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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六章 爱怨总关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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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槿伸手接过主考官递过来的卷子,一抖展开。卢廷瑜,他心里暗暗得意:你小子今天终于栽到我手里了。花钱摔出个举人,还想摔出进士来,也不看看这回谁管事儿。是你自己不识相,非撞到本王爷的剑刃上——他冷冷地哼了一声,继而目光扫向卷面。
——那根本不是一篇八股文!
说是诗对不起诗,说是骈文又不对称,说是散文他还偏装对仗:最要命的是他总用那种又酸又俗的词,搞得朱槿几乎晕死过去。整篇文章文不对题,通篇在写他对“美人”的“刻骨铭心”的思念,其中不乏对“美人”的一番描写,读之则更加俗不可耐……
明眸如镜,娇靥如花,顾盼而风生,秋波而暗送——朱槿暗骂:渐落要是这样儿我宁可去撞死——思美人而直言毋讳,睡里犹梦娇颜无限。思落也、思落也,争奈身在京城,天涯之远也……
朱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主考官则抖得越来越厉害,最后干脆体如筛糠地趴在朱槿脚下,直到朱槿把卷子狠狠往地板上一摔——
“大胆!”
“小人罪该万死……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小人……”
“说,收了卢家多少钱?”朱槿背对着他,面若严霜。
“也、也不多……”老头儿见状,只好乖乖招供,“只有丝缎百匹、湖珠百串,还有、还有一对……玉瓶……”
“放肆!”朱槿怒目圆睁,“还嫌不多?你以为你拿的那是什么?那都是我大明子民的血汗!”
主考官把头磕得像鸡啄米,而朱槿理也没理他,径自坐到桌前。
“你个礼部尚书,倒真懂得礼尚往来啊,”他淡淡地,“可惜,这回孤王只好降低你的信誉喽——这某种程度上也算个责罚,对么?”讲到这里他冷冷一笑,“你想免罪也很简单,第一,把所有的卷子拿过来,孤王要亲自过目。”
别看朱槿生于寻常百姓家,才当王爷没几天,这派头已经足以震慑天下——这大概是一直存在于他朱家的血脉之中的——那老头儿不迭地答应着,连滚带爬地到另一头取来一大摞卷子呈给他。
朱槿把卷子们丢在一边,“第二,”他的脸上依旧罩了一层寒气,“乖乖把历年的赃物连同礼单一并交上,呈于户部,一件都不能少。若孤王看你自觉,倒可以考虑此事,不上达天听……”
“王爷、王爷开恩……”老头儿身上的每一块肉都在哆嗦,“小人、这就叫家人……把礼、把所有的东西……都送到王爷府上……”
“还敢造次!”朱槿的脸色已经很可怕了,“知道呈交户部什么意思吗?”他目光如电,“充公!!本王爷想要什么皇上不能给我,还会贪图那点钱!”吼罢这些,他的语气略有缓和,“顺便告诉你这些钱干什么用:拿一部分修缮太学、一部分充当军饷,剩下的先留着应急——顺便,还有改善一下考生的伙食——孤王去看了,他们吃的那叫饭吗?他们都是大明的人才好不好?孤王在杭州过穷日子那会儿都没吃过那么烂的东西——这许多钱都去哪儿啦?都叫你给贪啦?”
老头子几乎瘫成一堆肉泥了。
“记着,今天本王是给你个台阶,”朱槿冷若冰霜,“你若自找没趣,可休怪孤王无情,滚。”
老头子唯唯诺诺地下去了。朱槿坐回座位,静下心来,开始一份一份地看那些卷子。
杭州。
状元坊就这么张灯结彩起来,大伙儿纷纷打听着到底是哪家老爷前来庆祝。包妈妈好像是赚了很大一笔,美得嘴都合不拢。她一面儿指挥着布置,一面儿催促着她的四大花魁盛妆出迎——
渐落却还赖在床上。
“渐落!!”包妈妈快要疯了,“人家卢老爷点名要你作陪,你就这么不给面子?”
“好,好,”渐落懒洋洋地爬起来,随手披上件衣服,“人家想多睡会儿都不行……就这一次,下次我可不管了。”
包妈妈于是踮着小脚跑出去,留下渐落在屋里一声长叹。
“人说天作孽,犹可及;自作孽,不可活,”渐落拖腔拉调地跟薜荔诉苦,“我真是自找的呀,现在都觉得生不如死了……薜荔……我讨厌卢廷瑜,我该怎么办啊……”
“姑娘大可以不必见他嘛,”薜荔一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小模样儿,“姑娘可不是没主见的人……”
“是啊,”渐落随便套了一通衣服,“就是因为怕他自己去寻死。这人脑子不大对头,总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才子,一受到点儿打击就过不下去了。我若是真骂他两句,他还不得闹出什么事儿来……”
“那姑娘,”薜荔不解,“就去应酬他?”
