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添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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淋淋沥沥的雨一连下了好几日，今早的天色仍是阴沉的，灰蓝的云涂满了整片天空。
沈家西院，那棵以花繁色艳而著称的凤凰木之下，几个仆人正在清扫昨夜被雨水砸落的残花——开的再声势浩大的花，失去了枝干的承托，也只能零落成泥碾作尘。
虽说在这棵极具标志性的凤凰木旁就是主人家支起的窗棂，但几个仆人仍趁着凑在一起的工夫八卦了起来。
“听说没有？东院那个‘添头’，活了！招惹了咱们主子，这还是第一个能留下口气儿的呢。”
“啧啧，这口气儿留了还不如不留。灵域崩解，从鼻孔朝天的四级灵者变成只能瘫在床上的废人，呵……我要是她，这辈子都缩在屋里不出来了！”
“你可想岔了，做不成灵修，那个‘添头’都不一定还有屋子住，噗哈哈哈哈～”
“……欸，你们说神厌之地当真这么厉害？听说二小姐还特意去找家主求了灵药，竟然也只能让那个‘添头’在诅咒之下吊着命而已。”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从窗棂支起的空隙中飘进来，帘幕后，在卧榻上努力维持盘坐姿态的少女皱紧了眉。
单从她纤瘦羸弱的身形来看，少女不过15、6岁，但不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没有丝毫天真青涩之感。
凌厉而光艳的美貌，毫不藏锋地冲击着每一个窥颜之人。
沈清凰这一阵子心境颇为不稳，今天早晨更是迟迟无法进入修炼状态，连“隔音符”都忘了激发，本想着不过要忍耐一些仆人打扫时窸窸窣窣的细碎杂音，没成想竟入耳了手底下人这样一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议论。
能与抗神厌之地的诅咒对抗，吊人性命的灵药？哈，真是无知到惹人发笑的言论。
且不说，“神厌之地”之所以得名如此，是因为那里被天地法则排斥，与“灵”沾边的东西都无法发挥功效，再高阶的灵药也不过是糖丸。
更何况，与“神厌之地”相伴而生的诅咒近似天罚，连上界那些自诩为仙的灵修都莫可奈何，一个下界末流灵修家族，论底蕴只有祖上出过一位三阶灵师而已，能有什么办法在肆虐的“诅咒”下给人保全性命？
被仆人戏称为东院“添头”的沈道心要真能留下一条贱命，要么是她进入“神厌之地”的时间太短，且活动区域只在外围，要么就是……
想到某种可能，沈清凰脸色煞白，冷汗一下子浸透了衣服，她哆嗦着把右手腕死死摁压在胸口，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勉强平静下来。
不会的……不可能的……父君明明做了那样周密的准备，连沈家命牌都能蒙骗过去……
沈清凰眼珠乱转，身体小幅度地打着颤，就、救算他已经坐稳仙君之位，足够叫司命臣服，也不可能轻易探知自己的踪迹，更不要说安排人进入下界精准潜伏在自己身边了……他断没有这样的能耐，否则当初怎么会……
沈清凰深深吐出一口气，这次是她失策了，没有预料到向来利益至上、冷心冷面的沈家人真会为一个来历不详的旁支女儿冒险，连“神厌之地”都往里凑。更没预料到那沈道心迷失于“神厌之地”一个多月，竟然还能有这样大的运势被沈家找回。
夺舍重生以来，她过得太顺了，习惯了大海无风无浪的平静面貌，一点点意外泛起的波澜，都足以叫她心神不宁。
沈清凰面色渐渐冷凝下来，她割弃道德良知，做下种种悖天之事，可不是为了做一块随波逐流的浮木，而是意欲将自身的血肉神魂熔铸为一艘乘风破浪的巨舰。
既是巨舰，又岂能躲风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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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东院。
