，皆如剑锋般刺穿我的骨肉。
“奴婢……奴婢不敢心存妄想。”我垂眸，原来他就是绛霄王，是我太无知，是太我天真，竟竟什么也没考虑这样爱上……到头来终是一场空！
“断念丹，服下吧。”天帝地来了一粒灰白色的药丸。
我双手接过，吞下药丸，苦笑。
断念，断念，了断残念。绛霄，这个刚刚才从天帝口中听来的名字，却将要我永生忘却。
也许，卑微如我，本不该心存如此念想。
想来也真是讽刺，瑶池初遇，大概就是在他向秋离宫主提向的途中吧。
忆得彼时满目嫣红，苍凉之意渐生于心。
双目开始变得迷离，意识也逐渐朦胧。
我知道，下次醒来，所有有关他的记忆，都会从我脑中抹去。
绛霄……真不想忘记啊……
“赐绛霄王断念丹一粒。”天帝转身向侍从吩咐。
………………………………………………六……………………………………………………
花开花落，缘起缘灭，生死劫数，命运变迁。也许，像天帝那样无情的人才是最冷静的，才能堪破一切。
又想起天帝的话，宿命，是注定的。
………………………………………………七……………………………………………………
绛霄王与秋离宫主的婚期已至。
我立在片片绿荷中央，恬静的笑容在唇边浮现。
我看见各路神仙都坐上了酒席，一边啜饮着瑶池的千年佳酿，一边小声交谈，皆是满面喜色。微微移开目光，我瞥见了一张与众不同的脸——天帝。他端着酒杯，冷冷地看着我，眼中仿佛有着化不开的寒冰。
“瑶池舞姬玉荷献上新婚贺舞——花好月圆。”我俯身施礼。
仙乐起，我以足尖立于荷叶之上，轻轻旋舞，仙袂临风飘飘举。
施展仙力，我如蜻蜓点水般从荷叶中跃入池里，足尖踏过的水面，层层涟漪悄然泛起。酒席之上，神仙们无一不侧目观看，无一不低声赞叹。再看瑶池边上的那对新人，亦是颔首微笑。
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我的心仿佛被利刃狠狠划过，疼痛不已。在安乐祥和的仙乐声中，我竟不知为何而潸然泪下。
泪水滑过脸庞，无声滴落，融入烟波千万重。自是无人知，无人懂。
我轻挥衣袖，暗暗拭泪，转身正欲跃入云端，却在回首与他对视的那一刹那，浑身一颤，从高处跌下。
跌落下来的那一瞬，我听到了酒盏落地的声音。
仙乐未歇，而我却颓然地坐在荷叶间，再无力站起。
泪眼相看，竟无语凝噎。
曾几何时，他一身青衣立于池旁，手执玉箫。
虽是服下断念丹，虽是忘记了他的姓名，但那青色身影却始终令我魂牵梦萦。
“玉荷。”他的面容还如那时初遇，只是徒增了几丝悲凉。
事已至此，任何言语都挽不住我粉泪盈盈，更挽不住已错过的曾经。
许久，他发出了一声极悠长的叹息：“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既然都错了，索性……”我泣不成声。
“不，”他跃入池中，拉住我的手，“今后，我岂能再错？”
“绛霄！”酒席上传来一声断喝，是天帝。
“往后，绛霄不再为王，甘当平民。”说罢，他便与我在众目睽睽之下遁去身形，离去。
“回来！”秋离宫主红着眼眶向前跑了几步，却又无可奈何。
难道这真是天意不可违？难道是宿命难逃？天帝甩袖拍落桌上的酒杯：“来人，把绛霄给孤王捉回来！”
“区区一些臣子侍卫的法力怎么比得过他！”身着盛装的秋离宫主恨恨地盯着他消失的地方。
“那又当如何？”
“我自有妙计。”她的目光落在池中的白荷上，嘴角勾起一抹无法掩饰的残酷笑容。绛霄，我就不信你不会乖乖回来。
………………………………………………八……………………………………………………
“玉荷，你在干什么？”他走到我身后。
“在看荷花呢，”我指着湖面上娇羞的粉红荷花，笑道，“真想不到凡间的荷花竟一点也不比瑶池的差！”
他拂开我额前的刘海，在我额上印上了一个吻：“纵使这些荷花再美，也远远不及我的玉荷的千万分之一。”
我瞬时红了脸，低下头去。
他轻轻笑了笑，放开我：“你看那。”
我顺着他手指向的方向看去：“并蒂莲！”我惊喜得说不出话来，看着他。并蒂莲的花语是：夫妻恩爱。
正当我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幸福中时，一种甜腥的感觉冲上我的喉头。“咳、咳”我扶着栏杆咳嗽起来，几口血落在了我的白裙上，如火红的睡莲般绽放。
“玉荷，怎么了？”我起一次看见他慌乱的神色。
