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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发完 ...
贺青本不叫贺青。出生时,父亲从族谱里选的名字叫贺柔婉,说要叫这个名字。母亲在产房中听到,声音嘶哑地喊不行,孩子是她生的,无论怎样,孩子不能叫这个名字。
那时的父亲与母亲刚结婚不久,还存着些新婚燕尔的把戏,便问她那你说叫什么好?她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从里间传出,说叫贺青云,青云之志。
父亲一听到便摇头,苦口婆心地劝说一个女孩子起这么大的名字,压不住,反对孩子不好。又说这个名,旁人一听还以为是男娃,怪别扭的。
最后两人各退一步,没叫贺青天,只单名一个青字。
再后来贺云广出生了。
他出生的时候稳婆乐开了花,冲出去便叫老爷!是个男娃!乌泱泱一群人围了上来,这个夸眼珠漆黑,那个夸体型圆润将来必成大器……只有五岁的小贺青溜进了娘的房间,推着娘血腥的身体叫娘……娘没反应。内室里哇地传出小贺青的哭声。
——娘,娘她没呼吸了!
最后好一番折腾,好歹是救回来了,却落下了病根,身子骨一年年地垮下去。刚开始娘还拖着身子教小贺青练武,知道小贺青十岁那年,她猛吐了满地鲜血,从此缠绵病榻,过了不到三年,就这么去了。
这时父亲说,贺青,你不小了,该学点女孩子的东西了。于是给她请了绣娘教她绣花,琴师教她弹琴,画师教她书画——她一概不学。拿了针去扎地上的虫子,拔了琴弦舞作要人命的武器,抄起笔刷胡乱画了一个小人和一匹马,旁边龙飞凤舞四个大字——自由飞翔!什么啊!
娘死的时候贺云广也不过七岁,小小的身子挺拔颀长,总跟在贺青屁股后面姐姐姐姐地叫。贺青不爱搭理他,心里总是怨他间接导致了娘的去世,对他不理不睬。虽讨厌他,却更恨父亲。贺云广五岁时父亲便请了京城最好的教书先生和武艺先生教他读书练武——贺青眼珠一转,突然一改对贺云广的态度,笑眯眯地问他学业怎么样。
七岁,要烦死学习了,贺青便哄他跟父亲说,说他不想上课,除非姐姐陪着。贺云广屁颠屁颠就去了——他确实也不想和姐姐分开。
贺云广那是父亲的手中宝,说什么都是应的。就这样,贺青高高兴兴上课去了。
先生得了父亲暗中命令,只肯给贺青教点三脚猫基础功夫,贺青也不恼,自己琢磨着创新。日子一长,那几个先生倒是心生愧疚,教给了贺青真功夫。贺青天资高,幼时又得娘亲指点,飞速生长着。
三年是一个命数。贺青人生中第一个刻骨的三年,是母亲病重的三年;第二个三年是学艺的三年。现在,她来到了第三个三年。
十六岁,她女扮男装参加秋狩。一身红袍于风中猎猎作响,她朗声:哪位敢与我一决高下!待众人反应过来她是为女子,她已打马进了丛林。
贺云广对那天的记忆是燃烧的阿姐,浑身浴血却仰天大笑,夺得魁首的阿姐,以及听到太子求娶后,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阿姐。
在这第三个三年,贺青学了绣花,学了绘画,样样都很好。父亲惋惜地说你要是早点学……在贺青冷冰冰的眼神里住了口。她开始出入赏花宴,参加各种皇家宴会……贺云广一开始很高兴,他觉得姐姐以后会荣华富贵,会很幸福。但看着姐姐日渐沉默,贺云广不知所措。
这三年的秋狩贺青都出席了,但不是作为贺青出席的,而是作为准太子妃。她再也没拿过第一,只有第二。第一是谁?贺云广。贺云广知道姐姐没有使出全力,他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姐姐疲惫的脸色,他也不敢问为什么。
太子和贺云广关系很好,贺云广很喜欢太子身上的书卷气。太子温雅和顺,又爱姐姐,贺云广觉得他能让姐姐幸福。偶尔太子会邀请姐弟去踏青,这是贺青为数不多能逃离女红的时间了。只有在郊外,贺青才会露出几分真心的笑容来。
太子有时会趁着这机会与贺青隅隅细语几句,贺云广便自觉拉着马落后几步,不去听他们的私房话。只是那天风大,他耳力又好,飘进来几句话,大概是太子妃……身份……爱云云。贺云广脚尖踢着石子,抬头盯着流逝的浮云,头一次觉得太子有点讨厌。
19岁,贺青成了太子妃,21岁产下一女,名为詹云,22岁皇帝驾崩,太子即为,贺青成了皇后。
封后大典前一晚,贺青回了贺府。她找到正练字的弟弟,什么都没说,将他拽到院子里,从架子上噌噌抽出两把开刃的剑,扬手扔给贺云广,挥剑便上。
贺云广不是没和姐姐对打过,只是他从没见过姐姐打得这么费力。他能看出来姐姐力不从心,但贺青只让他继续。
当啷一声,剑被击落。贺云广惊愕地看着匍匐在地的贺青,鲜血像一条毒蛇,从她手臂上缓缓爬出。
对不起姐!我……贺云广慌忙上前,想扶贺青,却被她一把甩开。贺青头发散开遮住脸颊。贺云广不知道怎么办,心里一片混乱。他突然看见贺青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好像说了什么,他没听清,连忙凑上去。
姐,你说什么?
