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川上猫》吾言火

1、妖妖灵

　　谢十每天下班回家都要经过一条又陡又长的小路，从下往上数共有九十九层台阶，每一小段台阶都住着一层人家。青苔久久扎根在台阶的石板缝隙中，深深浅浅绿，萧萧瑟瑟寒。这条路又分出四面八方的小道来，从玉川镇上空看下去，好像是深埋在山坡上的血管，汲取着青山草木的生命力。

　　谢十刚搬到这里来的时候，老是记不住曲折拐弯的路线。经常走着走着就拐进一个素昧平生的小胡同，然后一拍脑袋又拐进了另一处萍水相逢的水潭山村。一通折腾下来，回到家常常已经深夜了。

　　住的久了，对这里熟悉起来，这才不会迷路。又幸亏之前把这一片地区都齐齐走过，谢十便连街头巷尾的小吃店和杂货店都摸得一清二楚，偶尔还能在小卖铺逮到几个放学后没有及时回家的学生。

　　学生们可不怕他，就算他是班主任，但是学生们跟他相处久了，都知道他几乎不会真的生气，只要自己嬉皮笑脸一通讨饶，谢十就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给他们一人脑门上来一个脑瓜崩，就算做惩罚。

　　今天山城二中才考了期中考试，谢十光是改卷子就改到八九点。想到回家也只有冷锅冷灶，他回家的脚步一拐，朝上次发现的馄饨摊的位置走。这半截路连着从山里新鲜迸发出来的小溪。溪水从细小的泉口，慢慢变成流动的长河，本地人叫它“玉川”。这个小镇就叫做玉川镇，开在水道口的茶铺每一家便都叫做“玉川上”。

　　傍晚时分总有许许多多老人聚在茶铺唠嗑打牌，今天倒是安静的很，不到十点茶铺已经卸下了门板，人群走的干干净净，坑坑洼洼的木桌板上还留着没吃完的半截盐水花生。

　　大家就像约好了似的，早早回家了。就连平时要留学生补课的几个老教师也叫他今天早早回去。

　　想到这里谢十有点奇怪，加快了脚步，生怕卖馄饨的老板也早早收了摊子。装满卷子的双肩包上面挂着一串小铃铛，随着他步幅的加快响起清脆的铃声。

　　黑夜无声无息的降临到他身边。前路只有暗淡的灯光，谢十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看了批卷子批久了连视线都模糊了，今天晚上睡觉前看来得滴点眼药水。面前的小路出现了重影，他迷迷瞪瞪地踏错了原本的方向。

　　前路越发渺茫起来，他的眼神有点迷离，仿佛被魇住一般直愣愣地往玉川的方向走。

　　身后传来一声被激怒的猫叫。

　　尖锐的声音穿透黑暗混着背包上的“叮当作响”的铃铛声，唤醒了谢十迷茫的神智，他的瞳孔聚焦，才发现自己已经半只脚踏上了下水的台阶，还差两步就要走到水下去。

　　“我怎么走着走着走到这里来了？”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扭头往回走。

　　玉川平日里清浅的溪水在夜里看起来幽黑深邃，随着他转身返回的动作更是加深了颜色，像是某种不祥的征兆。

　　猫咪的叫声听起来更加愤怒了，愤怒中又充斥着一种桀骜不驯的野性生机，好像在跟什么动物打架，连脊背上的毛都根根耸立起来。

　　谢十回家的念头被这样凄厉的叫声打断，他抬脚往声源处走，想要去看看这只猫咪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那只猫咪离他不远，但是等他赶到时已经停止了嚎叫，安静地蹲在路灯下舔毛。旁边还蹲着一个身穿水手服的少女整一下一下顺着猫咪的毛发抚摸。

　　谢十一下子就认出来那只猫正是经常在自己家附近讨食的大橘。原来这一片也是大橘的领地范围吗？谢十想起来大橘平时神出鬼没的样子，觉得自己以往的担心都喂了狗。

　　你说，你到底在外头有几个好哥哥！

　　亏他还担心自己今天晚回去会不会饿到它，谢十走过去冷酷无情地打量了一圈大橘的腰围，很好，看起来这个月的老谢秘制小鱼干可以减半了。

　　“就是你平常在给大橘上供吗？”一直低着头的少女突然抬头看谢十。谢十这才看清她的模样：金色的披肩发像绸缎一样铺在她的背上，纯黑的眼珠一眨不眨盯着谢十，耳朵上带着纯金色猫爪耳钉，声调奇怪的上扬，连蹲在那里的身体都扭成一个常人难以达到的柔韧弧度，让他想到一切非人的特征，起了半胳膊鸡皮疙瘩。

