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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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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是在寺内遇见的他,那我还会不会心动。
临沂这地方多山,最高的那座山上立着一座远近闻名的寺庙,普元寺。每逢初一十五,满山都是上山的香客。
这寺庙已经有了百来年,也是在普元寺的晨钟暮鼓中,无数人开始或是结束了一生。
我爹在镇上开了间医馆,一般爹出门看诊的时候,都是留我在馆内坐镇。我爹人好,周围的人也都感念他不时的帮助,再加上可怜我从小没娘,平时对我们家都会帮衬着些,并不会因为我年纪小就刁难我。
我们医馆也会每月去给寺里送些药草,但人哪有按有什么药就生什么病的呢,于是山上的小师傅们偶尔也会自己下山来取药。一来二去,我与经常来的几位小师傅也混熟了。有时还会塞他们几个山楂丸或是甘草片这些能当小零嘴的药。
只是今日不同,今日我坐在柜台前,百无聊赖地盯着熙熙攘攘的街道,看着满城纷飞的柳絮,就看见了一袭青灰色的僧袍向着这边走来。直到人走近,我都没发现什么,仍是和往常一样按他们的需求抓药,是清痰润肺的,他拿着药付了钱,谢过我之后就转身离去。
等他走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不是常来抓药的那几位。接着想起的,才是那人俊秀出尘的眉眼与如同清泉落石璎珞敲冰的声音,以及他来时与离去时的潇潇身影。而刚才我与他说了哪些话,有没有口无遮拦地说过些什么,却是实在记不清了。只感觉纷扬的柳絮,似纷纷扰扰的红尘,落了他满身,让我混淆了他身上的清静与尘世间温柔的界限,轻易就动了心。
后来几月我再没见过他,倒是曾经的小师傅又来过几回,我也旁敲侧击地问过他们几次,只是不好表述得太明显,免得被别人发现我那一颗不轨之心。最终自然是没问出什么。
我以为这种不知何处落根的感情来得快去得自然也快,想着放放也就过去了。只是时间越久,那人的身影却越是清晰,我开始忆起他略带些上扬的眉毛、桃花眼、挺直的鼻梁,再就是那双薄唇。有时是安静地站在人群中,有时是在无人处朝我笑,他唇色浅淡,笑也带了几分清冷。
爹看我这段时间神思不定,问起我原因,我却不能将自己的一腔思念说出口。我们只有过一面之缘,而对方还是个出家人。
我不想继续坐以待毙,于是自告奋勇接了送药草的差事,从前我不信佛,也懒得跑那趟,都是央着馆内跟着我爹的弟子去送。如今心有所念,这点劳累自是受得。
每月初一十五是香客们统一上山的日子,我跟着人群,背着一筐药草往寺庙走,离得越近越是心如擂鼓。药草送到后,那收药的小师傅还疑惑今日怎么换了送药的人,我也一并搪塞过去,只一心向着前殿香火鼎盛处。
前殿青烟袅娜,进殿的人都能分得一炷香,在点燃后亲自供奉到佛像前,再跪在蒲团上诉说自己的心愿。
等来的人差不多都上完香,就会有一位法师出来讲经,法师端正地跪坐在神像前,小沙弥在一侧,信众则跪坐在两边,等待着聆听大师的见解,期望着能领悟片语只言,在佛祖面前显得更加心诚,自己的祈盼也能灵验。
我也趁机混了进去,看着被安置在大殿的佛像,慈眉善目,却也宝相庄严。或许是此刻我已有所求,对从前不信的东西也有了那么几分敬畏。我找了处偏僻的角落跪坐,想看看能否找到那人的身影,却在抬眼时看见了不远处的小沙弥,不正是我苦等多日的人吗。
今日的讲经净空法师讲业因与业果,讲轮回,讲十二因缘。我分出一只耳朵听几句,更多还是偷偷看着那人。依旧是一身青灰色的僧袍,面容俊朗,眼神澄澈,静静地听着,参悟着。
我仍是盯着他,心中却暗自松了一口气,我常疑心几月前是不是我的一场梦,梦里遇到了那么一位如朗星一般的男子,见之忘俗,便以为真是现世之人。可如今在脑海中描摹过无数次的眉眼如此鲜活地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也清楚地知道那不是梦,是我入了他的魔障。
之后我常去寺里,有时立在门口听他们诵经,听久了也会跟着唱两句,有时会和遇到的小师傅搭上几句话,请教一下讲经中遇到的问题。我也和他交谈过几次,问过他几句。只是我怕心事被看穿,每回都低垂着眉眼,反倒失去了看他的机会。
晨钟暮鼓日日不歇,时间也就这么日日不停地走下去。我爹对我去寺庙这么勤还表示过稀奇,不过也没多说什么。
转眼便是一年过去,又是一年春三月,镇里再一次飘起了柳絮,我也到了及笄,别人家的女儿这时都说好媒准备嫁人了,我却还是不时往寺庙跑。我家条件不错,媒婆乐意往这边来,再把我虔诚礼佛的事添油加醋说上几句,外面不知怎么开始传镇东医馆有个贤惠的女儿,各家也乐得找媒婆过来试探一下我家的口风。
我却是不想管他们,我爹向来不会束着我,既然他没催,那我便当作不知道,只是去寺里的次数渐渐少了。
我的心思无法向谁言明,只能说给自己听,我曾想不顾一切地站在他面前将自己的心意剖开来,却在冷静后笑自己不知世故,差点在冲动下毁了两个人。
再去寺庙,我虔诚地跪坐在佛前,听着净明法师的讲解,我对他的执着似乎慢慢就淡了。他们唱经我能跟得上,讲经我也能听个八九分,竟似皈依了佛门。
这样我便能催眠着说是我先爱佛,再爱屋及乌,于是他也成了我所爱。(此处抄的豆瓣网友:兰摧玉折的句子)
我没再去过寺庙,安心地在家准备出嫁,我未来的夫君是镇西边开书铺的杨家,镇里人都赞着他们的仁善,于我而言也确是一处好归宿。出嫁的那天,迎亲的队伍排了满街,镇里镇外的人都过来凑热闹,蹭蹭喜气。我在轿中最后默念了一遍《金刚经》,自此,前尘往事,尽数放下。
婚后的生活平平淡淡,夫君待我极好,我也做着别人口中的贤妻。出嫁一年后我有了身孕,生出来是个大胖小子。为了庆贺儿子的出生,筵席又不知摆开了几桌。后面几年又添了一双儿女。
我这一生也算是幸福美满——家庭和睦,儿女双全,于一般人而言算是别无所求了。
也没什么好不甘的,只是我再没去过普元寺。
值此弥留之际,因年老而朽坏的身体似乎也变得轻便,普元寺上的钟声透过岁月,还是那么陈璞肃穆,与几十年前一般无二,仿佛还是十三四岁无忧无虑的时候,依旧是满城风絮时节,山间云雾遮眼,却隐约透出青灰色的僧袍,于是万里浮云,一眼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