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帝凉风录》祝灵

31、二十九

　　大荒国宝玉玺现世，荒帝遗命藏于七巧玲珑匣，一天之内发生这些故事，还远远不及那一日真正惊心动魄的十分之一。
　　有几个人期望成空。比如坐了十几年冷板凳的公主母女，一天突然转运，一天之内却又从天上落到底，女皇的梦碎了一地。
　　秦妃母女好赖因有丧在身，不便就失态，但那一天的灰心失意是比听到荒帝驾崩更难忘的。
　　但时候还早，往后的事谁说得准，此后她们的命运仍然紧紧与大荒的国运联系在一起。
　　始作俑者之一的太后心境虽比秦妃母女稍平，但见到儿子遗物，又是大恸，扶着棺木就要哭开，这时一个黑甲武士上前一步扶住了太后。
　　这南离王手下有些逾距……旁边人这么想着，太后突然止住了哭。
　　那一瞬间太后面部的表情变化十分丰富，所幸看到的人并不多。

　　是日晚上，念乾笙被太后困住逼要儿子下落。
　　念乾笙说：“这是他命里的劫数。我们救他，就是要瞒天过海，告诉你了，不是白救了么？”
　　太后脑子比前几日清楚了很多，她不依，我儿子，为啥你见得我见不得。
　　念乾笙又头大，他本不想透消息给太后，但一不小心就出手了。后来想想要帮着认尸入殓下葬，让太后帮着毕竟便宜很多，两相划算，这晚上受的折磨大概打成平手。
　　“我见得，是因为我也跟他一样，我早避世隐居，可不就跟死了一样？”
　　“你就是说，我这辈子也一样见不到香儿了！那你何必拿他还没死这胡话来蒙我！”太后尖叫一声，又疯魔，眼泪一花又开始哭闹。
　　念乾笙简直要被炸哭。“月心，冷静一点，说话行不行？你怎么变成这样？”
　　太后怔了一怔，瞪着前夫。突然醒过神来，“对，我已经变成个老太婆，”她捧了捧脸，忽而又五根养尊处优的玉葱指指着念乾笙的鼻子，厉声道：“可你怎一点没变？”
　　她脸色变得极快，消退的浓艳残妆下的凄苦变成惊恐之色。“你，是鬼！我二十八年前才见你最后一面，焉知你是不是还活着？”
　　她连连后退，念乾笙拽住太后娘娘手腕，拿起食指在自脸皮上一划，丢到一边。“怎样，有几分实在吧？”
　　“我走了。”见太后渐渐不那么疯了，念乾笙立马告辞，一刻也不想多耽。
　　“走了？”太后泪花闪烁。“香儿……”
　　“只当他不孝不来请安罢了。他成家年轻，你根本早就和他住得远远的，有什么好不习惯？”念乾笙扭身，“我告诉你就只别让你带着这个包袱，此外你跟以前一样，当着你的太皇太后，怎么开心怎么过，有什么不好？”
　　太后被他这一番抢白得说不出话来，跌坐床边。“你走，我们好歹夫妻一场，二十八年只见这一面，你分分毫都不想多耽。哀家是有多讨人厌？呵，且不说这些年来，哀家从未在祖宗面前说过你一句不是，就说这几十年，我事事对不起荒国，你是不是要谢我？你走，你不用谢哀家！”
　　念乾笙驻步在门边。
　　“我和峰笑这一点正好不同。”他背对着太后，说。“那他依婚约与王妃成亲，心里明明没喜欢，但不肯愧对人家，死活要负责一辈子。我只因气他大婚而赶着成亲，误打误撞给大荒找了个适当的娘娘。你没什么不好，我心里有数，所以越来越急着走。我是和他反过来，他谁都不肯辜负，其实谁都过不好；我谁都肯辜负，至少我最想的那个人好了。对不住，这话我以前也和你说过，但没办法，我就是这么个自私透顶的人。”
　　太后仰着头，笑起来。“对不住？听到了。但我还想听的是谢谢我，来，快谢过哀家，我做的这些事，一个谢字都抵不着？”
　　念乾笙转过来，低头看了看太后。“我不止要说谢字，还要多说两句。”
　　“什么？”
　　念乾笙一双多情的眼眸盯着太后，流转地说道：“第一句：你其实和以前一样美。”
　　太后表情略不可觉地定了定，继而舒了眉梢。
　　念乾笙低身靠近，轻轻吐字：“第二句：闭上眼。”
　　不知道念乾笙吹了什么香气，太后竟忍不住真的立时闭上了眼，微微扬起头，有几分像是个少女了，真是因为在对方这种老头子面前，她才找到几分少女的感觉。
　　闭了不知多久，气流丝毫无变，太后才恍然惊觉地张开眼，环视殿内，没人了。

　　念乾笙赶着脱身，是为不肯面对太后，也是因有急事要办。
　　那日连夜，就在荒帝灵枢回京之后当夜凌晨，大荒国皇后暴病而逝，带同腹中八个多月的胎儿，夹在这多事之秋，后事更是烦乱，幸而太皇太后一手处置，皇朝历史又翻过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