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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喂,您好,请问是徐曼华女士的家属吗?这里是市人民医院。” 陆离刚接起电话就听到对面的女声焦急地询问道。

      “我是,我母亲……”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您的母亲病情恶化了,现在在抢救室,麻烦您尽快到医院一趟!”

      说完这句话电话就被挂断了,只剩下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陆离放下手机,默默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站在隔壁的师兄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担心地看着他,问道:“阿姨没事吧,我刚刚不小心听到你的电话,你赶紧先去医院吧,我帮你请假。”

      “谢谢”,他道了声谢,到楼下打了辆车赶往医院。去医院的路途中,陆离的内心可以说是平静的,徐曼华的病已经治疗了快一年了,当初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晚期,随后没多久又扩散了,能活到现在本来就是奇迹了。

      为了治疗徐曼华的病,他们卖了原本的房子,搬到了离医院只有五分钟路程左右的小区。陆离最近都是学校,家里,医院三点一线的来回跑,他现在在读研二,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实验室,最近频繁地请假使得导师每次看他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不知道师兄跟导师说他又请假的时候,那个大多数时候都挺和蔼的导师是不是也要气得开始吹胡子瞪眼,陆离想到这还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他到医院的时候才发现今天下雪了,他从学校出来只穿了件薄外套,里面的是毛衣背心,下车风一吹就冻透了。

      陆离呼出一口白气,裹着满身寒气快速走进医院,他轻车熟路地走到分诊台询问护士,随后跟着护士到了抢救室,刚好看到门从里面打开。医生推着病床走出来,上面盖着白布……

      熟悉的消毒水味道涌入鼻腔,曾经在脑内预演过无数次的场景出现在眼前,陆离像是一个旁观者,冷漠地看着医生向他走来,对他说他们已经尽力了,要他节哀。他感受不到太大的悲伤,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被白布盖起来的人,他想掀开看看躺在那的是不是真的徐曼华。他往前走了几步,掀开了白布,露出底下毫无生气的、不会再对他歇斯底里的徐曼华,她已经瘦得脱了相,双颊凹陷,颧骨仿佛要刺破皮肤般凸起……

      陆离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好陌生,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看过徐曼华的脸了。在徐曼华还没有生病时,他们之间的交流本就少得可怜,上大学起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学校,偶尔回一次家也只是匆匆走个过场,因为呆久了就会莫名其妙又跟徐曼华吵起来,或者说是徐曼华单方面的输出。接触多起来还是徐曼华生病的这一年,但他们原本就所剩不多的母子情也在徐曼华越来越古怪的脾气中消耗殆尽。

      徐曼华就这样死了,陆离一个人处理完了她的后事,连葬礼都省了,自从他六岁时徐曼华跟他父亲离婚后,就跟其他的亲戚朋友断绝了来往,所以最后送她的人也只有陆离了。徐曼华生前曾经跟他说过,死后想要海葬,陆离带着她的骨灰搭乘开往沿海的大巴,他不确定高铁的安检能不能允许携带骨灰。

      大巴摇摇晃晃地开了三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下车后还要再走半个多小时,陆离背着装着徐曼华骨灰的盒子,迎着落日走向海边。今天刚好是周末,即使是大冬天海边也不缺乏不怕冷的游客,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还有人在放烟花。天已经完全黑了,陆离沿着丁坝走到远离人群的地方,打开盒子,把里面的骨灰尽数倒进海里。

      海边的风吹得陆离睁不开眼睛,他望着空中炸开的烟火,再回首最后看一眼海面,那里已经什么都看不到。“再见,妈妈。”陆离对着漆黑的海面说完这句话,往回走,再也没有回头。

      在回程的大巴上,陆离靠着窗睡着了,这两天都在处理徐曼华的事情,几乎没有合过眼,完成最后一件事后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没一会就陷入了睡梦中。他又梦到了徐曼华,还非常年轻的徐曼华。

      他穿着初中的校服,因为在抽条整个人看起来细细瘦瘦的,他在跟徐曼华说周末想跟同学去游乐园玩,同学的爸爸公司发了门票,邀请他们一起去玩。陆离兴奋地说着游乐园里有他一直想玩的过山车和海盗船,完全没有注意到徐曼华难看的脸色。他想着这是周末,而且他已经是初中生了,妈妈应该不会再拒绝他的要求了,他还在叭叭叭地描述着这些游乐设施的时候,徐曼华的巴掌已经落在了他脸上。

