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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他的记忆 ...

  •   不时从脑海中蹦出来的某些片段提醒他,告诉他:你的确异于常人。

      这个世界也并非如同你过去以为得那样简单,在漫长的岁月里,曾经消失匿迹,被驱逐出文明体系之外,视为蒙昧象征的迷信从来没有被所谓的科学打败过,它如同这家店铺一般潜藏在城市的角落,任何可能会引起他人注意的地方。

      虚伪的平静下,有名为“真实”的暗流汹涌,蠢蠢欲动。

      它突兀且狰狞地出现在周微面前,带着摧拉枯朽的气势,将他的认知完全颠覆;又轻飘飘为他带上冠冕,赐予他或许显赫的过往。

      可周微现在只是个即将升入高三的普通中学生罢了。

      尽管细想起来他的确没有多少作为学生的自觉,对父母也没有任何印象,提起朋友、童年的玩伴,也不会下意识联想到具体的人......

      一周之前,周微搬来这座城市。

      他真正有迹可循的记忆,恰好也是从一周之前开始。

      如果“周微”这个身份是虚假的,那他应该是谁?又为什么会变成“周微”?

      他身上存在很多疑点。

      他对自己的过往一无所知,但不难根据已有的线索进行推测。

      洛斯特对他有一种奇异的恭敬,说他曾携天火而降,正面击溃了他们,哪怕过去很多年,依然令人记忆犹新。

      如何才能让曾经的敌人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因为短短几个字身躯颤抖,本能感到恐惧?

      只有强大,足以碾压一切的强大。

      但仅仅是强大还不够,强者同样有很多种,可以刚猛如虎;可以平静似水;可以扶危济困,惩奸除恶;更可以冷酷无情,杀人如麻。

      ——他应当是最后一种,但又不完全是。

      否则,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就不是洛斯特了。

      周微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冷静剖析着零碎的过往,并从中拼凑名为自我的影子。

      他击溃洛斯特和他的同伴,却又留下他们的性命,并非出于仁慈。

      而是因为没有必要。

      他的目标并非洛斯特口中曾提到的教团。

      过去的“周微”——当然,也可能是其它什么人,实力强大,高傲冷漠,对效率相当执着,不会对无关的存在投去半分关注。

      当然,这种自我更多存在于在洛斯特眼中。

      他真正的性格已经和记忆一同失落,不得而知。在回想起来更多和自己有关的事情之前,周微无法保证刚刚那番分析的准确性。

      说不定,没有杀死作为敌人的洛斯特,只是当时急着下班......?鉴于他现在的身份是学生,用考试来类比应该更恰当一点。

      考完试,急着回家吃饭,根本不想搭理自诩竞争对手,想凑过来对答案的同学。

      这些都是完全有可能的。

      若非现在他的当务之急是从洛斯特身上获取更多情报,刺激大脑,看看能不能再想起来什么,周微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沿着这个方向继续往下猜。

      ——假如他以前真的是那种表里如一,性格怎样,给他人留下的印象就是怎样的人,未免也太过无趣了一点吧?

      少年悄悄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莫名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但他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眉眼锐利,冷淡。

      “在我改变主意前,你仍有机会。”

      周微漫不经心。

      他清楚自己在冒险。

      他其实不确定记忆和欲望之间是否存在具体关联,只是有一种模糊的预感。

      周微想知道,假如洛斯特探查自己的记忆,在被窥探,刺激的情况下,自己是否能想起更多。

      要是洛斯特的手段足够高明,在他毫无知觉时完成了一切,他也可以把话题从“灵魂”顺势转移到“欲望”上,试探洛斯特到底取走了什么,并装模作样地给予评价。

      当然也有这样一种可能。

      洛斯特在入/侵他的记忆时同样会窥探他的想法,知道他不过装腔作势,恼怒之下,直接把他的灵魂做成通用货币。

      比起试探,这其实更像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

      赌博总是会伴随着风险的。

      他已经一无所有了,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英年早逝。况且,就算他运气真的那么差,不幸让洛斯特发觉自己惨遭愚弄,洛斯特也未必就会真的动手。

      周微得感谢他曾经给洛斯特留下过那样的印象。

      谁能保证这不是他故意制造的,可以让自己光明正大、师出有名,将这些货物以掠夺的形式纳入私人收藏的借口呢?

      然而周微算错了一件事。

      他的确一无所有,但作为仅剩的筹码,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贵重太多太多。

      洛斯特没有和他进行交易的资格,更承受不了这样的代价。

      “您——”

      洛斯特在少年眸中看见一抹极浅的不耐,喉咙发干,心脏疯狂跳动,随时可能挣脱胸膛的束缚。

      纵然身披皮囊,借用曾经的样貌,堂而皇之在世间行走,与人类没有任何区别,可洛斯特的身体里流动的并非血液,更不具备相应的器官。

      他是不会有心跳的,只是太过紧张,所以才出现了这种幻觉。

      疑惑,惊吓,惧怕,或许还有一丝潜藏得极好的侥幸......总之,洛斯特难以描述此刻的心情。

      “您。”他极为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意模糊了某些字眼,“您是想要......那位大人,转投母神麾下,为祂效劳吗?”

