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宁小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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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昇端坐在御座之上。
就在今日，就在这玉阶之下，曾是百官拜服，高呼万岁。
如今大殿之中唯留他一人，终于留得他一人。
十八年后，他终于再一次踏上了这大殿，这锦毯。分明还是旧时的模样：微微斑驳的乌柱，高悬着的赤色纱幔，灿湛夺目的玉沙罗。
甚至于，那个人的气息。
按捺住心中的巨大的情感翻涌，谢昇用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细细抚摸着眼前的那挂玉沙罗。曾几何时，那张美丽得如同黯淡了世间万物的容颜在这挂琳琅作响的玉沙罗后向自己嫣然一笑，那样无以名状的心情。
“宁小初……”他叹息着，仿佛是一个永远不敢吐露的心事，本是凌厉上挑的眼眸终于因为唤着这个名字而温柔半分。
那年谢昇二十五岁，承了父王谢陵的爵位，成了当时三王之中最年轻的诸侯王。加爵需王的承认，于是那日，谢昇领旨进京觐见当时的王：夏侯焉。
谢昇记得清楚，那日暮云城天高云阔，凤栖梧笔直地耸立云霄，而当时的他正意气奋发，睥睨一世，千里迢迢带着队伍来到这京城，来到这大殿。比他只小了两岁的夏侯焉金冠玄服，端坐于大殿之上，从高处微微俯视向他。这个年轻的帝王的面容俊美却如水沉静，只见他优雅地抬起如同白玉般的手，声如沉瓷般动人：“谢昇听封。”
谢昇领旨，亦从容地上前三步，拜伏在他的御座之下。
大周新的“永宸王”——谢昇。
夏侯焉的加封之词简洁而短暂，一如他给人的感觉，清冷且具威慑。当谢昇抬起头来时，他却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看过之后再也无法忘却的人，一让他终其一生都无法得到的人。那个人穿着一身缀满了玲珑朱玉的白衫，腰畔垂了一块赤色的碧玺，随意地笼着袖子，慢慢地从侧殿走到御座旁，面对着夏侯焉，站定。
那人抬起宽大的袖子，掩住了唇。
因他离得最近，耳力亦好，便听到了来自御座之上低声的对话：
“如何是你来了？”
“他们辨不出来的，放心吧！听说来今日来了一个封王的？”
“淘气。你且安静地站在那里。”
“遵命！”
那人抑着满是得意的笑容，转过脸来：那张出现在玉沙罗后的面容，倾城绝世。谢昇顿觉自己穷其一生都将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出这张面容的美丽与给予他的震撼。以至于很多年后，他手中都没有此人的一张画像，只在脑中日日夜夜，细细描摹。只因那是无论画师如何高明，都无法描绘的胜景。
百官见状，皆深深拜伏：“恭迎国师大人。”
依旧是忍住笑，那人有些随意地抬了抬手，袖口的朱玉琳琅清响。
原来，他竟然是大周国的国师宁青琊么？
谢昇有些怔忪，却看到那人终于将略带着懒懒的目光投向自己，忽地朝着自己嫣然一笑，金光璀璨的玉沙罗后，那笑容如三月的花瓣柔软地拂落在心尖之上，入坠梦境。
只是这如同少女般明媚动人的笑容，如何会是个男子？
谢昇困惑。
宁青琊，二十年前曾是大周国最美丽最神圣的存在。
就在宁青琊十六岁时，这个少年就曾罩着一件薄薄的青丝流月衫，手无寸铁地于乱军阵中行走，直至敌军大营，从容地将一纸招降书投在敌方大将的桌上。而就是在这阵中，无论是敌方还是我方，竟无一人敢举起手中的刀剑斩杀于他。似乎所有人都知晓，那是天赐予的容颜，美丽得让人不忍破碎。
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他还有一个同胞的妹妹宁小初。若是两人站在一道，单看容貌，几乎难辨。只是宁小初的眉角有枚小小的褐痣，不时被拂落的发丝掩住。
宁青琊酷爱搜罗华服美袍，稀世绫罗，而宁小初则只爱穿一件简单的白衫，长长的头发随意地用一根素带挽起，清澈得如同一汪泉。
彼时一见，骄傲如谢昇，预备将归期推向无期。
***
要接近宁小初并不难。
彼时，十七岁的宁小初仍然如同一枝生长于深宫的雪色栀子，纯洁得让人不忍亵渎。她聪慧却不狡黠，美丽却不做作，在谢昇眼中，早已胜却一切。他那样有意地接近于她，她大方地接受，大方地回应。在她眼中，这个眼尾上挑看似有些凌厉的男子，远比清冷寡言的夏侯焉要温柔些。
