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河的海岸线》禄挽生

10、人生若只如初见/无法克制

　　第一次真正注意到蒋仁河，是开学初期在校内举行的一场规模极小的篮球赛。

　　突如其来的雷阵雨击退了围观看球的人海，收衣服，拿被子，或者躲进教学楼里，最后只剩下寥寥几人。

　　人群纷纷四散逃离，当时角落里毫不起眼的一个黑影忽然闯进他的视网中，格外显眼。

　　他一直用余光微瞄着那个奇怪的人。即使雷雨交加也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脱下了外套保护着手中的相机，然后看着屏幕一动不动。

　　是唯一一个没有打伞，陪同他们一起淋雨直到比赛结束的人。

　　“那个人，是学校请的摄影吗？”

　　“我们哪有这待遇啊，不是你的小粉丝吗？”

　　“别开玩笑了。”

　　“还是太谦虚，我帮你挡了多少添加好友了。”

　　.

　　宋微扬曾受到过大批人的追捧，和明目张胆的示爱。但多数人被他的气势击退，另一部分人则因为他自带的高冷气息根本不敢靠近。

　　他不迎合，不在意，也不解释。

　　所以常常被并不熟悉的人安上“没有感情的怪兽”这一类的词汇。

　　其实宋微扬的洞察力极其敏锐，从很早就察觉到有人一直在暗处跟着他，但对于这种偷拍的行为早已行为屡见不鲜，起初他总是无视，甚至很是不屑。

　　在那个时候的他眼里，蒋仁河就是那第二种胆小鬼。

　　是待新鲜散去，便会重新寻找目标的人。

　　.

　　直到他发现，这并不起眼的小小追随者，竟然将偷拍这一行为，维持了半年之久。

　　.

　　宋微扬不会与人过多接触，即使是班级里关系好的朋友，也只是在校内维持着联系。

　　过去的经历导致他无法信任喜欢和爱这种虚伪的词汇。因为接近他的人，只会一个个的转身离开。

　　可是蒋仁河的出现，这种持续稳定的安逸感令他心安。

　　蒋仁河好像变成他的附属品一样，走到哪他都会下意识的看看四周有没有蒋仁河的身影。被偷拍也已经形成了习惯。倘若行动中没有感受到视线的注视，宋微扬还会深感不安。

　　可是分明在这之前，最多也只是觉得他有趣而已。

　　即使表面不动声色，但内心却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样，也不知道到底牢不牢靠就拼命往上抓。

　　脑海竟然会冒出一个念头，在角落的这个小人物，倘若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带着恶意靠近，倘若不会因为无法得到而燃起一把火。

　　就好了。

　　如果是就好了。

　　他说的话，究竟可信吗？

　　不可否认的，宋微扬已经开始动摇了。

　　.

　　看着他的睡颜，宋微扬忍不住伸出手，但依旧在半空中顿住了。

　　“蒋仁河。”

　　“不要骗我。”

　　身处黑暗的人也能看见光亮的，而我，也是可以相信你的，对吗？

　　.

　　自从那天蒋仁河保证会解决事情后，那组照片真的就从评选赛道下架了。并且是从排名第一的位置上直接消失的。学校的摄影论坛随即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所有人都在寻找作者，但是却没有人公开表露身份。

　　在学校里认出宋微扬的人还是会在一旁窃窃私语，不过班里的同学都很友好，虽然心里都打着问号，但在知道事情的影响后从没有当面让他难堪，尤其是同桌江唤宇。

　　“微扬！没关系的，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我才不会信那种无聊的传言。不过…发生这种事还是很难受吧，但是这不怪你！千万不要被影响！你要是不开心呀，咱们就去多吃点好吃的！”

　　江唤宇是班级中少数能跟宋微扬聊上几句的存在，一直积极阳光充满正能量，虽然磁场与他完全相斥，但如果别人出言不逊江唤宇就一定会很讲义气的帮他出头。

　　一想到这，宋微扬突然就联想到蒋仁河那天被江唤宇拦住的模样，像个炸了毛的大狗狗似的，便笑道：“啊，那件事，我并不在意。”

　　“嗯？我还以为你这几天…都在因为那个烦恼呢，没事就好啊。”

　　对于宋微扬来说，更加乱七八糟的传言都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仅仅几张并无出格的照片，又算的了什么。

　　比起这些，空有虚壳的承诺才是真正能伤害他的利器。

　　“谢谢你，江唤宇。”

　　你也是少有的，在出了这种传言还愿意无条件相信我的人了。

　　.