“去随大流凑热闹,”渐落一脸事不关己的淡漠,“妆也不用化,人去就是了。”
她却还是不明白这晚上才开始的宴会干什么现在就开始忙。
夜幕降临了,终于。
渐落已经被一日的忙乱与乌烟瘴气搞得魂儿都掉了一半。笙歌起时,红烛罗帷映满了画堂。随着一阵喧嚣的吹打乐声自远而近。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红衣公子大摇大摆地被簇拥了来——装得和状元打马御街似的,渐落一看差点儿把午饭都吐了——这家伙还擦了粉掩盖他那一脸疙瘩,不是卢廷瑜又是谁!
难道,他这样儿的也能中进士了?
如此看来,这大明没救了。
“卢公子啊——”包妈妈殷勤地去挽了他,“这榜还没发呢,公子怎生回来啦?”
“你不配牵着本大才子的手,”卢廷瑜一脸不屑地甩开她,“只有花大才女才配与本大才子携手并肩。可惜当权者有眼无珠,本人这江南第一才子竟然不幸落于头甲之外,做了二甲一十四名。但这一十四名,也做得了大官——本公子乃是当朝进士,今日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定要好好庆祝一番——”
包妈妈于是妩媚地飞了个眼色,接着扯足了嗓子,拖腔拉调地大喊一声:“姑娘们——”
两派女孩子齐刷刷地从楼梯两侧让开,楼梯上走下一个身影——却是身着红衣、一脸忧伤的颜惜蕊缓缓步下台阶,站到了左边;接着,又一名红衣女子面无表情地曳着水袖走下来,在右面站好:是沈蝶衣。
楼上红帷一闪,只见穿红的岳小蔓甩着袖子扭下楼来——她以其令人咋舌的夸张动作在颜沈中间的后方摆了一个更夸张的造型,只把楼梯口让出来,并用她那极其不屑的大媚眼儿狠狠白了他一下。
但是卢廷瑜眼睛都直了,直盯着楼梯口的方向。
——之后她就那样走下来,妆也没化,一脸冷淡。他痴痴地看着她,看着她冷漠地与姐妹们拣个位子坐下。他坐到她身边,她却看也不看他一眼。
“渐落……”他故作温柔,搞得所有的人都起浑身鸡皮疙瘩。
“哦,”渐落明显心不在焉,“这么早就回来啦,卢状元?”
“哦不,不是状元……”卢廷瑜连忙赔笑,“是那个考官有眼无珠,只让我做了二甲一十四名,不过,这一十四名,也可能做了庶吉士……”
“是么?”渐落也懒得听他罗嗦,便一脸傲然地将他打断,“可据我所知,这殿试好像还没有考完,至于那张金榜,还没人知道它长什么样子呢。而卢公子连殿试都没考,竟然今天就确定自己中了进士,难道卢公子,是天界文曲星下凡不成?”
“文曲星不敢当,”那卢廷瑜竟然把讽刺当成赞誉,“这个,不过是主考大人欣赏区区在下的才华,破格为我免试了而已……”
“主考欣赏你的才华、为你免试?”渐落对此嗤之以鼻,“你不是刚还说当权者有眼无珠,只让你进了二甲么?”
“我说的……”此时的卢廷瑜已经全然丢掉他“江南第一才子”的傲气,看上去俨然是条正在讨好主人的哈巴狗,“是某些,某些当权者——主考大人,还是……还是欣赏区区在下的……”
“哦,”渐落淡淡一笑,“既然如此,他为何不直接提拔你做状元呢?若是欣赏你的才华,却又有比你更优秀的人,那他为何只免了你的殿试呢?你应该好好用自己的头脑想一想,有脑子的人会这么干么?”
“我、这是……这是……”那卢大公子看样子已经是慌不择言,“是自信、自信……”
“自信?”渐落满脸不屑,“是对钱自信罢?”