只是他仍是看到她时不时地牵缠着夏侯焉的臂膀，即使对方的反应永远是清清冷冷，只字片语，她却依旧乐此不疲。她看向夏侯焉的时候，眼眸中时不时流露出的眷恋与深情让谢昇感到了挫败。
到底是一双青梅竹马，他遇到得太迟了么？
可是他谢昇，何曾败过。
那日，春光正媚。白衫少女手中握了一把细细的瓜子，边嗑着边巍巍地坐在树枝之上。长长的裙裾垂落下来，那下摆处的重重雪纱被轻风一点一点地吹送，恍若一幅千山暮雪。谢昇站在树下，有些出神地看着少女那一头的柔滑的青丝被随意地挽在肩畔，一缕一缕，滑落下来，掩住了她小小的半张脸。
“呆子，你在看什么呢？”一朵小花被随手摘下，投在谢昇的脸上。
谢昇不恼，只微微一笑，眸中流动着醉人的光彩：“看你。”
少女略一歪脑袋，将手撑在枝桠上：“我有什么好看的？”
“比什么都好看。”谢昇上前，珍而珍重地轻捧起那只小小的手，温软的唇轻掠过那如玉的手背。手的主人猛一收回了手，另一只手上的瓜子不经意间撒了一地。谢昇满意地看到她的面上渐渐泛起了微微的红。
彼时，谢昇亦算是大周国有名的美男子，风流多情，为之倾心的少女不在少数。挑逗如同一张白纸的宁小初，不过是信手拈来。
“大……大胆。”宁小初蹙起了眉。
“嗯？”谢昇微眯起了眼。
宁小初却没有回他，只对着一处方向灿然一笑，只见她略一施力，从枝桠上轻弹而起，盈盈地落在草地上。裙裾轻扬起的瞬间，谢昇看到她竟然光着一双玉足，从青草上掠过，向一个地方飞跑而去。
“又没有穿鞋？”来人依旧一身玄服，依旧清而淡的语气。
“嗯……嗯。”宁小初十颗圆润如玉的脚趾与绵软的草地亲密接触，似是习惯了，并不扭捏。
“过来。”那人说着，从身后宫人的手中取来一双绣着明珠的雪色缎鞋，竟蹲下身来，握着少女纤细的脚踝，熟练地轻轻将那只玉足放入鞋内。只见他抬起头来，面上依旧淡淡的，“以后别光着脚到处跑，草湿露重，又得风寒怎么办？”
谢昇看到宁小初咬着唇笑了，红着脸蛋，嘴角犹如噙着一缕甜蜜的春风：“知道了！焉哥哥……”
心里，再次沉淀下去。
那一双人相携着，走得有些远了。谁也未曾再注意到树下的谢昇，未曾注意到他抓着树枝的手，握得那样紧，那样深。
“永宸王，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一把稚嫩的嗓子，却十足老成的语气。
谢昇闻言，换了一副笑容转过身去，面对着一个七八岁、穿着锦袍的漂亮男孩道：“原来是四王爷。”
“嗯。”那个男孩微微颔首，动作神态似足了大人，有些不容反驳的霸道，“我要在这里等人，你先回避罢。”
按理说，谢昇与眼前的男孩同是王侯，地位相当。只不过男孩是皇室亲宗，他审时度势不与计较，倒真退了两步，微微一笑：“告辞。”挥了挥袖子，从容而去。
只见那锦袍男孩整了整衣领，挺起小小的胸脯，静静地等在树下。阴影深浓，若不是有心留意，谁也不会注意到树底下还站着一个小小的人。
一刻，又一刻过后，只听得一声笑，让人怦然心动的一声笑，足以诱惑人心的一声笑。那笑声让男孩如同雕塑的身体终于有了微微一动。
他看到阳光下，一片璀璨绚烂慢慢而来，除了一身的华衣锦服，那人有着让阳光亦足以失色的容颜。只见那人不过是向自己轻轻一招手，他本是因那人迟来而有些气恼，跺了跺脚，忍不住还是走了过去。
却不曾想，那人的身后却跟着一个罩着说不出质地的、黑色锦袍的小小的男孩。过于浓丽的眉眼与全身散发出的邪佞之气，让他很不舒服，甚至产生了相当的敌意。
“让纯儿久等了。”宁青琊打了个哈哈，歉意相当随意。
夏侯纯没有应他，只冷眼看向那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男孩：“你是谁？”
“你又是谁？”男孩挑起眉，毫不畏惧地反问道。
“我是谁你没资格知道，你只要知道，离他远一点就可以了。”夏侯纯走过去，伸手将比自己高上许多的宁青琊用力拉到自己的身边，郑重地声明道。
宁青琊笼着袖，笑如春花。却也不禁为纯儿的孩子气而微微摇头。
男孩见状哈哈一笑，眉眼又邪气了几分：“他又不是你的谁，你管得着？”
“总之，他是我的人。”夏侯纯死死地盯着他，大声宣布。
那是青琊派大弟子夏侯纯与二弟子季千繁第一次，嗯，不太愉快的相遇。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宁小初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