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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后续(二) ...

  •   假若不是命令,不是强迫,不是暗卫的职责所在,而只是单纯的一个期望,眼前的这个人会为自己做到什么地步?
      他还会愿意毫无怨言地等待着自己,还会默不作声地随在自己身后,甚至愿意躺在自己身下被自己进入么?
      吟风顿下手中动作,沉默了很久。
      他的沉默不像是想要回避这个问题,倒像是在苦苦思索该如何回答。
      姒弄月目不转睛地看着吟风,视线集中在他的双唇间,既期盼又紧张地等待着这两片薄唇之中吐出的回答。
      “属下……”吟风沉吟一下,说道,“若不是命令,属下本不该同主子平起平坐。”
      他这意思是说,若不是自己这做主子的吩咐了句,两个人连这样面对面说话的机会的都没有,就更别提什么等不等的了?
      此刻,姒弄月满腔的希冀满心的紧张都付了东流,他真恨不得仰天长叹一声,以泄心中抑郁之气。这回答和他所预想的任何结果都截然不同,以至于他竟是判断不出吟风这回答到底算是好还是坏。偏偏他又知道吟风不是故意要坏自己的兴致,这人是真的这么想的,他也不好责怪什么。
      吟风再迟钝也能看出姒弄月听过他的回答后,脸色算不上好。如果可以,吟风自然希望他的回答能使自家主子满意,可关键是他并不了解姒弄月问的那一个问题该有怎样的答案,便只能尽可能不过不失地回了。
      对于吟风来说,姒弄月的话语无论是严肃认真或是轻快戏谑,他只管按着去做便是,本没有命令不命令的区别。
      隔了会,姒弄月平静下来,他想到自己和吟风之间还有许多理念思维上的差别,方才的问题兴许是出了什么差错让吟风无法好好作答,他不是那么容易死心的人,便又试探着问道:“吟风,你在此处等我,心中是什么感受?”
      吟风低头想了会,很快回答道:“得主子垂青,能与主子一起用膳,是属下的荣幸。”
      姒弄月蹙着的眉头松开了些,他得寸进尺的继续问:“那便是觉得高兴愉快了?”
      “是。”
      男人只有一个字的回答,却让姒弄月的心情更好了些,他扬起一抹笑,又给吟风碗里夹去菜。
      吟风盯着碗中不断堆高的各式菜色发呆,显然不明白姒弄月为何心情忽的好了。
      姒弄月问道:“怎么不吃了?”
      吟风看了姒弄月须臾,低声道:“主子还未用过。”
      姒弄月扬了眉,与男人坚定不退让的视线对了片刻,终于妥协地动了动筷子,吃下半碗饭。
      姒弄月停下,吟风也停了筷。
      姒弄月有些无奈吟风的举动,便轻笑道:“我可是吃饱了,而你今个儿费的体力可不少,吃这些哪里够?”
      几个菜色都是清淡的,这是凝碧自作主张办的,却是考虑了吟风的身体状况,正是适合吟风吃的。
      吟风着实愣了会儿,才明白过来姒弄月意有所指,不过他并未同姒弄月想的那般出现有趣的反应,只垂眸应了是。
      “况且……这菜太素了,”姒弄月带了挑剔看着桌上的饭菜,“我想吃荤的。”说到这里,姒弄月的目光已经回到吟风身上。
      他的目光很炙热,让感受到这种目光的吟风浑身僵住。
      可惜……
      饱暖思□□,姒弄月倒真想思一思□□。可惜他还有伤在身,之前那几次已是极限,今夜再要他做什么是有心无力了。

