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春山》嚯圆圆

3、大婚

　　时间很快便到了婚期之日，魏国公府的奴仆们从五更开始便陆续掌灯，着手准备婚礼当日的各项事宜了。府邸内屋檐下、房梁上已被装点得遍布红绸锦缎，窗户和房门上都贴着大红的囍字。
　　许笙的房内入目之处皆是象征吉祥的红色，小苒和宫里来的嬷嬷早早地将许笙唤醒，替许笙换好婚服，准备好妆面。
　　许笙身着一袭云锦描金对襟嫁衣，流云纱苏绣凤凰腰带将她的腰肢勾勒得玲珑有致。坐在镜前，绯红的衣裳衬得她白皙的脸庞愈发娇嫩，浓如墨深的乌发全部梳到了头顶，秀发用双排红珠金凤簪盘成了发髻，两边插着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影影绰绰地摇曳。
　　许笙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觉得有些陌生，平日喜不施粉黛的她如今被拾掇得有些许妩媚，黛眉轻染，朱唇微点，连平时略显苍白的脸也因腮边的胭脂显得白里透红。
　　宫里来的那位嬷嬷显然是受过宫中贵人嘱托的，找个借口将小苒支使出了房间，便拉着许笙开始传授闺房秘事。许笙虽然在医书上看到过男女构造，但还是第一次听有人用如此露骨的言辞来描述男女之事，不由得面红耳热，在这快要入冬的时节，竟觉得有些热了。

　　因许、卫两家是世交的缘故，许笙幼时见过卫峋几次。两人相差五岁，那时的卫峋也不爱说话，许笙每次见他，卫峋不是在书房就是在军营校场。
　　在许笙的记忆里，卫峋平日里不苟言笑，但是待她这个屁颠屁颠跟着他的小破孩却是耐心十足。
　　许笙把小脑袋凑过去看卫峋的书，胡乱指着书上的字问是什么时，他会耐心教她念字，温声解释这一页讲的什么；
　　小时候的卫峋十分爱干净，三岁的小许笙把玩过泥巴脏兮兮的手往卫峋衣角上抹，一旁的下人们吓得赶紧把许笙抱开，以免那位冷面的小主子往许笙头上发难，而卫峋却面不改色地从下人手上接过许笙，抱着恶作剧得逞、笑得灿烂的许笙去净手。
　　许笙一直把卫峋当做一个可靠的大哥哥，如今十几年未见，重逢没多久，竟就要嫁给他了。此时的许笙对卫峋并未产生所谓男女之情，或者说，情情爱爱在许笙眼中是十分模糊的。
　　可许笙明白，自己必须嫁给他。不止是因为那一份明黄的圣旨。现今魏国公府已不复往日，要想扳倒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仇人，她必须借助朝中各种势力收集那奸人的罪状，而驷马高门的齐国公府卫家便是她最好的跳板。
　　至于和卫峋的关系，许笙想，她会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

　　不多时，府内渐渐变得热闹起来，敲锣打鼓的声音也越来越近，——卫峋一行人来了。许笙并没有旁支他系的兄弟姊妹，只有小苒带着几位胆子大点的丫鬟堵在门外。
　　或是因今日乃大喜之日，平日里卫峋清冷的脸庞此时也挂着些许笑意，面对她们的刁难也多了几分耐心。
　　待房门被打开，一股朔风挤了进来，扬起了嫁衣的裙摆。
　　许笙的头被盖头笼罩着，只看得见自己的双脚。此时的听觉却是往常更敏锐，她听到屋外的鞭炮声以及人群打闹的声音，但现在她更关注的是卫峋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听得出他的步伐并不小，不知为什么，许笙的心跳也同这脚步一般，止不住地悸动。
　　随后她便听到卫峋低醇的声音：“我来接你了，小笙。”
　　许笙透过盖头的下方看到了卫峋伸过来的手，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掌心。
　　卫峋的手很大，能够完全将许笙的手包裹住。许笙第一次同男子有如此亲密的动作，手心紧张得有些冒汗。察觉到许笙的动作有些许僵硬，卫峋低声问道：“小笙也同我一般紧张吗？”
　　说罢，故意用自己的手指挠了挠许笙的掌心，卫峋长期执枪弄棍的手带着茧，挠得许笙有点痒，不自觉地便想挣脱，奈何对方力气大得多，使坏之后将许笙的手抓得更紧。
　　与卫峋一同前来接亲的朝中同僚见状揶揄：“这新郎官这么用力地抓着新娘子，别把新娘子弄疼了！”
　　卫峋不理会他们，牵着许笙便往祠堂去。
　　待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从魏国公府走到齐国公府后，已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盖头遮住了视线，在出喜轿时，许笙的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还未等许笙踏上轿凳，便被抱进了一个有力的怀抱，猛地被抱起，许笙惊呼一下，反应过来又有点羞赧。
　　虽说大宁民风开放，可抱着新娘子下轿子的却还是不常见的，站在一旁观礼的人们也都偷偷捂着嘴笑。
　　直到拜完堂，许笙还是有些紧张。
　　被送入洞房之后，坐在床边，许笙的身体才渐渐放松下来。出于本能，许笙想把头盖掀开看看，平日里跳脱的小苒都连忙制止，一板正经地说，新娘子自己取盖头不吉利。许笙只得安安静静地等前面的宴会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许笙终于听到前院传来动静，是卫峋。
　　许笙又紧张起来，身体不由得挺直，手掌心又开始微微冒汗。
　　门吱呀一声开了，房内的丫头嬷嬷将喜称递给了卫峋。卫峋接过称，慢慢向许笙走来。轻轻一挑，红盖头便轻盈地落在了脚边。
　　许笙抬眼，只见卫峋正如那日季州相遇一般盯着她看，眼神却比那次还要温情。许笙这时只听得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脸上慢慢爬上了一片红晕，一时不知道该把眼神放到哪里才好。
　　小苒用红漆描金托盘端来两个浮雕银杯，杯中装的便是合卺酒，饮完合卺酒，才算是走完了大婚所有流程。
　　二人依着嬷嬷的指示，抬腕，曲肘，以交杯的姿态喝完了酒。
　　放下酒杯，卫峋伸手为许笙擦了擦嘴角，指尖的温热触到嘴角时，许笙感觉那一块皮肤变得异常敏感起来，先是觉得很痒，等卫峋的手指离开后却又火辣辣地烧起来。
　　房内的人见状，都识趣地拿着各自的物什离开了新房，原本有些拥挤的房间突然就只剩两个人了，许笙又有点不自在了。