“没事，”我心中一暖，可正说着，又咳了起来，温热的血从空中坠地，如落花般凄迷。
他揽过我的肩，抱我在怀，又拉住我的手，度来不少仙气。
我不再咳血，重重地喘着气，脸色苍白如纸。
“玉荷……”他若有所思地犹豫了一下，又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我们回天庭去，好吗？”
“为什么？”我猛然一惊，用力推开他。
“你的真身还在瑶池，对不对？”他的眼中带着无奈，隐约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悲伤。
我的真身……那株白荷？对了，白荷还在瑶池！他们毁我真身，原来是想逼得我们回天庭求饶。我眸光一转，黛眉微蹙，拉住绛霄青色的衣袖，“不，不要回天庭，我宁愿死在这里。”
“如果只是死，我倒是愿意与你共赴黄泉，来世再投胎做一对悠游的散仙，但是……这绝不会只有死这么简单，我想……”绛霄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就又吐出了一大口血。他慌忙扶我坐下，再次度来仙气。
“还有什么比死更可怕的东西么？”血从我的嘴角渗出，滑落。
“玉荷，你先不要说话，调整一下气息，听我说。”绛霄抬起袖子擦掉我嘴边的血迹，“他们会用‘穿肠噬骨’这种毒药来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而我怎会忍心看着你这样……所以，我们先回到天庭，保住你的真身，然后……”
“然后怎样？”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如果你要去娶秋离宫主，那我会比现在还难受！你知不知道！”
“你要相信我，别想得这么悲观,好吗?相信我，事情一定会有转机的。”他用手勾勒着我脸的轮廓，仿佛想把它刻入心底。
他犹豫了一下，对我说：“玉荷，你唤我一声‘夫君’可好？”
“夫君。”我轻声唤道，突然感到身体一阵剧痛，血又开始不断地涌出口中。
白裙被吐出的血染出了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
眼皮变得好重，呼吸也变得困难了。就要这么死掉了吗，我不想啊。
“玉荷？玉荷！”他把我抱入怀中，仙气源源不断地送来。
我躺在他的怀里，费力喘息着，虚弱地睁开眼，留恋地看着他的面容。
“玉荷，不能再等了，我们得回去了。”绛霄不等我回答便抱起我，足踏彩云，飞回天庭。
谁也没有看见，在那池荷花中，并蒂莲瞬间枯萎。刹那芳华，点滴情意，虽是易逝，却足以萦绕心间。
………………………………………………九……………………………………………………
“绛霄！”秋离宫主见他回来，喜得跑上前要拉住他。
绛霄稍一错步，冷冷地避开她：“真想不到你的心肠竟如此歹毒！”
秋离宫主一愣，伸出的手讪讪地收回。
“回来了。”天帝看了一眼绛霄手里昏迷的我，语意冷淡。
“放过她，我替她受罚。”他小心地把我放在地上，跪下。
“替她受罚？还是先替你自己操心吧。”天帝坐在寒玉椅上，上身微微向前倾，“抗旨拒婚也就罢了，你竟私自辞官，这王位是你想当就当，不想当就作罢的？笑话，你把天庭当成什么了！你现在犯了什么天条难道还要我告诉你吗？”
“绛霄知道，绛霄是想恳请天帝饶过玉荷，她不过是个小小的舞姬。犯错的是我，不该罚她，况且她已受过‘穿肠噬骨’之刑。”他仍然跪在地上。
我躺在地上，耳中清晰地听见他说的话。神志清醒，却被施了法术，动弹不得，连眼皮也张不开。
“她受过刑？有你给她度去仙气，她能受什么折磨？”天帝的语调照样是冷漠得不带一丝情感，手指看似轻松地轻轻敲着寒玉椅的扶手。
“如果天帝还是要罚，就请一并罚在绛霄身上。”不变的沉着。
不，不要替我受罚，不能这样做。我想叫他，却发不出声音。
“绛霄，那贱人到底是对你施了什么妖法让你变着这样。”秋离宫主带着哭腔的声音。
“不许你这样骂她。”
“你为什么还这样护着她！”她几近歇斯底里，“难道我堂堂宫主倒比不上区区一个舞姬？难道我们青梅竹马在一起几百年的感情还比不过你和她呆在一起的数十日？绛霄，你到底是怎么了……”
“以前，我们之间的其实是友情，现在……”