      来日方长。
      以后还多的是机会。
      姒弄月虽是赖在吟风房中没走,却老老实实的只拥了对方入眠。
      即便只是单纯的相依相偎,隔着薄薄的单衣感受着这个男人传递来的温暖体温,姒弄月也觉着愉悦欣喜。……对于他这么个心性凉薄、不知满足为何物的人来说,会有这样的心情几乎称得上神奇了。
      姒弄月到了入眠的时候,体内寒气总是受不得控制,这夜里,抱着吟风结实暖和的身躯却是睡得格外舒畅。直到感到怀中一空,姒弄月不满地伸了手臂,想在床上摸到人却都捞了个空,才不情愿地睁了眼。
      姒弄月睁开眼就见到了吟风背对自己的身影。
      吟风正立在房门口,与婢子凝碧说着什么。
      清早淡淡的晨曦落到吟风身上,投下一个利索坚实的倒影。他的身姿笔挺,合身的侍卫服饰穿在他身上,更将那有力精壮的身材衬托出来。他整个人便像是一棵苍劲的青松,仿佛无论是风是雨,他都能毫无畏惧的扛下来。
      姒弄月看够了,方说道:“吟风,你起得真早。”
      吟风转了身问道:“主子可要起了?”
      姒弄月点头道:“嗯。”没有吟风在身侧,他睡得不安稳,还不如不睡。
      吟风得了姒弄月的应答,便朝里走来,凝碧却先行离开了。
      却见吟风先把手中端着洗漱的用具放在桌上,又取了发带来给姒弄月束发。
      他为姒弄月束发的动作很娴熟,就像是练习过不知多少遍,手艺不比凝碧差。
      ……
      姒弄月似笑非笑地看着吟风为自己束发更衣,看着他服侍自己洗漱,看着他一手包办了本该是凝碧做的事情。
      末了,他问道:“你会服侍我起床,会给我烧饭,你还会些什么?可是还会洗衣,还会洒扫……?”
      吟风低头道:“这是属下分内之事。”
      这是小厮丫头的分内之事,可不是一个暗卫会去学着做的。
      姒弄月心头有疑惑,不过他巴不得吟风和自己有更多的接触,便不去追究这些,只笑道:“吟风……这么说,我倒像是讨了个媳妇了。”
      吟风向来不知如何应对姒弄月的戏弄,他顿了一下,才回道:“属下是男子。”
      “我知道。”姒弄月没有因为吟风的反驳而生出不悦,吟风的容貌是独属男子的英气俊朗,没丁点柔美女气,他自然不会把这样一个人当做女人看。
      何况,在他眼里,再倾城绝色的女子再妖媚柔软的肢体也比不过面前这人淡淡地应一声是。
      “你过来。”姒弄月坐在床沿,朝吟风勾了勾手。
      “是。”
      吟风刚走近,便觉着耳边拂过灼热的气息,却是姒弄月已是欺到他身边。他侧了头,垂眼掩去眸中颜色,开口问:“主子有何吩咐?”
      姒弄月说道:“我饿了,你去煮粥。”
      “凝碧姑娘已为主子备好了……”
      “呵,”姒弄月轻笑一声打断了吟风,他眯眼说道,“这世上我最信的便只有你,我要你给我准备膳食。”
      只要一番义正言辞,便不愁自家的侍卫不答应。
      果然,吟风思索一阵,点头道:“是属下疏忽,属下……”
      姒弄月知道下面定又是请罪的话,他拉住吟风,一抬头撞上对方的嘴唇,狠狠侵入掠夺一番,又把那两片薄唇来来回回啃咬过许多遍,才把人放开了。
      姒弄月这时候才说:“与其给我请罪,不如快些去做。”
      “是。”这不是姒弄月第一次毫无预兆地吻了吟风,吟风也不再有太大的反应,甚至他的回答还能同往常一般利索沉稳。

