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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42.堤坦之血提纯法(一) ...

  •   “我简直不敢相信,”安洁莉卡邀请函直直地拍在桌上,“我真的拿到了。”
      时间已经入夜,还差十分钟就到九点,工作了一天的人们终于得到了片刻的休息时间,正聚集在华里安的苦艾酒酒吧里享受美酒与音乐,发泄积压了整整一天的疲惫。室内万分嘈杂,说话声、酒杯碰撞声、推门声、门外行人的脚步声与蒸汽车驶过时的噪音混合在一起,若不是提高嗓门,或拉近距离,压根没法与他人交流。
      但在继续故事之前,需要先说说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即当天上午。安洁莉卡收到信件之后,本想当场拆封这份“礼物”,华里安却笑着提议:“不如等到晚上大家都回来之后,再把它们打开?”她当即采纳了这个建议。
      整个上午,安洁莉卡照常帮着华里安照顾她的酒馆——考试结束后,她就成了酒馆里的帮工。这是安洁莉卡主动提出的:毕竟她不可能真在酒馆里白住一个月。哪怕华里安再三说明自己真的完完全全免去了安洁莉卡第一个月的房租,但她无法说服自己的良心。
      打扫地板,擦拭窗户,摆正桌椅,再出去采购食材,然后帮华里安接待客人——好在白日不会有太多客人,来的也基本上是想找个清净地学习的穷学生。只需给他们倒上一杯最便宜的饮料,他们自会找个角落开始看书或者打盹……安洁莉卡已把这些事做了无数遍。以往,在干这些活计时她的心情总是无比平静。可今天,一股没来由的焦躁在她的心头横冲直撞,促使她像一只无头苍蝇般在酒吧里踱着步。脚步声打扰了学生们的清闲,他们朝这无所事事的姑娘投去怨恨的目光,可后者沉迷于自己的情绪中,毫不理会。
      最终,是华里安出手打破了僵局。“安洁莉卡,”她轻拍她的肩膀,建议道,“今天先别忙了。你要不上楼休息,或者出去走走?”
      安洁莉卡耸耸肩,垂头丧气地往二楼走去。她没有思考,任凭本能将自己带回房间:她住了整整一个月的小房间,然后熟练地来到工作台前,拉开椅子坐下。
      她的房间位于四楼,也是苦艾酒酒吧最高的楼层,视野称不上极佳,但却能够俯瞰整条街道。正值午后,惨淡的阳光透过苍白的云,轻飘飘地照亮了外面的水泥街道。街上仅有零星几个行人,大部分都是穿着朴素衣裙的全职主妇,挎着篮子,正要去采购家中的必需品。空气阴冷沉闷,夹杂着一股烟尘的臭味,如果抬高视线,很容易就能发现——在重叠的屋顶之间,好几架工厂的烟囱正源源不断地冒着黑烟。
      安洁莉卡收起视线,躺回床上。这样的风景她已见了无数次:最初的新鲜感过后,她发现紫罗兰也是个同金雀花一样死气沉沉的国家。吃饭,睡觉,起床,工作,挣钱,养家……人们为了生计疲于奔波,要是敢停下来,就会不慎落入尘埃,再无翻身的机会。
      她将那封来自铁人之心工坊的邀请函举至眼前:至少我不会变得同他们一样悲惨。她抿紧嘴唇,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自私——但我有什么办法?我没有显赫的身世,更没有特殊的背景,我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普通人怎么可能有撼动世界的力量呢?从奥尔贡,到爱伦勒,再到紫罗兰的曼切斯特,我付出了多少代价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我为什么……我为什么不能有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自私的想法呢?
      她突然从床上坐起,俯下身,从床底抽出行李箱。但在手指接触到锁扣的一瞬间,安洁莉卡犹豫了:她知道那里面放着什么。那东西是一片漆黑的影子,漂浮在她的生活之上。每当她感到愉悦——就像现在这样——这团影子就会悄然出现在她的情绪之中,挤走所有的欢乐。
      安洁莉卡颤颤巍巍地打开锁扣。里面的东西已经被她尽数腾出,只剩它安安静静地躺在行李箱的底部。那是一张普普通通的信封,岁月给纸面覆上了一层黄,除此之外,这封信仍像昨日才被寄到她手中一样。
      她已经想好了,将信件拿起,拆开,仔仔细细阅读上面的内容后再放回去。让上面的文字如同尖锥般扎入自己的思想,时刻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可在看到那封信件时,她还是失去了所有勇气,默默地合上了箱盖。
      思绪回到六年前,安洁莉卡初次得知奥尔贡发生矿难时,她疯了似的,可以说是不计一切代价地离开了学校——即使她险些因为试图在深夜携带行李翻出围墙而被开除,她也并不后悔。回家的路上她惴惴不安,大部分时候因担心家人的安全而恐惧,但偶尔,这片灰色的情绪之海中也会浮现出一点希望:万一他们没出事呢?或许等下了马车,就能看到爸爸妈妈如往常那样笑着迎接我呢?