……我恨你。
贺青说得极轻极轻,下一秒就消散在空气里。
第二天封后大典,贺青一身盛装。贺云广站在群臣中,看着阿姐一步一步朝台阶上,朝那个笑得淡雅,伸手拉她,被她轻轻甩开却丝毫不在意的皇上走去,心里有撕裂的痛。
皇帝登基未满一年,外敌入侵边境。贺云广被封大将军,出征边疆。
离开的前一晚,贺云广进宫面见阿姐。
詹玉在床上睡得安宁,贺青坐在她身边,认真地描摹着她的面颊,一如当年娘亲描摹她。
贺云广静了半晌,突然开口说阿姐,你跟我走吧。
他继续说:什么都不管了,带着玉儿,我们走吧。
贺青不看他,温声说不了,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贺云广急切地解释。我计划好了,我……
贺青终于看他,神色是冰封的温柔:不,你会的。你走吧,一路顺风。
贺云广哑了声,他看到姐姐把手环在詹玉的脖子上,留恋地停了几秒,又游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心里莫有来的一阵恐慌,他上前一步哀求道:姐,我这一去还不知能不能回来,你能不能……你能不能赐我件东西,就当是保佑我了。
贺青讽刺地笑: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护你……?罢了。
她从衣里翻出一块手帕,针脚很粗糙,是她第一件绣品,上面绣着拙劣的白云。
她轻飘飘地扔给贺云广,贺云广痴愣愣接过,攥着它,心里是当年和姐踏青看到的那抹流云。
当晚,贺云广奔赴南疆
这是贺云广第一次上战场,也是贺云广第一次杀人。但当刀劈下敌军首级,温热鲜血喷了他满头满脸,他只是想手帕会不会弄脏了。
夜里是伴随着野兽的嚎叫声入睡的。他总特意把手帕从怀中拿出来放到枕边,仔仔细细地铺平。那缕香气早就散尽了,散完了,取而代之的是烟尘和死气。贺云广一遍遍地抚摸那片云,幻想姐姐绣它时是不是想起了自己。
是姐姐护着他,贺云广后来想。
那晚贺云广怎么也睡不着,手帕被他揉来揉去乱作一团。他掀帘出帐眺望京城,看天边忽闪的星光——是火光!敌袭!
他立刻吹响号角,却不妨旁边突来一剑!他竭力闪过,用心口一道深达数寸的伤口换来了对方颈骨尽折。
后面他只是凭心里那数不尽的不甘和渴望在作战,直到天亮,对方褪去,他才茫然发现自己血快流尽了。
他被送到军医处,可缝合伤口用的线已然用光。他昏迷时好像听到了什么。
“这……帕子……”
“线也可以……好……”
“不……”他立刻明白那是什么,挣扎着想要说什么,可终是力竭,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他慌忙扯开衣襟,却见那云已然飘在他心口了。
回京时他已经行冠礼,也是该成婚的年纪了。
20岁,仪表堂堂战功赫赫,又从未出入烟花巷子,自然是佳人心中的不二郎君,但他一概都拒了,父亲来后也只悻悻离开。
不久后他受诏入宫,这是自那事(没法发出来)后,阿姐第一次主动召他。
一进门他便撩衣袍跪倒,头贴着冰凉的青玉砖。
若是臣婚事的问题,皇后娘娘不必再提了,臣无心于婚事。
那若是阿姐想提呢?
头慢慢地抬起,从她穿着锦绣的鞋子,到红的像他心口血的裙摆……一直到她古井无波的眼睛。
她又重复了一遍。
若是阿姐想问呢?