      姒弄月理想中悠闲的日子没能过太久,准确来说,连半天都不到。
      等他终于舍得离开吟风那处,回到自己的住处,房内已有个清丽温婉的少女在等着他。少女脸上是习惯性的恭敬笑容,可一汪秋水也似的眼眸却少了平素的精明灵动,反倒有一股子化不开的担忧。
      姒弄月意外地轻咦了声,这少女赫然便是翠烟,她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翠烟是姒暮深身边最受宠的丫鬟,若非是得了姒暮深亲自授意,即便是如今的代门主姒静平也休想使唤得动她。
      姒弄月原以为这两天的变故不关自己的事儿,他大可好好清闲一段时日,却不料这么快就被找上门了,而且找上门的还是原本不见外人正在养伤的姒暮深。
      翠烟等了许久终是见到姒弄月,连忙迎上来,朝他一拜,说道:“少主。”
      姒弄月问:“是父亲找我?”
      翠烟点了头,回道:“若少主有了空闲,便来主院看看吧。多日不见少主,主子十分想念。”
      什么叫十分想念?
      前段日子他日日去主院的时候,可不见姒暮深那么欢迎他,何况他前日才见过姒暮深,怎么也谈不上多日不见。
      姒暮深定是有事要同自己私下说了。
      姒弄月叹了口气,他只想把麻烦事快快解决了,自然不会拖着,当下便说道:“父亲受伤后,事物都是大哥在忙,我是再清闲不过,怎会抽不出空。父亲受了伤,我本就想去探望,只听说父亲要个清净环境疗伤,才作罢。现下父亲既然不嫌我打扰,我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凝碧姑娘,我这就随你走一趟。”
      翠烟是知道面前这位少主从前与自家主子是谈不上亲厚的,但这半年来这父子两人往来加多、渐渐和好她亦是一一看在眼里,如今姒弄月一番恳切说辞听在她耳中便更是深感欣慰,只觉得自己能亲眼见着这位最像主子的少主变得懂事听话也是与有荣焉。
      姒暮深的主院依旧是老样子,只是到了盛夏,那接近姒暮深卧房处种植的药草散发出的味道越发地浓郁。
      这味道若是淡了,倒还能勉强说是清爽怡人,但这会儿这味道都堆积在一起,熏得人几乎受不了,尤其是习武之人五感比常人敏锐上几倍,更是煎熬无比。
      姒弄月眉头皱了皱,好歹是忍下来。
      见了姒弄月的表情,翠烟解释道:“大公子说这草药不但对治疗内伤有奇效,便是闻着也能凝神静心,最是适合主子这般受了内伤需要静养的,便把他院里种的都移来了主子这儿。”
      姒弄月却奇怪道:“这草药我上次来便已经种上,莫非是父亲以前便抱恙在身?”
      翠烟一愣,她倒没想到姒弄月那么仔细,毕竟这草药在天还凉些的时候,并未逸散出太大的气味,寻常人不会太去注意。
      过了会,她才咬着唇,低低道:“若非主子一直未能痊愈……这一次便也不会被那区区雷火弹重伤到。”
      姒弄月猛地停了脚步,他只是随意一猜,没想到竟是给猜准了。
      姒弄月不走,翠烟也不能先行走了,她开口问道:“少主?”
      姒弄月想了想,问:“父亲之前的伤势如何?”
      翠烟摇头道:“奴婢并不清楚,少主可去直接去问主子。”
      姒暮深作为一门之主为了稳定人心不把自己受伤的事说出来实属正常,翠烟虽是贴身的婢子,但以姒暮深的谨慎必不会全信,当然就不会告诉她确切受伤的程度了。
      姒弄月只是随口问问,倒不期望有答案,他转而问道:“你知道是谁有能耐伤了父亲么?”
      “奴婢不知。”翠烟委婉地催了句,“少主,我们该走了。”
      姒弄月颔首道:“好。”