      “啪”地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语,他愣愣地抬头看着妈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要挨打。小的时候每次他提出要出去玩,妈妈都会非常生气,他只能呆在家跟学校两点一线,暑假的时候也不能出去,除非是跟妈妈一起。他偷偷跑出去过,每次都会被打一顿,陆离一直以为是因为他还太小了,妈妈会担心,长大了就好,但现在他已经15岁了,为什么还是一样呢?他不明白。

      “你不准出去!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外面很危险,你为什么又不听话!”徐曼华扯着嗓子对他吼道。“你是不是还在惦记着你那出轨爹,想跟他过,他是不是偷偷联系你了?”徐曼华一边质问一边抓着他的肩膀,指甲掐进肉里,痛得他不停挣扎。陆离不懂为什么又扯到他爸爸身上,他们离婚后徐曼华就带着他离开了原本的城市,之后这么多年也没回去过,他都快要忘记他爸长什么样了,又怎么会联系他呢?

      “我没有!我只是想跟同学出去玩而已,我没有见过爸…那个人”陆离辩解道。虽然他临时改口了,但这个字眼还是被神经敏感的徐曼华捕捉到了,她手上的力道更重了,一瞬间陆离觉得自己的肩膀会碎掉。“你还叫这个人渣爸爸,果然你身上流着这种肮脏的血,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你们都不肯放过我,你们都想让我死…”徐曼华喃喃地念叨着这句话,放开了陆离,走到厨房。

      陆离揉着肩膀慌张地跟进去,徐曼华正拿着一把水果刀贴在手腕上,已经有血渗出…陆离猛地惊醒了。他的脸贴在车窗上,触感一片冰凉,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雪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再梦到这件事了,他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呼出来,快速跳动的心脏逐渐平缓下来。这件事已经过去快十年了,当时的他还是一个小孩,看到拿刀割腕的母亲只想着冲上去制止她,抢夺中却被处于疯狂状态的母亲划了两刀,一刀在掌心,一刀在手臂,整个厨房仿佛案发现场。他都不知道后来是怎么结束的这场闹剧,醒来的时候只看到手腕上缠着纱布的徐曼华坐在他床边哭。

      这两道伤口在年轻的身体里很快就愈合了,只留下浅浅的两道疤,但带给陆离的却是长达数年的噩梦。在之后的无数个夜晚,陆离经常半夜惊醒,睁着眼到天亮,害怕一闭上眼就又会看到各种血腥的画面和徐曼华歇斯底里的尖叫。他不敢再向徐曼华提出任何要求,不再试图离开她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沉默,成为一潭死水。

      回到家已经是深夜,出租屋里没有开灯,暖气也没有打开,整个家都透露着冷清。陆离上一次回来还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回来拿了几套徐曼华的换洗衣物送去医院。他摸到电灯开关打开了灯,又顺手打开了暖气,还好房租电费是半年一交的,还能用。

      虽然已经很晚了,但是他还是想把徐曼华的东西先整理出来,陆离打开了徐曼华的房门。房间里的布置很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衣柜,他把衣柜里的衣服都清理出来了,打算明天拿去丢掉。衣柜里面还有一个箱子,看着有些年头了,陆离在上次搬家的时候看到过一次,被徐曼华保护得很好。

      箱子没有上锁,陆离拿到客厅打开了,放在最上面的是一本存折,是徐曼华的,有十万元,里面还夹着一张纸,或者说是一封信。不用打开陆离也能大概猜到里面的内容,说实话他并不是很想看,但最后还是打开了。果然,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徐曼华的道歉,说对不起儿子,妈妈做的事情都是为了你之类的东西,最后说是把十万块留给他。

      说到底徐曼华还是在为自己的行为开脱,冠以爱的名义,可惜陆离早就过了需要母爱的年纪了。更何况轻飘飘的一句道歉又怎么可能抹去十几年的伤害呢?现在的他确实已经学会放下了,可是陆离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代替过去的自己选择原谅。

      他重新把信跟存折放回箱子里,他根本没打算用徐曼华留给他的钱,他从大学起就没用过徐曼华的一分钱,现在更不会用。陆离快速清理完了房间里剩下的一些杂物,连同客厅跟卫生间的所有原本属于徐曼华的东西,打包装好堆在门口,打算明天再丢掉,只留下那个箱子。

      收拾完出了一身汗,陆离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洗澡。洗漱完陆离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努力摆出微笑的表情,镜子中的人有着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肤色,熬夜过后的眼睛充满了红血丝,眼底下有淡淡青黑,脸上的笑容僵硬又难看。徐曼华说过他跟他的出轨爹长得很像,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看了就令人生气,所以他很少笑,以至于已经忘记该怎么笑了。

      不对,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迎合徐曼华了,陆离想,他指着镜子中的人说:“你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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