　　刚打过篮球的宋微扬脸颊红润，几滴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这些天脸上的淤青几乎都消散了，在阳光下打起球来也不用在意那么多。

　　他捧起冰凉的水流往脸上扑打着。

　　最近都没有看见蒋仁河的影子，应该因为照片的事情忙坏了吧。

　　“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教学楼里很吵闹，几个人围在楼梯口，最高的那个背影很眼熟。

　　宋微扬走近了一些。

　　“他才不是那样的人！那组照片只是很正常的写真照！”

　　“这么为他辩解，看来你跟那个宋微扬是有点关系啊？你不是摄影系的吗，不会就是你拍的吧？”

　　“是又怎么了吗？”

　　没想到蒋仁河会承认，阴阳怪气的学生顿时卡在原地，刚才说话的气焰都弱了一半。“你，还挺刚啊。”

　　“怎么说我都可以。但是请不要再胡乱编造宋微扬的事情了，这件事情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宋微扬就站在远处，他向前迈出了腿，却还是转身走开了。

　　.

　　虽然照片已经撤下，但校内依旧有人议论宋微扬，论坛里更是风云再起。

　　事情没有完全解决，前几天还跟其他院系的同学吵了起来，蒋仁河满脑子都在想到底要怎么处理，一直都不敢再去找他。

　　直到了午休时间也一直没有胃口，等同学都陆续离开后，蒋仁河叹着气拿出他宝贝的相机，只有欣赏宋微扬的照片，才能令他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

　　“就这么好看？”

　　蒋仁河慌忙挡住屏幕，抬头的一瞬间照片中的人就出现在自己眼前，他一下子愣在座位上。

　　“宋…宋…”

　　“才几天不见，又变结巴了？”宋微扬笑着。

　　在教室走廊等了半天，大家都陆续离开了也没看见蒋仁河的影子，本以为他已经离开了，原来正躲在教室角落呢。

　　宋微扬跨坐到他前桌的椅子上，把手中的餐盒推过去。“闲着没事做了个饭，回过神来发现做的多了点。你没吃呢吧？要是不嫌弃可以一起…”

　　“不嫌弃！”

　　这种关怀简直就是恩赐！蒋仁河怎么也没有想到，人生中第一个给自己带饭的人居然是他心心念念的宋微扬。

　　蒋仁河接过餐盒，闪烁的目光不断打量着这清一色的蓝，与宋微扬今天的穿着也十分相衬。

　　他很少穿的这么舒适。浅蓝卫衣牛仔裤，微微炸毛的发像刚睡醒的小猫咪，柔软可爱。

　　蒋仁河差点想要上手揉一揉。

　　“喂，不吃要凉咯。”

　　手还没伸出去就赶忙收起，蒋仁河低下头手忙脚乱的打开餐盒。香气吸入鼻腔，视线下的宫保鸡丁盖饭色泽鲜艳，拿起勺子挖了满满一勺，光在嘴里咀嚼着就忍不住朝宋微扬比起大拇指。

　　“好吃吗？我第一次做这道菜。”

　　除了沈漾，蒋仁河是第一个吃他饭菜的人。

　　“超级好吃！”蒋仁河又忍不住的夸赞他，怕他不信直接挖了一勺喂到他嘴边。

　　看宋微扬略带惊讶的模样，蒋仁河才反应过来自己失礼的举动。“对不起！对不起我…”