      在靠近此行目的地的地方,姒弄月耳边响起了琴音。
      那乐声清清泠泠的,徘徊交织在盛夏闷热的空气中,飘渺而绵长,竟能让人感到几分凉意。
      姒弄月不用翠烟再带路,便当先循着琴声源头而去。
      白衣男子置琴于案,信手拨弄,一音一调便从他指尖下流泻而出,琴音中暗含几分内力,几个曲调回转在翠烟这不通武功的婢子听来,是美妙动人,在姒弄月听来,却是惹得内息一阵窜动,叫他警觉不已。
      觉察到有人来,抚琴的男子并未立马停下,而是自顾自抚完一曲,方才抬头瞥了一眼姒弄月这不速之客,
      一眼过后,他的注意回到琴上,低头细细摩挲着搁在案上的古琴,似乎于他来说,姒弄月这个大活人远远没有他手中的那把古琴有吸引力,姒弄月几乎可以猜出对方凝视着古琴的视线有多么专注认真。
      “父亲。”姒弄月不是个会乖乖等待的人,便毫不犹豫地开口打断了宁静。
      “还要我吩咐了才知道坐?”姒暮深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琴弦,断断续续的调子一声一声地响,要人的神经也不由绷紧了。
      “孩儿愚钝。”姒弄月深深作了个揖,视线却悄然看向姒暮深拨弦的手指——那十指修长,在日光下显得如玉般剔透润泽。
      内家修为到一定境界的高手肌肤自然如玉,可据翠烟所说姒暮深受伤颇重,无论外表和精神状态都该是萎靡虚弱才对,怎会是如今这般看起来好得不能再好?
      正在思索,忽听姒暮深吩咐道:“翠烟你且退下。”
      “是,主子。”
      旁边的翠烟得到命令便下去了,只余下姒弄月和姒暮深父子两人对坐而望。
      姒暮深散去在人前的门主威势,与往日相比,更显几分懒散闲适,可他那种历经风霜世事而沉淀出的深沉气度还在,并不会给人小瞧了去。
      他定定看了会姒弄月,突然说道:“姒弄月,我一直不喜欢你。你可知为何?”
      “孩儿不知。”姒弄月摇头。
      “因为你长得最像我。”姒暮深目光幽深,语气也逐渐沉了,“所有人都觉得你生得像我,性子也像我,是继承姒门的不二人选。”
      姒弄月撇撇嘴,如果可以,他又何尝希望自己生得像眼前这男人?有太多人看到他时,仿佛都是在透过他看着年少时候的姒暮深,这种滋味并不好受。不过,他知道自己不该挑这个时候来反驳,便聪明地等着姒暮深继续开口,而不说话。
      “可除了这张脸,你哪里像我?”姒暮深轻笑着,“顶着这张脸,你只知逞那匹夫之勇,做些自作聪明之事,哪里像我?”
      姒暮深的话此时已有几分咄咄逼人。
      这就是前一世姒暮深同自己亲近得少的缘由么?
      谁都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年少时光,姒弄月就不信姒暮深自小便从未出过一点差错。
      姒暮深……这恐怕是迁怒吧,他是通过姒弄月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想起了已经铸成了的无法改变的过去,也许姒暮深这个人已是足够理智,但在有时候,面对如此相像的姒弄月,他仍旧会觉得时光是交错了,所以才忍不住对姒弄月的所作所为苛刻对待。
      究竟是不是这样?
      姒弄月想要好好去查探一番,却见姒暮深再没接下去说的意思,连那咄咄逼人的模样也完全没了痕迹,恍若幻觉。
      姒暮深长眸扫了眼姒弄月,复又玩弄着手上的琴。
      他这个父亲的言行举止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姒弄月看不清楚。
      耳边响着一个个不成调的单独音节,那是姒暮深的手指随意拨弄着古琴的结果,一下一下的犹如直接叩击在人的心弦上。
      姒弄月闭上眼,静了半晌,等他再睁眼时,眼眸中已经多了几分透彻,他抬眼直直对上姒暮深古井无波般深邃的眸子,深藏在魂灵中前一世的那种上位者的气势不自觉地逸散出来,在姒暮深——他这个父亲面前亦不弱去分毫。