……云广不愿。
为何。
贺云广直直地注视着她,贺青也毫不示弱地回应着。两双同样漆黑的眼睛,两双出于一个子宫的眼睛,两双见过同样鲜血的眼睛。
贺青突然心中一阵恍惚,她不愿听,不想听那荒唐可笑的答案,于是她说,云广……
阿姐!
贺云广打断她,目光低垂,盯着爬过玉砖缝隙间的一只蚂蚁。
云广……云广只是想再把另一个女子拽入牢笼。
贺青怔住了,片刻后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临别时贺青向他讨要那方帕子,竟带着几分娇俏——那是我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呢!
贺云广离开的身影顿了顿,扶住门框,背着身说丢在乱军之中,找不到了。
噢,好吧,贺青挥挥手,你走吧。又哼起不知名的童谣来。
贺青人生中的第十二个三年,皇帝遇刺,驾崩。
弥留之际他拉着贺青的手,眷恋地看着她。贺青依旧一身红衣,这不应该,但谁都没有提。
皇帝张张嘴,乌黑的血溢出,贺青就这么无动于衷地看着,没有半点擦拭的意思。
……对不起。他终是艰难地比出口型。下一刻,他永远闭上了那双围绕着贺青的眼睛。
贺青一直握着他的手,从温热,到冰凉。她盯着他的面颊,那面颊已被政务和她折磨的憔悴瘦削。她摸出一份圣旨,上面写要皇后陪葬。没盖大印,玉玺被皇帝交到了她手里。
她撕碎诏书,丢在尸体上,转身走出帐外。
皇帝驾崩了。
她平静地宣布,然后回了寝宫。
皇帝在位14年,从未纳过后宫,膝下也只有詹云一女。皇位是不会属于女人的,这是共识。
首先造反的是西门军,他们拥立的是三王爷。
三王爷志得意满地踏入凤宫。
皇嫂,玉玺——
剑光闪过,三王爷还意气风发的头滚落在泥土中。
阿姐!
三十岁的贺云广此时看上去就像十六七的毛头孩子,眼神明亮,目光灼灼地穿过房间看着坐在床上的阿姐。他浑不在意地用那位三王爷身上的华贵料子抹去脸上的鲜血。
阿姐!你可以走了!我——
他踏入门,忽然偏头,床边有一个男人正带着外甥女练武。
他猛地停下,面色僵硬,未入鞘的剑尖滴着鲜血,缓缓地移向那人。
你是谁?他一字一顿。
舅舅你干什么!他是我的老师!詹云不满地瞪他。
我的暗卫。贺青只说。
你们先下去吧。
詹云吐吐舌头,一溜烟跑去找小公子玩了。
贺云广知道那绝不仅仅是暗卫,但他什么都没说,把剑扔在房外,不想弄脏地毯。三两步走到姐姐面前,跪下来抱住她的腰,闷闷地说姐,你不要我了吗。
贺青轻柔地抚摸他的头,什么都不回答他。
贺云广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想去哪?又改口,你想去哪都行……我会扶持好詹云的……你会回来看我吗?
会。
贺青拍拍床铺示意他坐上来。隔着二十公分,贺云广规矩地坐下,试图不让床单沾染血迹。
“我们多久没坐在一起说话了?”贺青说。
贺云广掰着指头算,算来算去算不明白。他摇摇头,声音和小时候算不出数学题一样滞涩,“我不记得了。”
“我也不记得了。”
贺青捧起贺云广的一只手,举在眼前细细地看。贺云广瑟缩一下,想收回来,被贺青淡淡一眼制止了。
“很丑吧,”贺云广讷讷地说,“很多茧子,还断过几次。”
贺青认真地摇头,仿佛很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和亲弟弟的这般不同。她抬起一只手与贺云广交握住,慢慢地,十指相扣。白皙,柔软,只有掌心隐约的茧子讲述着她往日的岁月。
“十年后我也会有这样一双手。”贺青宣布道。
贺云广走了,他立在窗户外,听里面穿出来的温厚男声,和詹云向贺青委屈地撒娇,好像那才是一家人。
他抚上嘴唇,片刻前那里有另一种温热。
你是我的骄傲,她说,然后是干燥,一触即分的吻。
贺云广靠在窗边,缓缓地滑落在地上,蜷缩起身子,呆呆地看着消失于夕阳下的流云。他摸着心口那云痕,茫茫然哭了。
因为短篇很多事情没有交代。
比如最后的吻其实是姐姐pua弟弟让弟弟好好扶持女儿。
皇帝是个外表温柔的变态,想把姐姐折下来归自己所有。
皇帝和姐姐这个也挺带感。。就是,呃,皇帝被家暴被戴帽子,……但是他理亏,他忍
有空写小剧场呜啦啦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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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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