“现在……怎样？”
“什么都没有了。”淡漠疏离的语气。
“为什么，你……”
天帝一挥手，止住了她尖叫般的声音：“既然你执意要她领罪，自甘堕落，我便也不拦你。依照天条，罚你剥去仙骨，打入凡界，轮回十生十世。”
左右侍从把绛霄押下庭去。
绛霄！别走！我不要你替我领罚，我要你回来！绛霄，你不是说事情一定会要转机，你不是与我承诺过要生生世世生死不离的吗？绛霄……夫君，夫君你快回来啊……
“天帝。”她的声音。
“何事？”
“秋离愿被剥去仙骨，随他入凡间。”
“你与他命中无缘，何必强求。”天帝轻叹一声。
“我不想放弃。”一如既往的执着。
“罢了，你去吧。”
原来秋离宫主对他也是用情至深。她尚且能抛下一切去找他，而我却只知道叫他回来，这不是令他为难了吗？
“玉荷。”天帝缓缓开口，“瑶池舞姬玉荷。”
四肢突然间又恢复了知觉，我难受地咳嗽一声，从地上爬起，跪下。我望向天帝，目光坚定。
夫君，你去哪儿，妾身便随你去哪儿，不计代价，不计后果。
………………………………………………十……………………………………………………
入夜了。
我转过头去，看见红妆的新娘坐在帐前，红头盖上，绣着一对龙凤。她大概就是琳琅公主了。
门开了。
我不想转过去看进来的人是谁，生怕自己的心再一次被撕裂，可我的目光偏偏就这样投向了门口。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呢，他还是我夜夜梦中见到的那个样子。
他目不斜视地从我身边走过，眉目含情，掀开了新娘子可红头盖。
闭月之姿，羞花之容，琳琅公主可真是生得一副好模样，这容貌，倒真和前世的她相差无几。
绛霄，既然我们注定是情深缘浅，那么就让我默默地为你们祝福吧。
“夫君。”我看见她倚在他的怀里，柔声唤道。
夫君。这两个字刺疼了我的耳膜，好不容易想封闭起来的心被轻易地击溃。
痛，如万箭穿心。
我看着他们，只觉得头疼欲裂，心如刀绞。我好想抛开眼前的一切，躲进最黑暗的角落里,什么也不要看到，什么也不要听见。可是，跳动的火光却硬是照亮了这残酷的现实，它不容许我的退缩，只逼得我去面对。一寸一寸，火光蚕蚀着我的心，我的魂魄。
泪水慢慢流下。
有什么好哭的，只要能再见到他，不就足够了吗？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可泪水却还是大滴大滴地滑落下来，滚烫的感觉划过我的脸庞，逐渐冷却，凝固。我低头，看见我的泪如我的衣裙一般，是朱红色的。着泪水，该是与血和着流下的吧。
“公主，你看那红烛，它在为我们祝福呢。”在他墨黑色的眼瞳里，我的血泪，竟全然是喜庆的红。
无限的伤悲把我的心重重包裹。
红烛，对，我只是一支红烛，是的，我就是一支红烛。好，我为你们祝福，愿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我看着他，止不住的泪水从我的眼眶中不断滚落。
这就是代价么，这就是所谓的惩罚么。
风从西边没关紧的窗子里钻了进来，吹灭我头上的火光。一阵呼啸，又把烛台吹倒。
我仿佛掉入了黑暗的深渊，从此失去了知觉。
即便是这样，欢声笑语中的他们也没注意到我的存在。两世轮回，我依然是这么卑微渺小。
………………………………………………十一…………………………………………………
我不知道岁月是在黑暗中如何游走，当我头上的烛芯再次被点亮时,我醒来了。
一个面容憔悴的女子看着我，饮泣着。他双鬓发白，眉宇间已失了年轻时的花容月貌。我从她被皱纹覆盖的面孔中依稀辨出她的身份——秋离宫主，不，现在应该称呼她琳琅公主了。
她怎么了？我看见她的眼泪，不由得也哭了起来。和以前一样，我的泪，还是血红色的。
“绛霄……他……”她的手紧紧地扣住桌角，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他走了……”她深深地喘着气，身体因哭泣而不住颤动，“才是新婚的第二天，他就走了，只留下一封信，说他要去找他的娘子玉荷……他在胡扯些什么，我才是他的新娘啊……”
绛霄，他居然还记得我。泪珠又掉落下来，凝结在桌上。