      姒弄月缓缓道:“孩儿永远不会像您,亦不需要像您。”
      “哦?”姒暮深饶有兴致地扬了眉。
      姒弄月依然维持着缓慢地语速,不卑不亢道:“各人天资不同性情不同,走的路也不同,可这并不意味着谁就比谁差。孩儿是曾不懂事,犯下许多过错,但世无圣贤,孰能无过,只消过而能改,总是能有长进的。孩儿现下是及不上父亲,但若是十年,二十年后,父亲真是孩儿无法超越的么?”
      这番话给姒暮深听去,他没动怒,反倒抚掌笑道:“是有长进,口齿越发伶俐了。”
      姒弄月皱眉:“孩儿说得可有不对?”
      “你说得很对。”姒暮深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十年二十年乃至三四十年后,我已是一杯黄土,自是及不上你这活人了。”
      “孩儿并非此意……”姒弄月话到一半,却被姒暮深摆摆手,打断了。
      姒暮深说道:“姒弄月,我很了解你,即使你这几个月了似乎变了不少,本质却没变,还是自以为是,凉薄量浅。”
      前一世,就不止一个人说过自己自私凉薄。
      姒弄月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但他很奇怪姒暮深为何提到这些。总不是要他改了吧?
      姒弄月可从来没想过要去为着什么而去刻意改变自己,他姒弄月天生便是这般的,若是改了,便也不是姒弄月了。
      “我没别的意思,只想告诉你这样的性子不是一门之主的良选。也许你觉得姒门门主之位于你来说是唾手可得,但姒门其余少主并不是摆设,在我看来除去姒家嫡子这个名头,你……一无是处。”姒暮深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了眼姒弄月的表情接着说道,“与其抱着韬光养晦的念头,不如趁早让我看一看你还有什么能耐吧。”
      姒弄月此时居然笑了,他说道:“父亲,您对孩儿说这么多,还是希望孩儿能成为姒门门主。”
      姒暮深的意图被揭穿,只哼笑了声,道:“总不能让外人笑话虎父犬子。”
      姒弄月点头道:“孩儿不会令父亲失望。”
      “我给你一年时间……这一年里随你出入姒门,随你去做什么,在江湖上为恶或为善都随你,做的事只要足够惊天动地就好。”姒暮深轻描淡写地说着,好似把江湖搅个翻天覆地,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他想了想,又加了句,“嗯,若是你能去寻那仪狄堂的麻烦,便是最好不过。”
      虽然限定了一年时间,但若是好好谋划,这些时候是足够了,如果布置得当,还可以空出时间去做点别的事,毕竟不是一直都有机会可以随意出入姒门的。
      姒弄月最好奇的是,姒暮深怎会特地提到仪狄堂,他随口问了句:“为何要针对仪狄堂?仪狄堂虽不同姒门交好,可似乎同姒门没有不共戴天之仇。”
      “其一,上回姒门派去仪狄堂查探的人手几乎全军覆没,是大为折损的姒门的面子。其二,我与现任的仪狄堂堂主有过节,我现今奈何不了他,却看不得他好过。”姒暮深说道,一点也不在意地直接表明了他吩咐姒弄月这么做有多半原因是为着他的私人恩怨。
      “这两个缘由可解了你的好奇?”姒暮深的语气里有了几分锐意,
      “孩儿明白了。”姒弄月回道,他敏锐地觉察到自己这位似乎无所不能的门主父亲一提到仪狄堂的堂主便带上了些微咬牙切齿的感觉,就像是吃过不小的亏似的。
      “要说的我都说了,你该走了。” 不容姒弄月再有其他疑问,姒暮深便道,他似是有些倦了,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出去的时候,记得把翠烟给我叫过来。”
      “是。”姒弄月起身说道。
      他走的时候不由回头看了姒暮深一眼,对方一身白衣配着身前的古琴,整个人显得儒雅风流,但姒弄月知道姒暮深就算受了重伤也是不可小觑的,他甚至不用动手,只用琴音就能令自己居于下风,不敢乱动分毫。
      他总觉得对方有不少事瞒着自己,但他从来就看不透姒暮深,这一世对这个人有了越多的了解和接触,反而越是看不清这人了。

      得到姒暮深的准许,姒弄月却没急著离开姒门。
      眼下还有不少杂事需要处理妥当,光是想办法把回天丹从易孤鸿所藏之地弄出来,就花了他不少功夫。
      倒不是这藏的地方有多艰险,再艰再险,姒弄月相信凭著自己的武功,姒门几乎没他到不了的地方。
      可易孤鸿别出心裁,把回天丹扔到了一堆流翠丹中。流翠丹顾名思义,那丹药通体翠绿,且卖相颇佳,绿意如流动一般映在丹药表面,这模样简直和回天丹像了九成,还剩一成,或许姒静平这等精通药理之人能一眼看得出来,但姒弄月却要瞧个半天才能瞧出区别的。
      而且这流翠丹是一味虽然伤害有限却炼制使用极多的毒药,姒门杀手许多杀人时使的毒术都要由其做引。由此可见,姒弄月要从中找出回天丹是要有多麽大的耐性。
      姒弄月甚至有些怀疑,易孤鸿也许偷出回天丹并不是需要它,而是故意给急於使用回天丹的人添麻烦。
      好在姒门此时正是事事缺乏人手的时候,他主动向姒静平讨了个清点药房药物的差事,姒静平只是略微一愣,便把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给了他。
      姒弄月没去争那些最占功劳的差事也就罢了,他竟也不干干脆脆觅个清闲活儿,反倒是去干清点药方丹药的苦差事,著实叫一干等著姒弄月这个少主做些什麽的人大跌眼镜。
      姒弄月自然不把别人的眼光放在眼里,他就自顾自地在那一大堆流翠丹里忙著分辨出回天丹。
      为了早日寻著回天丹,他连卧房都不舍得回,在药房一连折腾了好几日,吃住都在药房旁配的简陋小屋中,只吩咐凝碧按时送来吃食与换洗衣物。