不同于西院的雕梁画栋，金漆彩绘，东院的整体风格清幽素雅，香兰秀竹之间意境流转。
如果说西院的标志是那棵有着“叶若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①美誉的凤凰木，那么东院则没有太多的景观设计，最惹眼的莫过于一棵终日昂首挺立的青松。
一走进东院，便会被浸泡在松柏甘冽的醇香和淡淡的苦涩中。连续多日的雨水冲刷，混杂着草木汁液、潮湿泥土气味的清新空气和松香碰撞在一起，像是冲调了一杯茶。
这棵松柏并不是刻意移栽的，听说当初它冒芽时把地砖都顶出了裂纹，灵修家族向来求全责备，害怕因此被见恶的仆人们连它的根一起刨了出来，还是当时话都讲不清的沈清欢二小姐哭闹着阻拦，一边念着“芽ya……乖芽芽”，一边亲手把它埋回了土里，并在往后十几年不吝灵液浇灌，才使得松柏长成了如今这副苍劲繁茂的模样。
西院只住着家主嫡出的大小姐沈清凰，而东院里可以称得上主子的存在有两位——庶出二小姐沈清欢，以及出身旁支，因灵修天赋被家主收为养女的三小姐沈道心。
此时此刻，弥漫着中药味儿的偏殿中。
一个少女平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神色挣扎而恍惚，搁在枕头上的脑袋不时左挨右蹭，干裂发白的唇齿间偶尔飘出几句由迷糊音调拼凑成的呓语，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梦魇之中。
床脚还跪坐着另一个同龄的女孩，她半个身子都趴在床沿上，眉心皱成一团，眼下青黑一片，虽然同样是在睡梦中，但女孩儿不太均匀的呼吸让人毫不怀疑稍微大一点的动静就可以惊醒她。
“啊！”平躺在床上的少女惊叫一声，双眼倏地睁大。
沈道心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她刚梦见自己被一坨诡异至极的紫色火焰追着咬。她跑啊跑啊拼命跑，累得气儿都快喘不上来，那坨紫色火焰却像专门跟她作对似的凑得越来越近，体积也越变越大，她气急败坏，愤而调头，迎面对着那坨已经蹿了三米高的紫焰冲了回去，结果这种报复心马上就被制裁了————天崩地裂般的疼痛席卷全身，她逃也似的猛然惊醒过来。
靠！凭什么她做个梦都这么痛苦！
一个适应不了社会的loser，抱着手机家里蹲的废物，现实生活里已经尝够苦了，就不能赏她一个美梦吗？
例行公事的怨天尤人后，沈道心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边撑着床试图坐起来，一边在枕边、被子下伸胳膊伸腿儿地四处摸索，手机，手机，她的手机在哪里？
她无法割舍的意识栖居地，她高糖高热的精神粮食，嘤嘤嘤……
嗯？这是什么？
摸索半天都没捕捉到那冰凉光滑的熟悉触感，反而碰到了一个温温热热的东西，嘶，好像还会动……
“小姐，你终于醒了！”摸来摸去的手被人一把攥紧，沈道心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几乎是惊悚地看向那个从她腿旁边弹起来的玩意儿。
“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您吉人自有天相，呜呜呜……”护心喜极而泣，生怕自己一松手小姐就会从她的生命中溜走，过于激动的情绪下五官都带上几分狰狞，发鬟也因为在床边熬了一整夜而凌乱无比。
她就顶着这一头摇摇欲坠的马蜂窝向心心念念的小姐扑了过去。
于是，在沈道心眼中，一个披头散发、面目扭曲的“女鬼”，不单死抓着她的手不放，还一个“恶鬼扑食”朝自己猛扎了过来。
沈道心：……连环梦！是连环梦！她绝对还没有清醒过来。
对于一个失败者，沈道心平生做的最成功的事就是逃避，因此，哪怕是在这种千钧一发（她以为）的时刻，她的第一反应也不是尖叫和拳打脚踢，而是仰脖，歪头，匆匆挪开视线——正所谓“大难临头不知道，大不了我就**”②。