      彼时金雀花的道路系统尚未完全机械化,奥尔贡又是个偏远的农庄,安洁莉卡拼尽全力也没能赶上葬礼。先是火车,然后是马车,最后是徒步……她提着那条沾满了尘灰和泥土的黑裙子匆匆赶到葬礼现场时,迎接她的只剩两口早已被钉死的棺材。
      还有她唯一的亲人——她的姐姐送来的纸条。
      安洁莉卡无法忘记那日发生的一切。
      那女孩穿着一身漆黑的孝服,胸前别着朵白色的玫瑰。一头漂亮的褐发在脑后梳成发髻,妥帖地悬在脖颈处。她戴着黑纱,只能隐约看到面部的轮廓,即便如此,女孩的一双蓝眸显得如此扎眼。正是这双眼睛让安洁莉卡第一时间发现了她,又如失去理智般飞奔向她:一如往日她们在每个清晨,每个黄昏都会做的那样。拥抱彼此,传递体温,以这个动作告诉对方我在这儿,请放下心来。
      安洁莉卡本以为接下来的事会如她构想的一般发展。她会紧紧搂住对方,抽噎着朝她述说自己是多么担心她,多么想念她。再猛地挣脱怀抱,用自己能做到的、最温柔的动作牵起她的手,告诉她我们不会再分开了,永远不会。
      但那有些蓝眼睛的女孩只是冷漠地推开了她,顺便将一张纸条塞入了她的怀中。“等葬礼结束后再看,”她的语调毫无起伏,没有一丝情绪的波澜,“杰奎琳姨妈说她会来接我们,以后我们和她去避风湾生活——哦,我差点忘了,安洁莉卡。”
      仿佛一瓶冷水自后颈浇下,浸润了全身,安洁莉卡打了个寒颤:她从未听过姐姐用这么恶毒的语气同自己说话。她捏紧那张该死的纸,手心渗出的汗水打湿了它的边缘,她害怕汗水会模糊上面的字迹,又暗自期待着纸页上的内容可以就此消失:安洁莉卡已经隐约预料到纸上写的到底是什么了。绝不会是她想要阅读的内容。
      褐发蓝眼的女孩冷笑一声:“避风湾可太远啦,远得你都没法子和你的莱诺哥哥一起赶回爱伦勒,学你们的机械技术咯,对吗?”
      安洁莉卡的心沉入了谷底。她支吾着想要回复,可脑海却一片空白,找不出半个恰当的词汇。要反驳还是承认?要生气还是干脆大哭一场?她完全不知道——她发觉自己在此时的姐姐面前渺小得就像一只蚂蚁。
      她的姐姐则是一位正在俯视这只蚂蚁的巨神。
      现在,这个残酷的巨神朝她靠近,靠近……然后狠狠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安洁莉卡的关节。她吃痛地惊呼一声,正要求助,目光却正好与那双蓝眼睛对视。即使隔着黑纱,安洁莉卡也能感受到、甚至直接看到——愤怒的火焰正在那双眼睛里熊熊燃烧。
      “奥尔贡是被挖空的。如果她的土地里没有那么多煤,或许现在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她的姐姐开口说道,“你和你最爱的机械技术是害死爸妈的罪魁祸首。”
      回忆到此结束。安洁莉卡长舒一口气,慢慢排空自己的思绪:她不愿继续想之后的内容:那张纸条上写着的就是她姐姐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足以见得这件事最终以多么不愉快的方式收尾。从那之后她再也没回过奥尔贡,也没有搬去避风湾——或者说她再没离开皇城爱伦勒。那位杰奎琳姨妈会定时寄来一些钱财作为学费与生活的补贴:她本没有这么做的义务,只是出于善良。
      至于她的姐姐——或者说,那户曾收留她并将她照顾到十二岁的人家的亲生女儿——她再没见过。
      但将他们分开的当真是机械技术和秘术的差异吗?