      第一日的时候,吟风便来寻他,姒弄月狠狠心把人赶走了。後面几天,凝碧趁著送东西来,也给姒弄月说了吟风的情况。
      她知道姒弄月和吟风是什麽关系,对於这个寡言的侍卫别的她帮不得,挑两句好的说与自家主子却是可以的。
      凝碧眨眨眼,九真一假避重就轻地说了起来。

      姒弄月当然看得出这小婢子动的脑筋,心下好笑。
      没有他看著,吟风会乖乖地练武练一个时辰就休息?没有他在旁,吟风会好好地把每一顿饭都吃好?
      他微笑著听凝碧说,直到她说著每一次吟风都要细细检查过饭菜,才让她送来,姒弄月终是叹了口气,心头漫过一些不可否认的暖意。

      “既然他那麽不放心,明个儿便让他亲自给我做一份吧。”姒弄月听罢凝碧的话语,开口道。
      “啊?”凝碧惊讶地叫道,她实在想不出那麽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该怎样下厨。
      瞧著凝碧猛然瞪大的乌黑眸子,姒弄月知道她是误会自己克意为难吟风了。

      误会便误会,姒弄月懒得解释,他见凝碧还没回神,便敲了敲桌子,道:“大惊小怪什麽,按我说的转告给他便是。”
      “奴婢知道了。”凝碧连忙收敛了表情,回道。

      日头已上了三竿,阳光透过大开的窗子毫不客气地进来,照亮了大半个屋子。屋里的少年还懒懒地躺在小木床上,或许是感到了日光的灼热,他身子往里头未被阳光直射到的地方挪了挪,居然又继续睡了。
      这少年虽是面朝里,看不到容貌,但从他露在外面的白皙皮肤和身着的锦衣华服,很容易便能够判断出他是个身份不凡的。此时他窝在这么个小而简陋的屋子里,华贵的和简陋的比在一块儿,非但没让这小屋蓬荜生辉,反而衬得这屋子更为粗陋不堪了。
      少年却一点不介意狭小且硬得磕人的木床,在床上睡得很香。——任何一个人不眠不休地对着那些小小的丹药辨别了五天五夜,都不会再在乎自己睡觉的环境条件,就是体内惹得他难受的阴寒内息亦不能阻止他合眼休息。
      直到门口响起了有规律的叩门声,他才不太情愿地整了整睡得皱巴巴的外袍,下床去开门。
      门一开,姒弄月的眸子有些讶异地睁大了些,睡意消了大半。
      “主子,到午时,该用膳了。”站在门口的男人被他盯得不自在,便低头提醒道。
      姒弄月看着面前的侍卫,心里有点意外。昨日他是吩咐了要吟风下厨做饭,可没料到……吟风不但亲手做了饭菜还亲自送来了。
      “你先过来陪我睡会儿。”姒弄月对吟风说了句,便转身想要返回床上。
      尝过抱着这个人入眠的滋味,独自一人时总觉得缺了什么。现下,人既然已经来了,便要好好利用一番。
      本以为会乖乖跟上来的男人却伫在原地,重复一遍先前说过的话:“请主子用膳。”
      姒弄月顿了脚步,回头看着吟风,他那双漂亮的长眸危险地眯了起来。
      定定看了吟风半晌,姒弄月终于点头道:“你也坐下来和我一起吃。”
      大约是了解姒弄月能做出这般退步已是不容易,这回吟风没反对,很干脆地应道:“是。”

      颇为满意地吃过一顿饭,姒弄月打消了想再去睡一觉的念头,继续一头钻入药房中,能尽早找到回天丹总是好的,越早会出现意外的可能性也就越小。
      不过,吟风这次是铁了心跟在他旁边,姒弄月炮制之前的法子赶人,居然赶不走了。
      “你不听我的命令?”口头上赶不走,姒弄月又不忍心真的对这人做什么惩罚,一时间竟是无奈了。
      “……主子的身体更重要。”吟风一愣,想了想才回道,仿佛他刚刚就是凭着本能做出决定,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违反了自家主子的命令,“主子这几日整理药房过于操劳,属下当为主子分忧。”
      他看着姒弄月的目光十分专注,充满着关心与担忧。有一瞬间,姒弄月几乎就要以为自己在面前这个男人眼里看到了除却忠诚外的、他所期待的那些情绪。
      可是连他这般露骨地表达着自己的心意,吟风都不懂。他又如何去期待吟风的心里生出了与自己相同的心情?

