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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妇妆,寸离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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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诗日日待春风,及至桃花开后却匆匆。
慕清曾经不止一次的幻想着这样的情景,红烛高堂暖照,映在绿纱纸糊的窗户上的,只是他与她相互的依偎,“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是了,今天她的愿望该达成的了。可那灿灿生辉的凤冠霞帔下,女子秀丽的面容却弯不起一丝弧度。成婚……成婚?她自嘲地一笑。
如果不是那一卷黄轴,他只怕永远没有娶她的打算吧。也是,她那时可是众人眼中的“傻子”啊。
算来该是半个多月前,还是开春时节,因着新帝的统治稳定许多,便特特允了后妃们的请求,在上池殿前设下酒宴,宴请宫妃命妇,名曰“赏花钓鱼宴”。这事本来是与慕清毫无干系,一来她不是被困在后宫的妃子,二则她也并非皇帝哪个臣子的妻子。自从她住进萧府,也不大能见沈萧容的面了,只是会在偶尔的回眸中一闪而过白色的衣袂。她时常想她该是疯了,竟然还牵挂着他,严重的以致出现幻觉。知道这事,还是沈萧容的凌夫人告诉她的。
那个女子,姣好的面容一如往昔,唇边含着朦胧的笑,眼中却覆了层层秋霜。她说,你装疯卖傻这么久,不是就等这个机会么。怎么,你不想去见见下令灭了慕氏一族的罪魁祸首了。
慕清咬牙,苦笑,世上最知我者,莫过我的好姐姐罢。
气宇恢弘的宫殿楼阁,笼罩在落日的融融中,似是一片繁华气象。世人只道富贵最是帝王家,却如何能晓得这里的夕阳,曾被多少鲜血染过。
华美的马车,一辆紧跟一辆,汇入朱红的丹凤门。
当凌夫人被沈萧容扶着手又扶着腰下车后,慕清便自行利落地跳了下来。抬头,只见身前的男子一袭天青色长袍,腰间系着同色玉佩和白玉扣带。似乎没有想到车里还有人,低头的瞬间,目光相接,慕清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眼中闪过的思绪,就见他微微拧眉,一旁慕凌恰好说:“清儿是在府中待腻味了,想来正好带她出来看看。清儿向来安静不了,呵呵,夫君应该也很清楚……”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璀璨,哪怕一刹那的天长地久。慕清垂下眸,随即挂上平日里的憨笑,讨好地说:“是的是的,清儿在府里都玩腻了,是我求阿姐带我来的,请不要错怪阿姐了……姐夫……”
但见他冷凝的玄眸倏地包裹住她,犹坠冰窟。
而林思琴——沈萧容的嫡妻,则手持一柄象牙骨扇,凉凉地审视三人。
一迭串的脚步声渐渐靠近,身著宝蓝色衣服的宦官一见沈萧容,便讨好地行了个礼,“萧相爷,皇上知道您进宫了,特地命奴才前来接相爷面圣。请相爷移步。”眼神却偷偷瞥了慕清。
又见鄙视,看来她的坏名声够传到宫里了呢。慕清暗想。
慕凌过来拉住慕清的手,回头对沈萧容说,“夫君,凌自当照顾好清儿。”
“相爷请。”
他飞快地别转过身,不疾不徐的朝前方走去。
所谓“赏花钓鱼宴”,就是参宴之人可任选“赏花”或“钓鱼”一项活动。女人嘛,总是爱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形象,尤其是在座的大多选了“赏花”的妃嫔,吃东西要小口小口地吃、笑要矜持地笑、即使不懂赏花也要装作很有品位的模样,慕清暗自叹气,每天戴着精致的面具这样活着,她们不过一群可悲的女人罢了。
很显然,这群可怜人对慕清十分不待见,她坐的地方周围都是空的位子。慕清本就懒得理睬她们,于是抓起美食一阵狼吞虎咽,动作甚粗鲁。不意外地又接到许多鄙夷的目光的洗礼。
慕凌猛的一拉她的衣袖,慕清疑问地看向她。“贵妃娘娘提议赏游上林苑,你这吃货,尽丢我的脸。在发什么呆,还不走?”