      “我为你感到羞耻,安洁莉卡。别忘了你在机械学院里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你为什么可以坚持下来?”安洁莉卡喃喃自语,“因为你想要改变这一切。”
      她回想起之前在机械协会的经历:伽迪洛斯女士说她正以个人名义研究堤坦之血的提纯工作,如果她的计划可以成功……难不成机械技术和秘术真能找到一个新的平衡点?
      安洁莉卡抿紧唇。她将目光投向摆在床上的信封:紫罗兰帝国的机械师证明,铁人之心工坊的录用通知书。这两样东西,加上她的游说——她应该能加入伽迪洛斯女士的研究团队。如果她想的话。
      话已至此,此刻信封已不再是单纯的信了,在安洁莉卡眼中,它慢慢变成了一把纯金的钥匙。从小到大,安洁莉卡一直感觉自己面前矗立着一扇厚重的门,门扉两边是看似水火不容的力量。数百年来有无数人试图打开这扇门,让两种力量互相交汇,融合,消解矛盾,但无一例外以失败告终。
      现在,她来到了门前,手中紧握着一把钥匙。
      她不知索锁孔在何处,也不清楚这把钥匙是否能够将门打开。
      但安洁莉卡.德尔彬妮想要尝试。
      她知道自己一定会有所成就。
      时间回到夜晚。此刻安洁莉卡年轻人——吉赛尔,雷蒙德在听闻她的成就后不约而同鼓起掌来。他们的掌声几乎被周围喧闹的谈话吞没,但也足够唤起安洁莉卡脸上的红晕。她尴尬地笑了笑:“哎呀,因为我真觉得自己没发挥好……特别是在口语方面的问题……”
      “你的紫罗兰语说得比我爸还标准,”雷蒙德不以为然,“他来自水仙花低地。天哪,上周我和他出去买面包,他还得靠我翻译才能和店主交流。”话毕,他干笑两声,竖起手指挡在嘴唇上:“别被他听到了,否则他肯定会打断我的腿。”
      但安洁莉卡并不觉得这很好笑,见吉赛尔也同样面容严肃,她便放下心来。兴许是察觉到了氛围微妙的变化,雷蒙德清清嗓子,岔开话题:“我只被一个私人工坊录用了,但至少能混口饭吃。安洁莉卡,既然你已经准备去铁人之心了——有想过要干什么吗?”
      “对哎,我们还没谈论过这个问题。”吉赛尔双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安洁莉卡。后者闭起双眼,沉思片刻后回复雷蒙德:“我……之前听说伽迪洛斯女士——或者说,教授似乎想研究堤坦之血的提纯技法。我想和她一起。”
      “堤坦之血?!”两个土生土长的紫罗兰孩子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这引来几道视线,但很快地,它们就被别的更有意思的动静吸引走了。吉赛尔面露愁色,压低声音说道:“可女皇早就禁止研究提纯技术了……”
      “毕竟五年前的提纯事故炸几乎没了半个城,留下的烂摊子到现在都没解决。”
      “可我记得那只是因为工人的疏忽,对吧?提纯实验本身还是可以继续下去的,”安洁莉卡反驳,“况且,在意外发生之前,堤坦之血的提纯工作已经进行了将近三十年。这三十年来也不是毫无收获——”
      “这些事你该找沃姆伍德女士聊啦,”雷蒙德满不在乎地翘起腿,“她是这方面的行家。”
      “你是说华里安?我知道她之前是机械师,不过……”
      “我们已经不怎么提她当年的事迹了,”吉赛尔偷偷到安洁莉卡耳边,“因为她不太喜欢,所以官方报道几乎都不会写她的名字。导致有许多人并不知道华里安其实是这方面的专家……”
      “我不太明白,吉赛尔。能说清楚一点吗?”
      “咳咳,华里安——我是说沃姆伍德女士,是第一位发明堤坦之血低温提纯法的人。”
      安洁莉卡的嘴慢慢张大。正巧此时,端着酒杯的华里安从他们身边经过,应该是听到了孩子们的对话,她转过身,对着安洁莉卡挤了挤眼睛。这个动作轻佻顽皮,属于酒吧老板华里安非常正常,但如果是……如果是研究员华里安的话……就有些难以想象了。
      安洁莉卡只觉得自己头昏脑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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