      撇开心头些微的抑郁,姒弄月没在吟风面前露出丝毫异样,他转而笑道:“你有这份心便好,可这是我自己请来的差使,不该假他人之手完成。”
      吟风并没有沉默下去,而是问道:“主子可是有难处,为何要急着清点完这些药物?”
      姒门财大势大,除却个别珍贵的药物,其余的从来不缺,所以一直以来也都疏忽管理。药物长期堆积起来,若真是要仔仔细细核对一遍,可要花极大的心血,往年做这差事的都是敷衍了事的,姒弄月就算要好好干一番,亦不必急于一时。
      姒弄月端详了会儿吟风的神色,而后说道:“你过来。”
      吟风依言走近了,却见姒弄月手腕一翻,掌心就多了两颗翠绿的丹丸。
      “这种丹药你可认识?”姒弄月看向吟风。
      吟风道:“这是流翠丹?”他的语气带了些疑惑,这并非是他吃不准面前的丹药是什么,他只是很不解自家为何会对这最为普通的东西如此重视。
      “不错,”姒弄月点点头,继续说,“若有一种与流翠丹相似的丹药混在其中,你可有把握分辨出来?”
      吟风想了片刻,回道:“可以。”
      虽然他的五感已不如以前那般清明,但流翠丹是他当初在训练之时便不知用过多少次的,他相信自己对于药物的熟悉足以弥补视觉上的不足。
      ……
      姒弄月意外地发觉吟风比对的速度比自己这个做了几天的人还要快上不少,而且还有越来越快的趋势。如果不是知道对方一丝不苟地性格,他简直要以为对方是在敷衍了。
      其实这并不是因为吟风在学习方面有怎样的天赋异禀,他熟练的分辨动作全凭无数次使用流翠丹的经验。而姒弄月虽然功夫一流,眼力好,但也只是仗着眼力好来分辨流翠丹与回天丹的区别。他前一世再受挫折磨练,在吃住用方面却从未缺过,因此如流翠丹此类的东西他是从来都不屑去用的,自然比不过常用流翠丹的吟风。
      吟风虽然动作快,却不怠慢,眼神对着手里流翠丹的时候认真而专注。姒弄月瞧着吟风的侧脸,有一种对方也是这么认真专注看着自己的错觉。一想到这个男人是一心一意地为自己办事而不求任何回报的,姒弄月那仿佛冷硬了许久的心肠都觉得有些热了,吟风此刻的模样看在他眼里便也显得有了惑人的意味。
      姒弄月知道自己做的和吟风相比就是杯水车薪,于是他干脆停下了,大大方方地欣赏起吟风的身姿来。
      因着天气热,吟风脸上很快见了汗,他只是随意抬手拭去了,又继续去看手里的丹药。还有漏网的汗珠顺着脸颊脖颈一路流下去,往更深处落……
      姒弄月轻咳一声,别开脸去,抛了块帕子过去,说道:“你擦擦汗。”
      吟风微有诧异地接过了,回道:“谢过主子。”
      “嗯,我先出去透透气。”
      还不待吟风有所反应,姒弄月便急急走出门外。
      吟风做事,姒弄月很放心。他出了门便索性使人搬了竹榻来,在外面晒太阳了。灼灼的烈日和拂过的热风没有让姒弄月流一滴汗,反倒叫体质变得寒冷的他觉得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一躺下,几日的疲累都涌上来,加上环境适宜,很快姒弄月便有了困意,意识开始朦胧了。
      不知过去多久,有一个躯体拥过来,紧紧地与他贴近着,他依稀间能感到对方胸腔间的心跳声。
      一声一声的心跳平稳而有力,带来一股子温暖柔和的感觉,直沁入他的心胸,叫他忍不住……想要一直沉溺在这般的感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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