慕清的视线越过慕凌的肩膀,果然看见丽人们簇拥一贵妇而去,奇怪,新帝的皇后怎的不在,反而是林贵妃做了主儿?慕清摇摇头,压低声音,“阿姐,我不懂如何赏花,况且我也有点累了,你不必顾虑我,且快跟去吧。”
又见慕凌拿冷霜似的眼睨她,便说道:“这宫里我人生地不熟的,能做什么……你再不跟去的话,只怕一会就不知往何处寻了。”
“虽然你在人前的模样是个傻子,但我劝你别借着这层皮做出太绝的事儿,萧容可是会受连累的。”慕凌这才渐步离开。
慕清回头抓了一把案上的鱼食,缓缓地踱到殿前的上池旁,一边无意识地撒着鱼食,一边打量夜空下的宫阙,月华倾泻,除却池里锦鲤的蹦跃划出的水声,四周静谧无比。
“人都说傻人有傻福,若我那时便懂得这道理,或许……看你们吃的这么欢,难道这鱼食还能比人间佳肴更美味?”慕清捻了一小块抛入口中,腹诽道,皇宫里太没天理了,连鱼食做的都比人吃的好太多了!随手往兜里塞了一些,眼角却瞥见一抹青色飞过,她立刻追眼过去,只见宫墙另一侧树影摇晃——方才这里可不见起风啊……要是刺客什么的话,她就自动忽略了吧,可那青色……慕清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踩着斑驳的月色,绕过上池的灯光明媚,轻手轻脚踏入那道与幽暗的宫苑相通的月亮门。
悠悠地,好似漫无目的地沿着宫廷小道探寻,慕清的心沉静的浸在柔柔的月色中,或许这几月下来,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在黑暗之中,真的习惯了么、不害怕了么?
慕清的脚步蓦地顿在原地。
前方的人静静的伫立,天青的长袍渐渐与身后的君子竹融为一处,仿佛他就一直等在那儿,依稀昨日记忆里的风中少年郎,他说,“清音。”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没有娘亲,爹爹和阿姐都叫她清儿,那个无缘的未婚夫唤她小清儿,原先慕府的下人喊她二小姐……而“清音”,是她与他的秘密。当初是何等的希望从他嘴中听到这样的称呼,可她盼啊盼,却盼来慕府满门抄斩、阿姐的背叛、他的欺骗,她望穿了月亮,才发现上了情的当。
借着黑暗的掩藏,慕清状似惊喜的叫道,“呀,是……姐夫吗?哇,姐夫是在这儿玩捉迷藏吗?清儿也要玩……啊,清儿去叫阿姐和大夫人一起过来玩……”
“很累吧。或许可以消停一会。”
他的声音飘在慕清心中,慕清遂伏了伏身,“相爷安好。”
沈萧容没有响应,仿佛刚才的话只是慕清的幻听。
慕清觉得冷场不好,又随便问道,“相爷与皇上议完事了么?是来接夫人和阿姐的吧,方才她们同一行女眷去游赏,现下怕已在上林苑了。相爷直接过去便可寻着。”
“累了吧?”
慕清疑惑的抬头,却见沈萧容并未看她,手慢慢拈着一片竹叶。她低下头,不语。
冷场不好。慕清的脸上幽幽逸出淡淡的笑容,仿佛在对自己说,“不,不累……在这儿,他们都对我很好……”
“这里不是你能待的地方,或许痴傻可让他们稍稍放松警惕,但有心人都能轻易看穿。”沈萧容一回头,眼睛紧盯着她,“你那种小把戏瞒得了人么,你还回来作甚?”
“不错,我的把戏根本瞒不了你。如果当初我不是那么单纯那么好骗,现在又怎会沦落到寄人篱下,甚至装疯卖傻的地步!”慕清后退一步,沈萧容却向前跨了一步。
“如果不是因为我,阿爹根本不会被处死……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都会活得很好……”想起从前,慕清只觉得心如刀割,泪水打湿了眼眶,她开始看不清对面的男子,不,她从未看清过他。
忽然静谧的夜里传来脚步声,人语随声而来。
提着灯笼的宫女们穿过前方苑门,身后引着三五成群的大臣。随即有眼尖的便一眼瞧见萧相爷,纷纷上来请安。
“萧相爷也是受邀前来赴宴的吧,来的好早……”
“怪不得圣上对向相爷是青睐有加呀,真是年轻有为……”
沈萧容拨开围着的大臣,四下望去,可哪里还见慕清的身影?
痛彻心扉的慕清,跑着跑着便随处停下,倚在墙边,身子顺墙缓缓滑下,任泪水沾湿衣襟。
难道还不够悲惨么,为什么还要来贬低她……
正低泣着,慕清却倏地觉得喘不过气来,一只手正捏住她的脖子。
“你不知这里是禁止进入的么。”冷冷的声音,随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