“人们都说新婚之夜时红烛燃尽便是百年好合的祝福，可你却只燃了这么一截……难道你也不愿祝福我？难道，难道这是天意？！”她发疯似的摇晃着桌子，歇斯底里的哭喊，“绛霄他疯了，真的疯了，他在街边把每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都唤作玉荷，把她们都当成自己的娘子……”她哭到声嘶力竭，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又开始低声哭泣。
也许，我就是不该出现的，如果没有我，不论是以前的秋离宫主还是现在的琳琅公主，一定都会过得很幸福吧……可绛霄和我……
“我好恨她。”极微弱的声音。
烛光在风中摇曳，我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我、绛霄和秋离都没有错。我的愁肠寸断，她的独守空房和他的半痴半癫，都是为情所困。六界之中，芸芸众生，又有谁能在滚滚红尘中安然闯过情关？想着，我反倒不恨她了，毕竟，我们都尝过这份刻骨铭心的情殇。我只恨天帝，恨他太无情，恨他太残忍。不过，大概也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能理智地抛弃一切情感，不为情所伤吧。
随着最后一点火星的熄灭，我闭上了双眼。
我想起当初天帝所说的代价：伤心断肠，魂飞魄散。
如今，我的魂魄将散入六界之中，我也会永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复存在。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渺小卑微得不在世上留下任何痕迹。十世轮回之后，大概连他都不会记得我了吧，也对，我不过只是个小小的瑶池舞姬，本无足轻重。身体变成了几缕青烟，慢慢地在空中散开。
恍然间，我看见了瑶池初遇时他的青色身影。夫君……
不知为何，此时，天上竟下起了血雨。
………………………………………………十二…………………………………………………
玉荷，你果真恨我至此么？
天帝立在瑶池之畔，怅惘地徘徊，倏然间，他全身上下都颤动了起来，如秋风中的落叶，血从他的口中喷出，散落人间。他踉跄了几步，靠在一棵玉兰树上。他的脸色变得很惨白，身形也单薄了许多，比起以前简直判若两人。
玉荷，其实，你不仅仅是绛霄的劫。
八百年前，父皇带我去瑶池看你，他指着池中的白荷，告诉我这将是我此生中的一场浩劫。父皇命我把你毁去，以绝后患。只是我当时自负得紧，认为小小的一株白荷对我而言不会照成任何影响，更动摇不了任何人命运的轨迹。
八百年之后，当我得知绛霄抛弃了我妹妹秋离而与你相恋时，愤怒在瞬间充满了我的心。我逼你们服下断念丹两两相忘，以为这样以后一切都会回到原点，却不知道仙丹竟在你们身上失了效。我看着秋离伤心欲绝的样子，怒火又冲上胸膛。当时我并未细想为何千百年来一向理智冷静的自己会变得如此容易急躁，只道是太过疼爱这唯一的妹妹。
但当秋离对着那株白荷施出穿肠噬骨的刑罚时，我的心骤然被揪紧，那一刻，我发现我错了。一直以来，我所在乎的不是秋离，不是绛霄，而是你。我之前的愤怒，也是因为嫉妒而生。
我知道单凭绛霄的法力根本挡不住这种刑罚。我捏了个诀，把秋离在你身上施的刑罚转移到自己身上来，凭借通天的法力尽量不动神色地承受着。
你和绛霄回天庭后，我小心地藏起自己的情感，强忍着穿肠蚀骨的痛苦，故作冷漠地对着你说话。我百般刁难绛霄，只是因为我嫉妒他，嫉妒得几乎要发疯。我恨自己没有勇气像他一样放下一切来爱你，恨自己抛不下天庭的一切……
玉荷，你可曾想过那日我听你说你要随绛霄去人间时心里有多么的震惊。
之前，我一直都以为，只要没了他，你就会留在我身边。
我听着你坚定的话语，气得几乎要失态，却又强装冷静地威胁你入人间会有“穿肠蚀骨，魂飞魄散”的代价。
其实我只希望你能留下，不要放弃仙身到人间去受苦。
可如今，你已灰飞烟灭，任凭我怎样寻觅，你的魂魄都已在六界之中消弭。
绛霄在几世轮回之后便可把你彻底忘却，而我的命运却注定和你紧紧相连，念着你，记着你，带着那份穿肠噬骨的痛，慢慢地走到天地灭亡的那一天。
你应是恨我的吧……
罢了，罢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