卢廷瑜陡然色变。
“不许你侮辱我的人格……”
“如果你真的进了二甲做了庶吉士,”渐落根本当他空气,旁若无人地冷笑着,“那大明的确是要毁了。”
“花渐落!”卢廷瑜终于拍案而起,“难道你认为我卢廷瑜只是个一天到晚自吹自擂而没有本事的家伙么?”
“生气了?”渐落不温不火,“真有本事,做个样子证明来看。”
此刻的场面相当尴尬:卢廷瑜两眼喷火几乎要把渐落吞掉,渐落却头也不抬,像是睡着了。
“渐落,”包妈妈连忙在她身后推她,“快给卢公子赔不是,有你这样接待客人的吗……”
还没等她把“沉睡的”渐落“叫醒”,却见一个卢府的家奴慌慌张张地闯进大门,在卢廷瑜耳边嘀咕了几句。这几句话相当了得,顷刻间卢廷瑜那张本来涂得煞白的脸就那么“刷”地黑了——
“朱槿!”他猛地一拍桌子,“你欺人太甚!”
“朱槿?”渐落很随意地瞟了他一眼,“又扯上他了,该他何事?”
“这臭小子是嫉妒本大才子的才华横溢!”他愤怒地喘着粗气,“他追你不上,就拿本大才子下手。他从金榜里将本大才子除名,分明是徇私枉法、暗箱操作!”
渐落越听越想笑,最终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你笑什么,”卢廷瑜面部极度扭曲,“我告诉你花渐落,本大才子可不是吃软饭的。如果得罪了他就是得罪了你,本大才子宁愿得罪两个!”
“哦,”渐落淡淡一笑,“既然他能掌管了那张金榜,你现在又不过是个小小举人,你,得罪他得起么?”
“好啊,”卢廷瑜仿佛感到这是他莫大的羞辱,厚厚的粉底已经全然掩饰不了他的面红耳赤,“看来你是打算进京城去当王妃了——好,花渐落算我看错了你,你这个唯利是图见利忘义贪权慕势的烂、婊、子!”
在歌楼里面骂这么一句本来正常得很,但是花大才女的与众不同大概早已经深入人心,就像你看《红楼》听有人说林黛玉俗正常人都会感到别扭一样,在场无论姑娘还是看客都觉得这无异于煮鹤焚琴、洗脚水泡龙井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偏偏渐落本人不但不以为忤,反倒笑得一发不可收拾。
“你骂呀,”她抬起头、带着那种让周围的人都感到诡异万分的笑容注视着他,“骂得越毒越好——你应该让天下人都晓得你卢廷瑜敢骂当权者——你是多么的傲骨铮铮啊!你最好骂死朱槿、骂尽他家的祖宗十八代——你倒是骂呀,让大家都看看你文人的骨气——”
“你以为我没骨气?”说卢廷瑜不像个文人和否认他的才华一样让他恼怒不堪,“那好,我今天就骂了,”他尖着嗓子嚷道,“我卢廷瑜今天就当着大家说他朱槿家祖宗十八代男的都是奴……”
一名小厮拼命上去拉住他想要堵他的嘴,却被他狠狠甩开——
“男的都是奴才,女的都是婊……”
“我的小祖宗啊,这可骂不得呀……”那被摔在一旁的小厮龇牙咧嘴地在一旁惨叫着爬起来,好不容易才拖住他把想说的话在他耳边说完。
“花渐落,算你狠!”卢廷瑜听罢拂袖离开桌前,转而指着包妈妈的鼻子嘶声怒吼:“包怜香,听牢了——我命令你马上把这个女人赶出去,让她陪她的王爷当她的王妃去——让她滚!”
“可是……”包妈妈显然还在考虑钱的问题。
“让她滚,”卢廷瑜怒发冲冠,“银子我付,否则今晚的酒宴,还有你以后的生意……”他喘着粗气,“让她滚,滚!!!”