　　还是卫峋先开口：“吃过东西了吗？”
　　许笙方才在等待间隙吃了几口干果，肚子不算饿，却也是仍然想吃点热食的。只是新婚之夜便大张旗鼓地要厨房端来热饭菜，于礼不合。
　　于是许笙点点头，“已经吃过了。”
　　卫峋想着，许笙在房内肯定没吃上热乎的，“我方才在前厅光顾着敬酒喝酒，都没怎么动筷子，要不小笙再陪我吃点？”
　　说完便嘱咐下人去备两碗粥，备点小菜。许是小厨房早就将煮好的粥温在灶上，不久便有人将粥端了上来。
　　卫峋很快地将粥喝光了，饶有兴趣地看着许笙慢条斯理地舀粥、吹气、吞咽。卫峋心里想，这小姑娘小时候可不是这娴静性子，莫非是家中变故导致性情大变？得慢慢把小姑娘的心气养起来。
　　当年三岁的小许笙被她父亲带着来军营，毛茸茸的虎头帽下的小脸白白净净，一双圆乎的眼睛清澈明亮，迈着小短腿哒哒地跟在许父身后。
　　那时许笙身量还没卫峋的大弓高，便吵闹着要玩弓箭，甚至扬言要和卫峋比试比试，惹得一旁的将士们捧腹大笑，说许笙有胆识，敢和比她高了这么多的卫峋叫板。还有人挤眉弄眼问卫峋敢不敢应战，应战了是否知道该赢还是该输。
　　那时卫峋并不知父亲已和许父为自己和许笙定下婚约，自然读不懂话里的打趣，当时他只觉得这妹妹是极可爱的。这般想着，脸上也不自觉露出笑意。

　　许笙见卫峋面上挂着笑，“将军是想到什么开心事了吗？”
　　卫峋停顿了片刻，如果此刻坦白小时候便倾心许笙实在有些变态，但也不能撒谎，于是他诚实答道：“能娶到小笙，是我三生有幸，我很欢喜。”
　　没料到卫峋能这么坦然地说出让人脸红心跳的话，许笙捏着勺子，眼睛盯着碗底，思忖着该不该对卫峋说，她同意与他成婚，是想借世子妃这个身份来复仇。
　　“不过——既然我们都已经成婚了，小笙不愿将这个生疏的称呼换了吗？”
　　陷入思考的许笙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卫峋提醒：“你方才还叫我将军，这是不是太生分了？”
　　糟糕，嬷嬷没教该如何称呼自己的丈夫。
　　许笙的脸又有些热了，试探开口：“卫峋……哥哥？”许笙小时候便是这么叫的。
　　卫峋轻笑，“你愿意这么叫也行，不过叫表字是不是显得更亲密些？”
　　想起许笙五岁时便离开了都城，那时他还没有表字，卫峋又补充：“我的表字是青舟——青梅竹马的青，风雨同舟的舟。”
　　青舟，很好听的字，许笙想。

　　闲聊片刻后，是时候歇息了。
　　卫峋去了里间沐浴，已沐浴过后的许笙由着小苒伺候她梳头。小苒突然凑近许笙耳边，以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量道：“小姐，我看话本上都说，女子第一次会很痛。世子又是个习武之人，难免没个轻重，我前些日子按照医术给你备了点涂抹用的药，就放在床头了。”说罢便转身出了房门。
　　许笙这才仔细看这间新房，同她的房间一样，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片大红，桌上摆着烧得正旺、啪啪作响的龙凤喜烛，梳妆桌正对着的是一张黑漆紫檀大床，四周用绯红的喜帐围拢着。
　　卫峋还在沐浴，许笙有些不自在地脱了鞋袜，缓缓地上了床，双臂抱膝地坐着等卫峋。
　　许笙被小苒方才的一番话弄得心神不宁，又想到白日里嬷嬷教授的，浑然不知卫峋已走近，听见卫峋突然出声：“在想何事，想得如此出神？”
　　许笙心一下子被提了起来，看着卫峋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心里一团乱，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动作。
　　谁料卫峋掀开被子，顺势躺了进去，轻轻拍了拍身旁空着的位置，道：“别想那么多，在你没有准备好之前，我可以做一个君子。”
　　“——只是，若你继续这样盯着我看的话，我可能就做不了君子了。”卫峋突然靠近，许笙甚至能感受到男人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脸上。
　　“不逗你了，睡吧。”卫峋拍了拍许笙的头。

　　脑子里的那根弦紧绷了一天，突然放松下来，许笙顿时感到疲惫困乏，很快便入睡了，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