　　手还没来得及撤回来，就被宋微扬抓住手腕，看着他慢慢凑近然后张口吃下自己喂的食物，蒋仁河在原地发了呆，嘴里还小声念叨着“如果能拍下来就好了。”

　　宋微扬看他吃饭还能走神，握住他举着勺子的手晃了晃，“你在干什么？”

　　“没有！”蒋仁河使劲抽回手，勺子掉落在餐盒里。

　　过于激烈的反应把宋微扬吓了一跳。

　　“啊，你不会有洁癖吧。”

　　“是…是的。而且，我吃过一些零食了，现在不太饿。你先吃！”

　　“那好吧。”看着宋微扬低下毛茸茸的脑袋，咀嚼一大口后脸颊鼓鼓的模样，他的心跳声砰砰的。

　　那只被宋微扬握过的手藏在桌下，到现在还像触电一样，微微发麻。

　　.

　　蒋仁河低下头。

　　他哪有什么洁癖。

　　只是不断克制着自己不能做出越界的行为。

　　.

　　或许帮自己抹药时那会错意的关怀，都是自己脑海刻意加以美化的，对于那莽撞的怪罪而已。

　　.

　　“啊…抱歉…”

　　还没刚触碰到宋微扬的手腕，药箱就被打翻在地，从发现那下意识的躲避时，他就看出了宋微扬对自己触碰的反感。

　　“我收拾一下就好了，没关系的。”蒋仁河低下头去捡药，拼命藏起眼中失落的情绪。

　　“对不起啊…”

　　“没关系的！千万不要道歉。”

　　被发觉了吗？

　　即使宋微扬总是刻意跟人保持着距离，他也能看出那目光总能体贴的察觉到别人的情绪。

　　他在这短短几分钟里努力调整自己的表情，想让重新站起身的自己看上去尽量开心些。

　　“收拾好了。”

　　可是宋微扬避之不及的后退，却让他无法保持那副笑容，只能极力克制着自己发颤的嘴角。

　　“嗯？怎么了吗？”他加快语速，尽量不让宋微扬发现自己声音的颤抖。

　　“啊，就是…可以借一下浴室吗？”

　　待宋微扬关上浴室的门，难过的情绪一瞬间涌上心头，曲起的身体靠着沙发缓缓坐下，蒋仁河蜷缩起来，感觉自己快无法呼吸。

　　就像白天宋微扬的冷淡一样，对他的躲避更是刺穿他心脏的利器，比身体上的伤痛要难受一万倍。

　　.

　　好像夜晚总是能让人更痛一点。

　　那夜的蒋仁河在沙发辗转，怎么也睡不着。

　　照片流传出去被人议论纷纷，已经使他在宋微扬的心里处于极其恶劣的位置了，结果又在家发现了自己跟踪的行为，那样一言不发的冷淡态度，想必是一直在极力忍耐着怒气吧。

　　发现了角落里给自己的蓝莓糖果，是不是又想起那天自己懦弱逃跑的样子了，是不是更加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话了啊。

　　脸上带着伤也不愿听自己的劝阻，孤军奋战也不让自己帮忙的打斗，宁愿舍弃也不再收回自己碰过的耳坠……这些，都已经证明了一切。

　　他深知宋微扬对自己的不信任，黑暗中的那句“不要骗我”，就能够看出宋微扬对他的忍耐程度已经到达了极限，因为宋微扬总是礼貌对待身边人，才没有当面说出来。

　　蒋仁河努力装作熟睡的模样，随着远离的微弱脚步声，左眼不断颤抖着，再也无法克制的流下一滴泪来。

　　想要了解他，可他总是处于防御状态，什么都不愿多说。

　　或许，就是不想让自己多管闲事。

　　可是蒋仁河深知他对宋微扬的感情，早已经不是幻想家那种单纯的存在了。精神食粮完全无法让蒋仁河满足，他想要更加靠近他。

　　好不容易得到的原谅，不能再失去了。

　　克制，要再克制一点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