“也好啊,”却见渐落款款起身,“我正好在这里呆够了呢,”说着她随手挽了薜荔,也不管她在喊着“姑娘”,转而朝着包妈妈长袖一挥,将五十两银子不偏不倚地摔在她的胸口。
“这是薜荔的赎身钱,”她冷冷地直视着黑洞洞的门外,“记着我是没有卖身契的。请把合约撕毁,从此之后,你我无涉。”
包妈妈一直愣在当场,直到卢廷瑜扬长而去、直到渐落和薜荔提了一大堆行李从楼上下来。
“渐落,你真的要走啊……”小蔓她们立即围上去,她们都以为渐落刚才不过是在说气话呢。
“自然,我说到做到,”渐落粲然一笑,“放心,我不会再回到那个血腥的江湖了。如果我定居下来,我会联系你们的。”
姐妹们闻之全部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只有王二倒是知趣地跑过去为她收拾行李。而后渐落的身影,就逐渐被苍茫的夜色吞没。
皇上和朱槿并肩从大殿里走出来,彭子兰跟在后面,而皇帝的脸上洋溢着得意的微笑。
“皇兄,此次你为朕选出的都是真正的人才,朕一定要好好赏你,”他兴奋地说,“那个叫什么基的,朕要点他当状元。纵然是朕第一次考他们朕也听得出来他比前几届状元好多了。”
“皇上圣明,”朱槿拱手行礼,“若能保证历届科考都可以选出国之栋梁,我大明复兴,便是指日可待了。”
“皇兄办事公正无私,处处为大明着想,朕真的很高兴呢,”皇上快乐地携着他,“这样吧,委派官员的任务,就交给皇兄了。皇兄随意处置,朕很放心。”
“这……”朱槿有些迟疑,“微臣不敢……”
“什么?”皇上一脸坏笑,“你敢抗旨?”
“臣,领旨,”朱槿说着,连忙跪下。
还是一家荒凉的客店,蒋春和许振基懒洋洋地横在炕上。蒋春正埋怨着这殿试都结束了有官做没官做竟然还没信儿,却眼睁睁地看着一帮公人破门而入。
“圣旨到——蒋春接旨——”
蒋许二人连忙从床上翻下来,在传旨宦官面前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浙江省举人蒋春,名列二甲一十四名,品貌才学,深慰朕意。朕特赐进士出身,官授钱塘县令,明日起程上任。钦此。”
蒋春谢恩,接旨。传旨宦官走后,他转身看到许振基面无表情的脸。
“没关系,浩宸……没关系的……”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反正你殿试也去了,最不济还有个同进士出身,怎样也算是光宗耀祖……”
“没事的,没关系,”许振基看上去很平静,“考试的时候,我就反复在想,成绩的意义,究竟何在。中个状元,听着光鲜,事实上也无非是在翰林院混口饭吃,一点实质性的事情都办不到,倒不如考差一点,做个小小的地方官,还能为百姓办事。所以,我……”
“圣旨到——”
两人愕然:怎么又来了?
——这个人他俩一看都愣了——诸位看官也一定都识得,他乃是当今皇上身边最信任的公公彭子兰。
“……状元,即日赶赴琼林,钦此。”
许振基连前面是什么都没听到,就那么稀里糊涂地接了旨——他觉得自己像在做梦,然后就晕头转向地被换上红袍戴上纱帽宫花、推上马走上喧嚣的大街——他从没被这么多人指指点点过,也从未发现会有这么多人重视他。今天,他还是许振基,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名字前面被冠了一个“状元”。
状元……
皇上今天一直很高兴,像个得到了心爱的玩具的孩子,兴奋之色溢于言表。皇宫里的东西很好吃,好像和妙谖做的不是一个风味,也好像比那个好吃……吃着他想起了被关在客店里的蒋春——他明天就要回杭州上任,而自己则要永远留在京城了。趁四下没人注意,他以其最快的速度掏出手帕,拣了几样点心包起来……
皇上好像没有看到,但他明显发现,皇上身边那个王爷朝他的方向挤了挤眼。
朱槿?这小子又要捣什么鬼……
琼林宴就这么乱七八糟地继续着,这宫廷的御酒……许振基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给蒋春带点儿回去。朱槿没有多喝,他一直游走于人群之中,不时跟每个在场的说些什么——却单独不到许振基哪里去。许振基觉得很怪异,却又哪敢开口。