　　“是我。”少女的话好像有魔力一般，让他下意识就回答了对方的问题，谢十察觉到这一点立马黑了脸。

　　黑夜，小巷，非人的少女，恐怖小说的情节争先恐后涌进他的大脑。

　　谢十不自觉咽了口口水，一只手臂悄悄伸到背后握住背包上的那串铃铛，好像要从着冰冷的金属上汲取一点温暖。

　　“喂！”察觉到他退避的姿态，少女明显有些不高兴，“这就是你们人类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救命恩人是怎么回事？”谢十被她理直气壮的质问打懵在原地，思考起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对方。他的眼神飘到大橘身上，突然灵光一闪，“刚刚我好像是被猫叫声惊醒的，那是你唤醒的我吗？”

　　“对对对！”少女好像很得意，又好像很喜欢夸耀自己的功劳，一股脑把事情倒了个底朝天。

　　“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类啊，连玉川祭都不知道就敢一个人晚上不回家。你没听说过不乖乖回家的小孩是要被河神抓到水里当奴隶的吗？”她神气地叉腰，“还好有帅气又美丽的本大爷跟那个家伙讨价还价，不然你明早就要变成水上的浮尸了喵！”

　　谢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就是说今天是玉川祭，所以街上才没有人。而你在河神手下救了我。”

　　“BINGO！说对了！嘿嘿嘿，快拜倒在本大爷的jk裙下吧！喵哈哈哈哈哈！”少女踩着路沿张狂地大笑起来。

　　一个爆栗敲在她的脑门上。

　　谢十冷静的推推眼镜，“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鬼话吗？”

　　他抱着大橘站起来，用神似教导主任的严厉表情开始细数少女的问题。

　　“染发，扎耳洞，不按时回家，自称大爷，你是不良少女吗？你监护人不管你吗？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冷静可靠地成年人形象压过了他英俊相貌的青涩感，让少女在这股摄人的气势下怂了吧唧地“喵”了一声。

　　她挠了挠头，“监护人那个家伙才不管我呢，大叔，你住海边吗，管的这么宽喵。”

　　她摆摆手，随意往墙上一跳。

　　谢十被她吓到正要上前阻拦这种危险举动，她突然变成了一只金毛小猫，在半空轻巧一扭就逃脱了他的掌间，跳上墙头飞快地跑走了。

　　谢十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做了个梦，要不是他的手指上缠着一根金色的长发，他根本不可能接受大变活猫的诡异现实。

　　他本来就被今天晚上发生的一连串变故打得措手不及，又眼睁睁看着少女在自己面前变成一只猫，从容跳上墙头跑走，整个人三观收到了极大的重创。

　　她真的是妖怪！那么她说的玉川祭是真的喽！想到这里，谢十感觉自己的腿开始发寒，沉重地湿气让人几乎抬不起脚。

　　他颤抖的手指伸进外套口袋里摸索手机，好半天才打通110电话。

　　“嘟——嘟！”

　　电话的等待音在安静空旷的夜晚听起来格外清晰。谢十紧紧握着手机，好像握着自己的救命稻草，心跳声大得震耳欲聋。大橘窝在他怀里懒懒的叫了一声，一点有没有紧张的样子，尾巴轻轻拂上他的手臂安抚谢十。

　　电话传来被接通的沙沙声，谢十急切的说到：“喂，幺幺零吗？警察叔叔，我看见一个女孩变成猫了！这对劲吗？她现在跳上墙跑了，她还自称本大爷，我现在在玉川边上398号……”他激动地语无伦次，“我刚刚差点就自己跳河了，我还一点记忆都没有，真的有玉川祭吗？我现在怎么回家呢？”

　　“呵，”谢十听见话筒对面传来一声男人的轻笑，感觉到自己被对方笑话了，谢十有些恼怒地红了脸。

　　“这里是妖妖灵，妖怪妖魔灵异事件管理局玉川分局，你刚刚说什么来着？”男人的声线跟谢十最近喜欢的虚拟主播一模一样，但是现在的他根本没有心思对比这种事。

　　“妖怪妖魔灵异事件管理局！天哪！”谢十差点吓到丢开手机，哆哆嗦嗦地重新念了一遍名称试图确认对方有没有说错。

　　“没错，妖怪妖魔灵异事件管理局，简称妖妖灵。”

　　“我不是打的幺幺零吗，为什么会接通到这里？”

　　“当你接触过妖物或者身上带有妖气的物件，电话线路会自动转入附近专业人士的号码。”

　　“还挺智能。”谢十很无语，憋了半天憋出半句好话。

　　“那我现在有办法回家吗？”谢十死马当活马医，以一种摆烂的语气发问。

　　“这就不用担心了，你刚才已经得到了雯雯的妖气庇护，河神不会对你下手了。哦，雯雯就是你见到的那个金发女孩。回家睡个好觉，记得明天来妖妖灵清理妖气。”

　　“好的，谢谢，再见。”谢十说完话飞速挂了电话，好像屁股着了火，唯恐避之不及。

　　电话另一头的男人眼神不善地盯着通话挂断的页面，顺手给刚刚凑到自己身边讨好撒娇的妹妹陆雯雯一个眼刀。

　　“自称本大爷？是你飘了还是我拿不动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