诶？等等，沈道心眨了眨眼。
视线一挪还挪出问题来了。
醒来后她没怎么留意周围的环境，现在仔细看看——这种老式房梁，她只有儿时在农村姥姥家见过，还有她屁股底下的床，是不是有点儿太梆硬了，再看这帘幔上的刺绣，啧啧，要真是在梦里，那她还怪有艺术天分嘞。
“……您万万不可再去挑衅清凰小姐了，能保下性命已是万幸，就、就算做不成灵修……”
“女鬼”一只手和她相握，半边胳膊挂在她的脖子上，沾着泪痕的脸还埋在她耳侧，随着断断续续的话传进耳朵，呼吸而产生的潮热气息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番“亲密接触”下沈道心就是想继续转移注意力也不能了，一时间觉得自己成了被妻妾哭诉依傍的封建丈夫，把她推开也不是，抱着安慰也不妥，面色尴尬，身体僵硬，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不过，清凰小姐，这个称呼好像有点熟悉，是在哪看过呢？
清凰，清凰，沈清凰！
电光火石之间，沈道心想起近期熬夜二刷过的一本古早仙侠女强文，小说的女主角就叫沈清凰。获此明悟之际，陌生的记忆和信息涌入脑海——
这篇小说《至尊嫡女：邪王狠嚣张！》，讲的是身为上界仙君之女的沈清凰，被凤凰男道侣和绿茶婊闺蜜联手坑害，万念俱灰，跳下堕凡台。
由于魂魄不全无法入轮回，沈清凰夺舍重生，成了下界沈家同名同姓的废柴痴傻嫡女，从此踏上斗斗斗斗的灵修之路。
斗渣！斗贱！她拳打庶妹，脚踩渣爹，横扫同辈天骄，狠虐猖狂长老，扮猪吃虎收小弟，假作风流撩美男。
斗天！斗地！不论是天材地宝、灵丹妙药，还是珍禽异兽、机缘奇物，人家风卷残云，吃干抹净，主打一个“天地万物皆非我所有，但都为我所用”。
斗命！斗道！她命由她不由天，别人走路她造路！正所谓“其实世上本没有道，主角硬夯过去也就成了道”。
挂逼出没，我等凡人瑟瑟发抖。
看这种三观不正的小白爽文是她有罪，但罪不至此啊，没必要送上穿书大礼包吧！
沈道心想起原著中沈清凰邪魅狂狷、全书战力天花板的官配，又想起女主大大顺昌逆亡的狼灭作风，再加上以女主为圆心展开的、平均三步一渣的灵修社会大环境……
欲哭无泪，天地同悲。
护心见自家小姐一直板着身子不搭理她，恍然意识到自己僭越了，不但行为有失规矩，说的话也不中听，真是，这关头提什么灵修啊！她慌里慌张地想要跪下请罪，却被猛地一把抱住，一向要强的道心小姐呜呜呜呜，竟是比她哭得还大声？！
能哭得不大声吗？沈道心翻了一遍原主记忆，确认自己手握炮灰剧本，心里宛若有一条悲伤的大河在流淌，灵修界的画风太险恶了，一言不合就决斗，废清白、废容貌、废修为，废资质，炮灰们不是已经被废就是走在被废的路上，哇呜呜呜呜呜～
沈清凰踏进偏殿时，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沈道心和她那个小“伴读”贴坐在床上，抱紧了彼此，两张小脸儿淌满了未干的泪痕，吱哇乱叫的哭声活像被凌虐的青蛙。
沈清凰：……
她身形一顿，安慰自己往好处想。沈家每个觉醒灵修天赋的小辈都会绑定一位“伴读”。“伴读”会优先从家仆后代中挑选，需要和她/他将来侍奉的主子年龄相近，且具备灵修天赋。
“伴读”和主人之间签订有单方面的血契，按照灵修常识推断，如果这个沈道心皮下换了人，那么被血契牵绊的“伴读”不可能毫无觉察，仍待她像现在这般亲近。
她的怀疑稍稍降低，其实想想也是，能糊弄过亲缘命牌的灵宝哪有那么容易搞到，此番大概是她多心了。
不过……她印象中的沈道心一向逞勇斗狠，爱好滋事，是这种，呃，会私下抱着“伴读”哭的性格吗？
还是要试她一下。
沈清凰凤眼微眯，毕竟她是一个做惯了违天悖理之事的人，很难从常理中获得多少安全感。
看着那边已经注意到自己出现的两个小丫头，沈清凰缓缓抬起了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添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