只见那个探花——是个年逾花甲的老头子,正在痛哭流涕地说多亏了皇上圣明、成王爷无私,此次才终于没被那些走后门儿的挤兑下去,这辈子为皇室效忠,死也无憾了云云;榜眼大概四十出头,也是从小开始考了好多次都不得意的,凑过来和他聊天,夸他青年才俊、赶上的时间又好,将来一定会为大明做出贡献的。许振基觉得他谈吐的确不凡,正待跟他多说两句,却远远看见朱槿踱着方步慢慢地走过来:他绯红色的长袍上绣着华丽的花纹,竟然把他一张不怎么好看的脸,衬得十分气派。尽管依然有些稚气未脱,他真的是一名王爷了。想到这里,他的心中不知为什么就变得乱乱的。
“浩宸兄,”许振基觉得朱槿从来没有用这么轻灵的语气呼唤过自己,也从来没有这么气度非凡地微笑过。朱槿轻轻走到他的身后,往他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朱槿走后,他偷偷展开那张纸:
浩宸兄今晚宴散后过来找我——别忘了先拜谢皇上——之后就到我府上来,同你一叙。另外,此事万万不可声张,皇上还不知道你我认识。回来,便宜行事。槿。
许振基淡淡一笑:那好,便宜行事。
宴散后。
许振基叩谢过皇恩,果然有人交给他一张纸条,上面是王府的地址。
许振基先回到客店——蒋春已经睡了。由于他一早还要起程,他没忍心打扰,只是把张字条压在那些点心底下,说一定会赶在你动身之前回来送你,之后简单地理理衣装便去了朱槿府上。
“臣许振基,”他进门便打官腔,“拜访成王爷。王爷千岁,千千岁。”
朱槿本来倚在大厅中间的坐榻上,闻之也不顾王爷形象地一个高儿蹦起来,直接冲过去揽住许振基的肩膀。
“你小子不地道,跑这儿来打官腔,真不够义气……”
朱槿没变,与他不过是个叫状元的许振基一样,是一个叫成王爷的朱槿。许振基笑了,同他像从前那样携起手来在花园里闲逛。朱槿一向很喜欢跟人瞎侃,花园里没有外人,他便大吹起自己此次整顿考风考纪的“丰功伟绩”来。
“可是,”许振基有些迷惑,“你为什么不处置那个卢廷瑜呢——如果你不处置主考官是为了收买人心的话?”
“卢廷瑜?”朱槿哼了一声,“他还不值得我下手整。这次凡是行过贿的考生,我都只作了取消成绩和警告处理;若是下次大考还出现这种情况,我就要考虑动刑了。”
“可是那卢廷瑜他……”许振基欲言又止。
“你说的对,”朱槿微微颔首,“卢廷瑜跟我什么关系,京城没人知道,杭州却没有人不知道。同时,他家花钱贿赂考官的事情在杭州也是路人皆知——老百姓们怎么看——他们不考试也不关心考场公平,你也晓得有多少人认为此事无可厚非——当然行贿不对他们也明白,只不过历来此事屡禁不止,百姓们便觉得习以为常,如果朝廷真的下手整顿在大量不相关的普通百姓中间不会引起什么争议。所以,我把他从榜上刷下来也不会遭到大批群众的非议;但如果我用他来杀鸡儆猴,得罪地方势力我倒是不怕,怕的是杭州的百姓会怎么想我——他们不会说成王为了兴复大明整顿考风,而会说朱槿为了一个女人公报私仇!这个谣言,我王爷的位子还没坐稳,我受得起么——此次考试,行为最恶劣的就是卢廷瑜,我不罚卢廷瑜却罚别人,我对不起良心。所以,就权且放他一马,顺便当是惠民政策了……”
许振基微微点了点头。也许作为朱槿,他总摆脱不了面子第一的思想。但如果必须顾及这个面子的话,便也只有这么做了。
渐落,记得渐落一直很讨厌卢廷瑜……
当夜,朱槿竟然换了便服和许振基去挤客店;次日清晨,两人一起送蒋春回杭州上任。
“这次我求皇上破了个例——在家乡,大家都有照应,蒋兄你要多多保重,”朱槿说。
“是说呀,怎样我也在家乡,”蒋春牵强地笑了笑,“倒是你们两个在京城,都是大官,相互照应一下,也别太操劳了,保重好自己……”
蒋春的马车消失在天际的一刻,他们,都是,心乱如麻。
许振基,比历来状元幸运地,官授殿阁大学士,并授翰林院编修。朱槿给他顺便添加了一个小任务,就是整顿翰林院内部人员。许振基观察了一天,朱槿便裁汰下去不少人——其中甚至有一个天启年间的进士连字都不认识。朱槿把一些资历尚浅、又是凭钱进了朝廷的人遣送的遣送、发配的发配,却也没牵连什么人。朝中好像在一夜之间明亮了不少,连皇上自己都感觉有一种压抑的气氛,在不知不觉中烟消云散了。
那是个天朗气清的夜晚,皇上心情出奇地好:朱槿的几项改革,搞得朝野间天天喊“皇上圣明”,喊得他心里的花儿都开了。叫上彭子兰,他打算微服去成王府找朱槿玩儿。刚要出门,却一眼瞥见帷帐后面闪过一个袅娜的身影。
“子兰,”他一脸孩子的坏笑,“朕今天去成王那儿,多了一项任务:你猜是什么?”