      除此之外,洛斯特想不到其它可能。

      被洛斯特含糊带过的那个词是“背叛”,周微听见了。

      当事人并不后悔,就是有点复杂。

      要不是时机不对,周微甚至想来根烟冷静一下。

      他没预料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也终于意识到失忆前的他到底给现在的他留下了多大的一个烂摊子,拼命忍住在心里扎自己小人的冲动,向洛斯特投去平淡的一瞥。

      洛斯特咽了唾沫,声线微微颤抖,“我只是侍奉母神的无数仆人之一,祂未必会在听到我的祷告后降临。祂的分身仍在这个位面行走,您大可直接觐见祂,向祂寻求庇佑......”

      “也就是说,你办不到。”周微打断了他。

      “是。”洛斯特谦卑且惭愧地低下头颅,“除了那位大人,恐怕只有母神才能抹除您身上的印记,取走您的欲望,接受您的忠诚。”

      周微面无表情,在心里狠狠地扎了自己的小人。

      洛斯特说的那些话里携带的信息量太多,以至于他开始觉得失忆也不失为是一桩幸事。

      首先,神存在,不止一个,祂们同样有实力强弱之分,他信奉的存在和母神是同一等级。

      像洛斯特这样,为祂们工作的仆从多到数不清。

      洛斯特在普通人眼中可能是强大神秘的神使,但在他信奉的神眼中很可能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卒子,还是消耗完随时能补充的那种。

      而他作为“那位大人”的仆人,和洛斯特大概是兵和将的区别,属于珍贵人才,没有那么容易补充。

      更棘手的是,从洛斯特的描述来看,他和“那位大人”之间的关系显然有些微妙。

      ......或许他应该也称呼对方为某神,或者更干脆一点,喊“主人”?

      不知为何,周微本能排斥这个称呼。

      尤其在知道自己身上还有个印记后。

      因为那个印记,就算他本人同意,主动敞开,洛斯特也无法窥探他的记忆。

      如果有谁想对他做什么,祂最起码得是和母神差不多的存在,至少得是个神才行。

      这是一种保护吗?

      周微不知道。

      可它同样昭示着某种可能。

      ——他的失忆大概率不是意外。

      导致他失忆的未必就是和“那位大人”有过纠葛,立场敌对的同一级存在,而是祂自己。

      周微对祂没有了解,洛斯特信奉的是母神,他恐怕没有办法从洛斯特身上获得更多和祂有关的信息。

      他没有办法进行假设,只能从最坏的角度去出发,揣测对方这么做的原因。

      是要当卧底,去执行很重要的任务吗?

      总不可能是因为他背叛了对方吧。

      不过也可以大胆假设一下,以此反推。

      说不定他失忆是自己干的?

      已知他以前很厉害,给“那位大人”工作了很久,那么他不会不清楚印记的事,生出异心之后,肯定研究出了应对的方法。

      等等。

      也就是说,他本来可能已经成功,封印了记忆和过去,没有意外的话,会以“周微”的身份,平凡,愚昧但自由地度过一生。

      ......那他主动接触洛斯特和自掘坟墓有什么区别?

      周微乱糟糟地想,心情难免沉重。

      以卧底为前提,他不转投母神麾下,“那位大人”肯定会有所动作,说不定还会亲自敲打他。

      以背叛被前提,他转投母神麾下,就是主动暴露。

      周微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最好应付完洛斯特之后就把今天的事全部忘掉,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老老实实上学,放学。

      “我会考虑。”少年微微抬起下巴,冲洛斯特颔首道。

      他放下那些随手抓起的玻璃珠,转过了身。

      “请您留步......!”

      鬼使神差,洛斯特叫住了他。

      他并不知晓这批灵魂有什么吸引少年的地方,它们的品质确实出色,也仅仅是出色而已,早在他成为母神的仆役之前,对方就已经在大门主人的收藏中放进了无数这样品质的灵魂。

      明知对方只是以此为契机,试图与他身后的母神交流,洛斯特心里仍有一丝极为隐秘的期望。

      这桩交易并不是他能探究的。

      然而。

      然而——

      洛斯特想起战场上匆忙的一瞥。

      “我可以将这些藏品全部赠送给您。”青年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烁着希冀,“不知道您是否愿意......”

      周微脚步倏地停顿,微偏过眸,在对方急切的神色中看到一种并不陌生的欲/求。

      好像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形。

      他活了很久,久到早就丢失了包括忠贞在内的各种俗世意义上的观念。

      报酬足够的前提下,他不会考虑拒绝,而是默许肉/体随着欲望漂泊。

      连喜欢都没有,更遑论守贞呢。

      可是,尽管他想不起来,灵魂深处残存的本能却仍记得。

      那个时候,他——

      周微脑中警报疯狂拉响,一股没由来的寒意从心间涌上,流遍全身。

      “你不会想知道代价。”

      带着自己都未曾觉察的心悸,少年突兀打断了对方。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这家店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他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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