“奴才愚钝,”子兰做了个鬼脸,“猜不出来。”
“嘿嘿,朕也知道你笨笨——”皇上调皮地弹了他一个脑瓜蹦儿,“朕在想,该给皇兄,选个王妃了。”
朱槿闻之脸色骤变,但他立即用笑容掩饰了。
“承蒙陛下厚爱,”朱槿很正式地行礼,“臣感恩不尽。然臣之心力,皆用于效忠陛下、使我大明复兴,有哪里有时间去考虑这等儿女私事……”
“皇兄这么说朕真高兴,”皇上笑了,“但是朕很早就有皇后了呀——皇兄也是个王爷,却连王妃都没有,也太不像话了。”
“这……”这大概是朱槿第一次在皇帝面前感到不知所措。
“这样罢,”皇上亲昵地把手臂搭在他的肩上,“你说,咱俩又是亲戚,朕也不好把什么姐姐妹妹的嫁给你。不如百官之中,谁家有好的小姐,皇兄随便挑……”
皇上走后,朱槿独自在大厅里,呆立了许久。
话说自从成王打理朝政以来,吏制果然大为清明,加上朱槿收缴的一大笔赃物充在国库里便略降了苛刻的赋税,使得百姓们也争相传颂。一时间,成王的名号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所以成王要娶王妃的事情也在眨眼间变成京中的头号新闻,好像大街上是个人就在谈论这事儿。
在某一条很深的胡同里蜗居者四个不为人知的青年,他们是做什么的没有人清楚,街坊四邻也弄不懂他们何时会出现何时会消失。这天他们窝在家里,大家围成一圈听一个头发微鬈的男子讲关于成王的新闻。
“他成王娶个媳妇,搞得全京城都在起哄,也究竟不像话,”一旁穿白衣的俊秀书生剑眉微蹙。
“我看不然,”那个生着紫棠色面皮的汉子声如洪钟,“成王执政数月,办的都是为百姓着想的好事。大家关注关注成王,也未尝不可……”
“呸!”方才一直没有发话的,那个倚在墙角的圆脸少女却突然打断了他,“什么可不可的好事坏事,反正姓朱的就是没一个好东西!”
——这当然是四儒侠了:林筱薇的标志性语言就是骂尽天下姓朱的。
“小妹你也不能这么说,”大哥桂文啸连忙阻止了她,“毕竟那成王之所为,皆为的是全天下之公利。我们历来惩恶扬善,他既是为天下苍生着想,我们就不应该为难他。”
“有理,”史书怀微微颔首。
“要不这样儿吧,”尚恢一边按住还想争辩的筱薇一边理了理自己额前垂下的鬈发,“我们先不讨论他是谁,也不讨论他到底在做什么事情,就只当是有个大官人要娶媳妇儿,大家一起去瞧个热闹好不好?”
众人纷纷赞同,最后硬是把死活不合作的林筱薇一块儿拖去了。
京城的大街上熙熙攘攘,来瞧热闹的人挤到了需要动用军队来维持秩序的程度。四兄妹仗着一身轻功,纵身一跃便上了屋顶,那里正好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白花花的街道。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喧闹的锣鼓声自远而近。尚恢轻声告诉大家传说中成王要娶的是兵部侍郎温大人的亲妹子——这中间被老百姓们编出了许多传言,而各种版本都在说他们之间有一段什么样什么样的绝世佳话——看来这成王真是个传奇式的人物:有的人竟然比四妹还猛,竟然想到前世去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林筱薇一脸不屑,“到头来还不都是政治婚姻。”
话音未落,下面的人群已经沸腾起来,只见迎亲的队伍随着王爷的仪仗,已是摇摇晃晃地闯进大家的视线中。那花轿装饰得华丽气派,而在轿子前面骑着高头白马的王爷,头束王侯的紫金冠,身着鲜红的滚龙袍:他正喜气洋洋地向大家拱手示意。
“哎别说,”桂文啸点点头,“还真有些派头。”
“王爷嘛,”尚恢一脸花痴相,“总还是不大一样嘀——”
可是当大家看到那王爷的脸时,林筱薇险些从房梁上栽下去——
三位义兄都没见过,她却忘不掉——他化成灰她都认得。这王爷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四姐泪流满面,死活也不让他杀掉的那个朱槿!